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灰穹

　　“你們兩個！就保持這個姿勢不要動！”

　　赤硝在維持身體平衡的同時快步跑向無法行動的男子，正當她來到男子身邊準備拉起男子的時候……

　　哐沙，哐沙。

　　遠處……不，已經非常接近，一個兩人高的人形敵人正在朝這里逼近。它整具身軀都由大大小小的土塊組成，沒有五官的臉龐不知道對著誰，只是勻速地朝這踏步。

　　說來奇怪，凱特斯直到剛才都沒有感受到這只墟骸在附近，就好像它是突然出現(xiàn)的一樣。

　　“容器為［土］，內容大概是瞬間移動或能隱蔽自身行動的那一類嗎，得先解決掉?！背嘞蹀D身面向突然出現(xiàn)、不得不先消滅的敵人，本來想拔出腰間裝備的兩把戰(zhàn)斧，但瞄了眼地面后又改為抽出背在身后的巨錘。

　　巨錘由帶著金屬光澤的銀白色與灰黑色配成，光是看著就很沉，赤硝卻單手握著錘柄等待墟骸靠近。

　　凱特斯照赤硝所說站在原地，地面很滑，似乎皮膚部分接觸它就會和那名男子一樣莫名其妙受傷。

　　但即使如此凱特斯依然認為自己有能做到的事，他將冰屬性魔力注入空氣中，雙手周圍飄起縷縷白霧。

　　墟骸越來越接近，已經與赤硝近在咫尺。

　　敵人緩慢地準備舉起手臂時，赤硝已經箭步撲向墟骸，好像有青光從她右臂護甲間隙中滲出，下一刻赤硝將錘朝它揮去。

　　一瞬間好像可以看見錘子的尖端閃過金黃焰光――

　　轟――――――?。?！

　　爆破激起煙塵，一時間地表籠蓋上一層紗因而無法看清狀況。黑霧很快散去，所看見的是飄舞大量白煙的長柄錘緊握在赤硝手中。

　　令人驚異的是，她在如此近距離的情況下承受爆炸不僅毫發(fā)無傷，連防具也沒有半點被燒灼的痕跡。

　　寂靜。

　　她盯著被粉碎的敵人準備收回戰(zhàn)錘，就在此時敵人一只已經被炸出來的手臂突然在土末中立起，猛地拍擊地面向赤硝刺來。

　　赤硝側身避開，快速從腹側拔出短刀，在與那只手臂錯開的同時將他劈斷。

　　敵人被消滅了，但赤硝的身體卻在緩緩后傾――凱特斯知道這是身體失去平衡的標志，一只手生成冰錐，另一只手生成冰線準備拋出。

　　但是沒有勾住反而彈到赤硝怎么辦……

　　管不了那么多了。

　　冰線被拋出牽住赤硝的衣領，讓本來后倒的身軀停頓。被牽扯的凱特斯將冰錐刺入地面防止自己也被連帶著滑倒。

　　趁這空隙，赤硝立刻后踏一步穩(wěn)住自己的重心。確認她已經完全穩(wěn)住后，凱特斯解除了對冰的魔力加持，冰線和冰錐立刻化成水緩緩滲人地面。

　　“嗯？”

　　凱特斯這個地面好像有點異常，仔細觀察后發(fā)現(xiàn)它的表面好像有一層血色的膜。

　　“你反應挺快的嘛?！背嘞跤媚_劃拉了幾下成為粉末的墟骸，然后朝男子走去。男子坐在地上，他的傷口還在淌血，雖然活著但眼神已經開始恍惚了。

　　“那么大的出血量，你已經沒救了?！?p>　　“我的運氣真是不好啊?！蹦凶訃@了一口氣，算是對赤硝的答復：“一天之內，復合體狂化霧壁熔巖云和血膜全都碰上了。本來我還以為我能比別人活久點的，誰知這樣就結束了……我也沒比他們特殊多少，死了才正常吧?！?p>　　凱特斯也走到了男子的身邊，赤硝半蹲詢問男子：“你有什么遺言要說嗎?！?p>　　“遺言……遺言我都已經存在數(shù)據(jù)庫里啦。不過死前還想說什么話的話……好，接下來我說的話是對你們說的。”他盡力面向兩人然后發(fā)出兩聲干咳，這咳嗽聲可以聽出他已經撐不下去了：“無論如何你們已經活下來了，至少證明了我的選擇是對的。我們是一起出來的，那就請你們代我的份從柱子里出去吧?！?p>　　他慢慢合上眼，凱特斯以為他已經死了時，他的嘴又突然動了：“全身軟綿綿的一點痛感都沒有，連犧牲的莊重感都沒有嗎……就這樣吧……”

　　這回他真的死了。

　　“真慘……走吧?！背嘞跗鹕?，招呼凱特斯一起離開。

　　凱特斯看著尸體，抑制住胃液翻騰的惡心感，說：“就這樣把他拋在這里嗎？”

　　“為了探索墟所而死的人，就把他們埋葬在墟所吧?！?p>　　凱特斯先前聽說過用光曝埋葬死于墟所的開拓者，但親身經歷過才覺得這很殘酷。赤硝凝視凱特斯：

　　“對墟所的稱呼不僅僅只有墟所，它其實有很多名稱，其中一個，就叫墓地?！彼D身面向遠處的光柱，然后朝它走去：“走吧，小心不要滑倒?！?p>　　凱特斯沉默著再看了一眼慘死的男子，跟著赤硝踏上返回的路。

　　被突然襲擊的復合體墟骸當場殺死一名，進入狂化迷霧中不知生死兩名，被地面不知道是什么的薄膜溶解身體、失血過多而死亡一名。

　　單單一次任務，六個人的隊伍就只剩下兩個人。突然間陣亡了那么多人，凱特斯覺得現(xiàn)實似乎如夢境般沒有實感。

　　凱特斯為了防止滑倒，用冰魔法鑄造出一把冰制長劍，輔助自己前進：

　　“地面上的這層膜好滑……是什么?！?p>　　“血膜?！背嘞趸貜蛣P特斯的疑問：“一旦肉體裸露部分接觸到這層膜就會瞬間化成血水，沒有痛覺那種?！?p>　　“那么危險啊，我都沒聽說過?！?p>　　“沒聽說過也是正常的，血膜很罕見，大多數(shù)開拓者也就是聽人講過而已?！?p>　　凱特斯和赤硝暫時停止了交談，因為地面突然變平了，凱特斯擔心滑倒就集中全部注意力于腳下，不分心于其他地方。知道那股古怪的粘滑感消失，他才化掉冰劍，同時向赤硝詢問：“我可以，問你些問題嗎?！?p>　　“你不剛才就開始問了嗎……問吧，除了信用卡密碼我都可以告訴你?！?p>　　可以看出赤硝盡量講得幽默點，但凱特斯現(xiàn)在笑不出來：

　　“剛剛，他……”凱特斯忍住沒往后面看：“他說赤硝小姐當了很多年開拓者了，那具體是多少年呢?！?p>　　“五年，我從十二歲開始就是開拓者，如今資歷差不多的人中我應該算是最年輕了的吧。”

　　“那么早嗎？”

　　“嗯。還有，稱呼我不用加上‘小姐’，單純的‘赤硝’就行?！?p>　　“好的，那還有兩個問題……”

　　赤硝輕笑一聲：“你這是把我當神燈了嗎?！?p>　　“你覺得我適合當開拓者嗎，才第一天執(zhí)行任務六個人的隊伍就只剩下兩名……我也沒有派上什么用場，或許是因為我根本不應該當開拓者吧。”

　　“不，你很適合當開拓者?！彼f：“你能在我滑倒的那刻做出決斷拋出冰線，就憑這一點你已經夠格了。作為開拓者最必要的不是能力或是經驗，而是能在一瞬間做出行動的判斷力。這支隊伍死了四個人，完全是因為內部問題和運氣太差?！?p>　　“運氣太差，嗎。”凱特斯仍無法釋懷，原本在前進路上一切順利的隊伍卻在返回時成了現(xiàn)在的狀況，原因只是因為意見上的分歧和看不見摸不著的“運氣”。

　　“你以后和我一起行動吧?！?p>　　“哎？”

　　“你的概念和魔力屬性都與我的戰(zhàn)斗方式相契合，之前有人對我說過看著新人成長是很有趣的事情，所以我就想來試試。”

　　“那我不就像寵物一樣……我問第三個問題?！眲P特斯也有點猶豫要不要問這個問題，但最終還是選擇問了：“赤硝小……赤硝以前是認識我嗎?！?p>　　“不認識?！?p>　　“那就是把我錯當認成了別人吧。”

　　赤硝沒有立即回答，但凱特斯觀察到了她的腳步相比先前有些不自然。她問：“為什么你會這么想。”

　　“因為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赤硝好像說了其他人的名字吧。叫……抱歉忘記了，然后現(xiàn)在也允許我跟赤硝一起行動，所以我才會這么想?！?p>　　赤硝好長一段時間都是沉默地行走，然后才說：“你長得和我曾經的一名摯友很像。”

　　“非常像嗎?！?p>　　“對，非常像，非常非常像?！庇诌^了好久，赤硝再重復了一句：“非常非常非常像……”

　　――――――――――！

　　“唔呃?！眲P特斯立刻捂緊了耳朵，但那沒有任何用――不僅僅是物理層面，連心理上都不能給予一點保護。

　　剛剛的聲音只能用詭異來形容，仿佛是各種嗚咽、詛咒、尖嘯、悲鳴揉在一起，蠶食靈魂的那種感覺。

　　赤硝卻沒有任何反應，好像已經聽慣了這刺腦的聲音，只是望著天空：“預兆寂嘯……光曝要來了，熔巖云也近了。”

　　的確，原本已經看不到的火紅云層已經蔓延到了霧壁的頂部，蠶食黑云的速度相比之前也更快了。

　　“起風了……”赤發(fā)女子說有風，但凱特斯卻感受不到任何涼意，只感覺空間在眼前細微地扭曲，如風拂過柳枝一般。

　　“快點走吧?！背嘞趵^續(xù)朝光柱行進，凱特斯跟著她。直到兩人已經穿過丘陵群進入平原，赤硝又小聲說了一句：“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像。”

　　在起伏的丘陵群外，凱特斯眼前是一片無垠的淺灰色平原。

　　遠處就是前線基地。

　　作為墟所內最大的人造建筑，只是零散分布的幾座哨塔和要塞，但能在這里存在下來已經稱得上是奇跡。

　　然而，這道傾盡世界智慧與精力建成的防線，與它正中心所捍衛(wèi)的那個龐然巨物相比，顯得無比渺小。

　　前線基地所環(huán)繞的，是名為“無限”的光柱。

　　無限光芒纏繞攀附折躍迂回，不息地竄動，一直延伸到暗淡天空的頂點。

　　浮光掠影，這些躍動的光束是無限柱――連接兩個世界的“縫”所拋射的，驅逐這片原本籠罩于大地上的黑暗。

　　這光束是一切的源點，無論是對這個世界的探索還是這個世界本身。

　　視線上升放遠，平原直抵四周起伏的丘陵群。

　　還有敵人：

　　那些并非生命，僅僅作為概念容器而存在的實體。這些軀殼如影隨形地徘徊與追蹤，就算是其中最普通的常規(guī)體也可能消滅一支不謹慎的隊伍。

　　丘陵之外是如峭壁斷層般的濃霧障壁，進入霧氣后即使是并肩行走的兩人也會看不見彼此，而這座霧城整整有一百余米厚。

　　濃霧之外――

　　鑿滿孔洞宛若蜂巢的大壁龕斜坡。

　　重力在此處失衡的石峰之森。

　　樹木由雪和冰堆砌成的叢林。

　　以火藥為沙的沙漠。

　　縱橫于薄土殼下的深淵。

　　平鋪于天空頂、充滿捕食者的海。

　　突然出現(xiàn)或消失的超巨大都市廢墟。

　　灑落火星與灰燼的云團。

　　大肆咀嚼血肉的血膜大地。

　　干擾時間流動的風。

　　不存在的眼睛與蟲子。

　　作為災厄前兆的無聲尖嘯。

　　將世界重組或蒸發(fā)的災厄。

　　規(guī)則支離破碎，概念交錯重組，法則改寫，混沌將世界侵蝕。因此，本不可能存在的一切在這里顯現(xiàn)。

　　距離光柱原來越遠，愈加無序與黑暗。

　　無序的盡頭連黑暗的界限都變得模糊，只有無限的未知，和只在傳言中存在的那束光。

　　這就是他們追尋的目標，只有抵達那道光，這個瘋狂的世界才可以被終結。

　　所以他們才會開拓黑暗，開拓未知，用混沌對抗混沌。

　　他們即是開拓者。

　　――灰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