京云宮里有一條幽深的長巷,這條巷子將京云宮一分為二,巷子東邊為前朝,巷子西邊為后宮。
可前朝與后宮,又豈是這一條巷子便能分開的呢。
皇帝下了早朝,御輦便會在這條巷子上出現(xiàn),因為云巷是通往御書房和勤政殿的必經(jīng)之路。
因此每逢皇帝下朝,云巷上的宮女便都似約好了一般,手里或捧著送往青鸞殿里的水仙花,或捧著送往鳳儀殿的御膳房里新做的小糕點,且捧案的宮女必定面容姣好,如花似玉。
從前張貴妃未進宮時,她們是從不敢這樣的,因為她們的皇帝清心寡欲,眼里只有皇后一個,旁人是斷斷入不得他的眼的。
如今張貴妃入主青鸞殿,姿容雖然出眾,可在這美人如云的京云宮算不上拔尖,比她美麗的宮女大有人在。
于是那些妄想憑借美貌攀上高枝的女子便開始想方設法的引起皇帝的注意。
如今雖未有人成事,可來日方長,她們有的是耐心來做這件事。
鳳儀殿。
正宮廊下站著內(nèi)務府總管何已,他的身后站著數(shù)十位奴才,手里都捧著新摘下來的荷花,那荷花顏色新嫩,看著實在是賞心悅目。
簾子抬起,蘭輕從里面走了出來,面帶微笑,“何總管,今日怎么有空過來?”
何已瞧見蘭輕,臉上瞬間便堆上了笑容,“蘭姑娘,奴才是奉陛下的命令,來給殿下送荷花賞玩的。”
蘭輕聞言,瞧著階下站著的太監(jiān),稍稍蹙了眉,“這些荷花從何而來?”
何已尤擅察言觀色,方才蘭輕的皺的拿下眉頭被他不落痕跡的瞧在眼里,他心里開始犯了嘀咕,卻不敢表現(xiàn)出來,只輕輕答道,“自然是御花園荷花池里的荷花?!?p> “陛下可有話帶給殿下?”
“陛下并未讓奴才帶話,”何已的腰往下彎了幾分,臉上又堆滿了笑容,“宮里人人皆知殿下最愛荷花,進來天氣炎熱,想來陛下是怕殿下去荷花池會著了暑氣,才讓奴才們送過來的。”
蘭輕聽罷點了點頭,然后道,“總管送來的也太多了些,最近暑氣正甚,蚊蟲也多,我便只留兩三枝插了瓶奉給殿下瞧罷?!?p> 何已聽了連連稱是,便親自挑了幾枝最好的雙手送給了蘭輕,然后帶著人告退了。
何已出了鳳儀殿的門,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搖了搖頭,“這鳳儀殿的差事最是難辦?!?p> 旁邊的小太監(jiān)聽到了,在一旁恭敬道,“師傅,再難辦您每次還不是辦的好好的?!?p> 何已嘆了口氣,用手指著小太監(jiān)的腦袋,笑道,“你還是太年輕?!?p> “所以徒兒才要跟師傅多學學?!?p> 他這徒兒很是機靈,才剛?cè)雽m不過三個月,便到了內(nèi)務府總管的跟前做徒弟,是有些本事的。
他們又走了幾步,那小太監(jiān)瞧了瞧何已的臉色,好幾次想張開嘴,卻又將出口的話噎了回去。
何已將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樣子瞧了幾遍后,止住了腳步,問道,“怎么了?”
“徒兒有一事不明,還請師傅示下。”
“但說無妨?!?p> “如今后宮主掌大權的是貴妃娘娘,皇后殿下其實有名無實,可在徒兒看來,陛下對皇后很是上心,喜愛非常,若是如此,陛下為何不將后宮大權交給皇后呢?”
這問題一出,何已抬了手,一掌拍在小太監(jiān)的后背上,一臉緊張的四下張望了幾眼,看到四周除了他們沒有旁的人,這才放了心,開口道,“你如此機靈,怎會看不出來?”
小太監(jiān)搔了搔頭,“圣心難測。”
“張貴妃的父親張丞相在前朝權傾朝野,她的兄長張將軍前些日子平叛有功,獨掌大寧軍權,且如今張貴妃身懷龍?zhí)ィ羞@樣的母家做后盾,張貴妃豈肯受皇后的管制?!?p> 小太監(jiān)聽了師傅的話,悠悠嘆了口氣,“唉……想當年,皇后母族也是如此盛勢?!?p> “你嘆什么氣,如今皇后即便母家凋零,可有皇上護著,你瞎操什么心?”
有皇上在,誰也不能拿她怎么樣,她還不是在自己的鳳儀殿里逍遙快活,高枕無憂。
“若有一日,張府……”
何已生怕他的話說完,急忙開口,打斷他,“快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今兒個晌午,皇上要去鳳儀殿用膳,快去問問御膳房,缺些什么?!?p> 小太監(jiān)忙不迭的點頭,然后快步往前,一路小跑著去了御膳房。
何已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想著自家徒弟方才沒說完的話,輕嘆著笑了一聲,心里暗道,若是張府倒了臺,青鸞殿的那位,未必能獨善其身。
自古后宮與前朝雖休戚相關,不可分離,可有一事,若是天下之主有心庇護,誰也奈何不了。
如今張丞相在前朝,廣結黨羽,蠢蠢欲動,意欲勸諫皇帝以七出之名廢后。
七出,一曰不順父母,二曰無子,三曰淫,四曰妒,五曰身有惡疾,六曰多言,七曰盜竊。
七條,皇后便占了三條,無子,淫,妒。
請求廢后的奏折一道又一道入了勤政殿,可皇帝只略略看了一眼,便將這些奏折盡數(shù)扔進火盆燒掉了。
凡有人在早朝時提及此事,皇帝便會怒斥此人一頓,然后將其貶謫到了偏遠之地任職。
這些事情多了,冷不丁的便會傳進鳳儀殿里。
今日早朝剛結束,云摘便從外面氣呼呼的走進了殿里,眼眶紅紅的,手還不停地扯著手絹。
蘭輕在一旁瞧著,有心安慰,卻又不知她因何事如此,當下笑道,“你快些放過手絹罷,它可有些無辜,這又是誰招你了?”
云摘一聽,淚水便如開了閘的洪水般傾瀉而下,話都說不利索了,“咱們……咱們殿下也太可憐了些?!?p> 蘭輕一聽,沉了臉,將她拉到了外面去,站在廊下,“你小聲些,殿下還在睡著呢,又怎么了?”
“兆喜公公身邊的小順子說,今日早朝又有人在朝堂上提議陛下廢后?!?p> 蘭輕啞然失笑,放開她的手,“我當是什么事呢,這有什么要緊的,不是已有好幾次了嗎,你怎還這般大驚小怪?!?p> 云摘看到蘭輕云淡風輕的模樣,有些氣不打一處來,撅了嘴,高聲道,“這次不一樣。”
蘭輕抬了簾子,正欲回屋,眉眼未抬,笑道,“又有什么不一樣的?”
“這次是丞相提議的?!?p> 蘭輕的手微微一頓,住了腳步,扭頭看著云摘哭的發(fā)紅的眼睛,蹙了眉頭,“是嗎?”
“小順子說,丞相今日提了此事,陛下當場并未反駁丞相,只說了句此事容后再議?!?p> 容后再議是什么意思?在云摘看來,容后再議便是此事有商量的余地,說不定哪日自家主子就被皇帝給廢了,打入冷宮。
如今主子已再無人可傍身,她尚且年輕,往后幾十年都要在冷宮中度過,這可如何是好?
蘭輕唇角浮上了笑容,“丞相如今是什么身份?陛下自然不好在百官面前下了他的面子,現(xiàn)時咱們主子還是皇后,你又何必杞人憂天?!?p> 云摘拿了手絹拭去臉上的淚水,啜泣道,“要是有楚將軍在,誰敢這么欺負咱們主子?”
蘭輕聽到她口中的三個字,眸光一暗,浮了些悲傷,然后又迅速恢復了原樣,對著云摘無奈道,“快去備膳吧,一會兒陛下就要來了,我去服侍殿下更衣,把眼淚擦干凈,可別讓別人瞧出些什么來?!?p> 云摘只得擦干凈眼淚,點了頭,離開往御膳房去了。
蘭輕進了殿內(nèi),撲面的涼意襲來,讓她瞬間清爽了許多,方才在廊下站著都覺著有些熱。
楚梓兮最怕酷暑,于是這鳳儀殿里的冰塊夏天就不曾斷過。
昨日夜里送冰的小太監(jiān)不知因何事耽誤了,楚梓兮酷熱難忍,竟到寅時才睡著,所以今日起的就有些晚了。
蘭輕往內(nèi)殿走去,掀開了素色暗織榴花帶子紗帳,走到床前,將明黃色的帳子拉了起來,瞧著里面的人熟睡的容顏,唇角帶笑。
她又想起方才云摘說的話,若真要廢后,蘭輕應該會歡天喜地的想要放一掛鞭炮慶祝一下。
這些日子,楚梓兮是怎么過來的,蘭輕最是清楚。
她日日面對著皇帝,強顏歡笑,甚至還要在他身下婉轉(zhuǎn)承歡,每每沐浴或者更衣,蘭輕總能看到主子身上那些皇帝肆意妄為的痕跡。
她的主子,在這地獄般的折磨下,早已心如死灰,日漸消瘦,郁郁寡歡。
床上的人睫毛動了幾下,似有悠悠轉(zhuǎn)醒的跡象,蘭輕掩下眼里的哀傷,唇角抬了笑容,“殿下,殿下……”
楚梓兮聽到這聲輕喚,慢慢睜開了雙眼,然后慵懶的撐起了身子,她的手壓到了紗衣的袖子,身上的薄紗慢慢滑落,雪白的脖頸上,落著幾個青紫的吻痕。
蘭輕瞧見這痕跡,別過臉去。
她打了個哈欠,蔥白的手慢悠悠的將滑落的衣服拉了上來,起身,赤腳踩到地上,“幾時了?”
蘭輕將帳子收到兩邊去,“馬上就要用午膳了。”
楚梓兮又走了幾步,腳步有些虛浮,她還有些困意,昨日歇的實在是晚,“陛下今天來嗎?”
她問完了這句話,瞧見腳邊的美人榻,又趴了上去。
蘭輕見狀,無奈的搖了搖頭,“奴婢先去傳人伺候殿下洗漱?!?p> 楚梓兮沒有回應,想著反正還有一會兒,便又昏睡了過去。
不多時,外殿傳來了腳步聲,半夢半醒間,楚梓兮只覺著有人走了進來,她想睜開眼,可眼皮實在是沉重,似乎被黏上了一般。
元郇進來的時候,便看到他的皇后趴在美人榻上,身上穿著藕色的褻衣,外罩一層薄紗寢衣,露著一大片雪白的后背。
這一幕極為香艷,元郇看著那片雪白的后背,就想起他指腹下的觸感,嬌嫩滑膩。
他走到美人榻旁,抬手,指尖輕輕掠過她的后背,如愿以償?shù)目吹剿纳眢w在他指下微微顫抖。
楚梓兮這下清醒了,在貴妃榻上翻了個身,迎面便看到元郇壓下來的臉。
她微微一怔,伸了雙臂,勾住他的脖子,唇角獻上媚笑,說出來的話都帶著惑人的媚意,“陛下怎么來了?”
瞧著她的模樣,元郇低低一笑,將她打橫抱起,放到了床上。
明黃色的帳子又一次放下。
蘭輕帶著人再進來的時候,聽到殿里的聲音,頓時羞了臉,慌忙摒退了眾人,將殿門牢牢的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