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時辰前,君山上蘇瑤瑟的居所。
恒玄之外出等候消息,蘇瑤瑟便與舒秦一道在屋內(nèi)研究《九字天玄》碑的拓片。蘇瑤瑟翻來覆去看了良久,道:“我這些天不住琢磨,心里大致有了個猜測……大哥,若是你發(fā)現(xiàn)宗門秘法其實與邪功本為同源,你會怎么做?”
舒秦捋須沉思片刻,回道:“那要看這秘法是否如那邪術(shù)般傷天害理。若真是如此,自然要將它毀得一干二凈;可它若只是與邪術(shù)同源,卻劍走偏鋒自成一家,那便不能相提并論……不過,為防萬一,我還是會將著秘術(shù)修改一二后再授于弟子,或者分而授之,不可毫無保留。”
“為什么凌竟閣世代要將‘青光洗煙塵’和‘煙雨潤清荷’分而習(xí)之?”蘇瑤瑟微微瞇眼,目光深遠,“醫(yī)藥二道太過繁雜,常人確實難以兼習(xí),可凌竟閣數(shù)百年傳承,歷經(jīng)諸多朝代,難道也從未出過一位可以兼修二道的天才嗎?還是說,他們原本就是被人為分開的?”
“青光洗煙塵重于內(nèi)理,依附于人自身的經(jīng)脈臟腑所蘊含的自然規(guī)律;而煙雨潤清荷則重于外物,以天地間自然萬物的藥理為基。大哥,你覺不覺得……它們分別對應(yīng)了兩種邪功?”蘇瑤瑟美眸忽而亮出光彩,“妖潮府‘身毒’之術(shù)和巫神煞生體!”
“不錯,正是如此!”舒秦恍然大悟,拍案而起,“巫神煞生體以吞噬為生,它的奇毒都來源于對外物的掠奪;而‘身毒’之術(shù)則是從自身入手,一步步以毒改造自身……”
“當(dāng)年何一梅修煉巫神煞生體至十二重靈闕,卻未能再進一步,反倒是元難這個偷師妖潮府的人勝過了妖潮府本門的天才。”蘇瑤瑟目光灼灼,“何一梅的師妹何一雪保管‘身毒’之術(shù),為天下蒼生記,未將之授予師兄,而何一梅念及同門情誼,亦不曾出手搶奪;可元難卻暗施毒手,殺害何一雪,想來‘身毒’之術(shù)也是在那時流入了他手中?!?p> “若這兩種邪術(shù)與《九字天玄》當(dāng)真同源,它們的存在,會不會為了彼此制衡?若巫神煞生體與身毒之術(shù)相合可‘毀天滅地’,那青光洗煙塵與煙雨潤清荷相合會不會就是‘枯木逢春’?”
舒秦似懂非懂,卻也精神一振,道:“阿淺,你的意思是……”
蘇瑤瑟勾出一抹笑容,多日苦慮一掃而空。她深吸了一口氣,釋然道:“我應(yīng)該,找到元難那百里噬生毒的解法了……”
“我這就去找南女俠!”舒秦緩了過來,立刻欣喜不已,大踏步走向屋門,“如此一來,我們就沒有……”他伸手推開房門,邁出了一步,“……后顧之憂了!”
就在他邁出步子的同一刻,院門外候了許久的兩把飛刀自左右兩側(cè)呼嘯著沖了過來,尖銳地插進了舒秦兩肋。而舒秦還在興高采烈地同蘇瑤瑟說著話,直到疼痛傳來,他才意識到自己著了暗算。
先前不敢踏入院門的人一躍而入,一張樸實的面孔露了出來——韋陵破門而入,直向屋內(nèi)沖去。舒秦忍痛輕喝一聲,伸手向他拋去兩團暗黃事物,韋陵以飛刀擋回,定睛一看,卻是兩柄桐木匕首。
舒秦卻趁此機會攔住了他,探袖接回木匕,當(dāng)即施展開了“無邊落木”。他頭也不回,喝道:“阿淺,快去湖上報信,讓大家撤離!”
蘇瑤瑟甫聞異動,舜華已然出鞘,她抬首看去,就見舒秦的木匕與韋陵的飛刀正四下翻飛,激斗不休,兩道黑影相逐,速度之快,一時竟讓她分不清誰是舒秦。而舒秦的功夫本就不如韋陵。適才又受暗算中飛刀,此時飛刀之毒趁血行正迅速發(fā)作,痛楚難耐。他眼前發(fā)暈,一個不慎,第三柄飛刀就插在了肩窩。他下意識向旁一撤,蘇瑤瑟已沖了上來,舜華凌厲無比,韋陵冷笑一聲,掣出長刀,與她斗在一處。舒秦處理了飛刀,胡亂吞了顆太玄天心丹,旋而棄了木匕持劍夾攻。他出手不到五招,就聞身后同時傳來兩聲女子笑聲,一者似春風(fēng)拂面,一者似老鴉哭喪,卻都帶著殺意。他回頭一看,只見一白衫高挑女子和一黃衣矮胖女子一起攻來,竟是墓府乾坤二使。舒秦受她二人阻攔,一時間騰不出手去解蘇瑤瑟之急。
蘇瑤瑟電光石火間與韋陵斗了二十幾合,韋陵不住向屋旁退去,最后竟繞柱走了起來。蘇瑤瑟與他隔柱相斗,依舊不落下風(fēng),可韋陵不時放飛刀暗算,不住強迫蘇瑤瑟更改自己的位置。到最后,他又是一把飛刀射出,蘇瑤瑟側(cè)身橫劍回防,劍身斜劈而出,正入柱中,一時竟拔不出來。
韋陵等的正是這一刻,他換刀入左手,右手接連暴起,打了三道飛刀出來,接著整個人探出去擒她,蘇瑤瑟以內(nèi)力撞開兩刀,又躲開一刀,正好被困入柱與墻之間的死角。韋陵正要探上,忽見一柄寶劍徑直飛來——舒秦竟將自己的佩劍扔給了蘇瑤瑟!他擲出長劍,右臂格開乾使手上的毒指環(huán),左腿卻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坤使一記鉄尺。坤使天生神力,何等強悍,一尺打斷了他的腿骨。而舒秦木匕佩劍皆去,竟無法阻攔她,強忍劇痛靠住院墻,雙手齊上,緊緊撐住坤使當(dāng)空劈下的鉄尺。乾使就要一掌拍上,卻見身側(cè)白芒一閃,蘇瑤瑟竟將那寶劍又擲了回來!
這邊,蘇瑤瑟順手接過佩劍逼開韋陵,身子高躍,在柱上插的舜華上借了力,徑直飛過韋陵頭頂,落入屋門。她右手擲回長劍,左掌擊出一記,再度逼退韋陵,回身向桌上一探,將那武林盟主的象征——元易遺劍太臨劍卷了起來,劍一出鞘,韋陵就覺寒氣逼人,心中暗贊:“好劍!”
蘇瑤瑟拔出太臨劍,卻不與韋陵相斗,飛身趕去舒秦那邊。舒秦此時接了長劍,反手一挑刺傷乾使,右手帶著坤使的鐵尺向側(cè)擰去,將力道引到了乾使身上。乾坤二使一陣慌亂,舒秦借此得脫,順勢靠墻一滾,脫離了兩人的包圍圈。這時韋陵再度攻來,蘇瑤瑟前有乾坤二使,后有勁敵,險象環(huán)生。舒秦情急之下忘了腿傷,便要一躍而出相援,忽見一人向她側(cè)身沖去。此時蘇瑤瑟右手太臨劍格擋韋陵長刀,左手撐住坤使鐵尺,根本無從避讓!千鈞一發(fā)之際,舒秦大喝一聲,全力撲了上去,用身體緊緊護住蘇瑤瑟——霎時間,韋陵的長刀,坤使的鐵尺,還有那偷襲者手中的青銅匕首,三件奪命器物同時砍下,全部砸在了舒秦的后背上。
偷襲之人正是太息毒主,他一擊不中,再度出手,被蘇瑤瑟一腳踹開。蘇瑤瑟的頸子全被舒秦噴出的血染紅了,她悲憤交加,太臨劍抬起,一招“浮生化影,天影盡一”轟向四周。這一劍劍氣太過磅礴,四人竟全被生生逼開,而武功最不濟的乾使則直接倒飛而出,砸在了院墻上。接著蘇瑤瑟一劍未了又出一劍,正指退得最少的韋陵,依舊是一招“浮生化影,天影盡一”,這招挾著上招的攻勢,有如千鈞,劍還未至,韋陵就被逼出一口血,飛也似的閃在了遠處。這一劍在地上劈開一條巨縫,蘇瑤瑟繼而回身,劍身橫在身前順勢斜砍而出,竟還是與上招相同的一劍,這一劍凝了她所有的攻勢,劍風(fēng)如扶搖颶風(fēng),沖天而起,轟飛了坤使和太息毒主二人。太息毒主胸口塌陷,橫飛出一口老血,而坤使擋在身前的鐵尺也被她一劍斬為兩段!
這三劍是蘇瑤瑟大悲大憤之下竭力而為,已然超越了她的極限,竟讓她僅憑一己之力擊退了四個強敵。蘇瑤瑟垂下劍來,雙臂脫力,太臨劍“嗆啷”一聲落在了地上。
此時,恒玄之終于趕回。浮生劍剛一亮劍,韋陵四人就知今夜圖謀必會失敗,不再戀戰(zhàn),紛紛退開。他四人做鳥獸散,恒玄之一時竟不知道該追哪個。猛而,他看見舒秦一身駭人的傷口,撕心裂肺大叫一聲:“大哥!”跌跌撞撞沖了上去。
恒玄之扶起舒秦,涕淚交加,仰天大吼;蘇瑤瑟不顧雙手脫力,死死按住他的雙手,瘋了般地輸送內(nèi)力,一邊不住大喊:“大哥!大哥!”
舒秦本已閉上了眼,恒玄之和蘇瑤瑟兩股精純的內(nèi)力涌入體中,竟一時間堵上了他背后的數(shù)個血窟窿。他回光返照的睜開了眼,見到二人五內(nèi)俱崩的樣子,本想抬手,全身卻一動也動不了。
恒蘇二人見他睜了眼,狀若癲狂,一邊拼命喊著“大哥”,一邊死命將丹田榨得一滴不剩,盡數(shù)傳給了他。蘇瑤瑟攥著舒秦的手,驚恐發(fā)覺那瀚海般的內(nèi)力入了他體內(nèi),竟是一分不留的全部逸了出去,而他的脈搏就如即將入土的老人般,幾不可覺。
“行了……”舒秦口齒不清,雙唇顫動良久,方才勉強蹦出一句話。他無力去握他們的手,他們卻緊緊握了上來,如鐵箍般想將他留在這人間。
舒秦看向他們,目光茫然對不準(zhǔn)人,卻依舊昂著頭,艱難看他們在的地方:“你們……好好的……過……”
話未說完,他唇齒一撞,氣絕身亡。
恒蘇二人尤不死心,拼了命的往他體內(nèi)輸送內(nèi)力。蘇瑤瑟砸碎了一堆藥瓶,將各種丹藥一顆顆塞入他嘴中。他二人號慟崩摧,卻始終沒放開舒秦,瘋了般的揮霍著自己的一切。
直到最后,蘇瑤瑟看到舒秦的皮膚上浮現(xiàn)出一片云霧狀的暗紫紅色斑痕——這斑痕她見到過,是死人身上才會有的尸斑。
直到這時,他們才恍惚班意識到,大哥,已經(jīng)走了。
連最后一句話也沒留下。
痛心拔腦的哭聲,徹然君山,血淚奪眶而出。
“大哥啊……”
緲霧谷義結(jié)金蘭,玉梅峰肝腸寸斷,凌竟峰積年哀思,太行山久別重逢。
本以為生離死別,十四年后卻又絕處逢生。
本以為余生相伴,洞庭湖上卻又陰陽兩隔。
志同道合而始,人鬼殊途而終。
從此,山陬海澨,碧落黃泉……
再難相見。
洞庭湖的漫漫長夜終于結(jié)束了。
日出東方,盟軍一行撤離了君山,隱藏在臨近的香爐鎮(zhèn)中,同時加倍搜索元難與北天權(quán)的蹤跡。一夜之間,三位同伴身隕,盟軍上下一片凄哀。蘇瑤瑟將太臨劍交付林晚,并將盟主一職一并交遞。她與恒玄之埋葬了舒秦,而后也不休息,馬不停蹄找到了南阡艾,兩人一同閉關(guān)。林晚與極天鴻繼續(xù)探查太一天宮,余人則輪流搜索元難一行,恨不得千將其千刀萬剁,以解心中大恨。
洞庭湖上,萬俟鉞與北天權(quán)各自離去,調(diào)遣人馬。萬俟鉞尋不到和林初月,心神微亂,繼而讓葉衡和皇甫棋妙前去尋人。他去見爾殊冶詢問一二,葉衡二人則一路找到了與香爐湘鎮(zhèn)毗鄰的湘鎮(zhèn)。
湘鎮(zhèn)不如香爐鎮(zhèn)繁盛,卻也面湖而居,良田遍布,只是由于大旱之故,農(nóng)民苦不堪言。葉衡與皇甫棋妙走街串巷,問了一陣,毫無著落,只得向鎮(zhèn)郊行去。路上葉衡信步而行,壓低了聲音看向皇甫棋妙道:“有人跟蹤我們,這鎮(zhèn)子不干凈。”
皇甫棋妙微一點頭,右手悄悄按上了腰間鶴骨笛:“我此來未帶多少馴獸,后面至少有三四人,恐怕要包圍我們,有些棘手,等等……”她忽而一驚,“前面有人!”
葉衡也隱約看見了前面一道一閃而過的人影,正想動手,就見那人走了出來?;矢ζ迕钜徽?,面容不知是悲是喜,仍忍不住呼道:“阿眠!”
南榮眠點了點頭,卻是大步流星走到葉衡身前,盯著他看了片刻。葉衡被他看的發(fā)怵,沒好氣道:“你干什么呢?想找打直說!”聞言,南榮眠才確定他就是葉衡,松了口氣,低聲道:“昨夜有人扮成你引走恒教主,韋陵和元難的人乘虛而入,殺害了舒秦先生?!?p> “什么?”葉衡與皇甫棋妙全都驚住了,又聞南榮眠道:“恕我直言,你們……小心葉桓?!?p> “你什么意思?”葉衡一聽就惱了,伸手去揪他,“你還好意思說?當(dāng)時年叛堂投敵的人是誰?”皇甫棋妙卻感到一絲不對勁,攔下了葉衡,悄悄道:“阿眠,你想做什么?”
南榮眠只是搖頭,移開了話題:“有人圍住我們了,兩撥人,六個?!彼捯活D,又道,“又來了兩個……奇怪。”
葉衡知道他武功高強,所言非虛,更加緊張。南榮眠卻退后數(shù)步,倚在一旁,竟要袖手旁觀?;矢ζ迕钚闹写笸?,南榮眠看向她,眼神安慰,繼而視線偏向左邊,卻是充滿戒備。皇甫棋妙立刻明白了,在葉衡耳邊道:“阿眠說,新來的那兩個應(yīng)該是幫手,他會幫我們看住左邊藏的人?!比~衡一皺眉,不悅道:“棋妙,你為什么總相信這個叛徒?”
皇甫棋妙苦澀一笑,沉默片刻,幽幽道:“阿眠總不會害我的?!彼D(zhuǎn)到葉衡背后,兩人做好了防備。就在此時,五道人影紛紛躍出,圍住了他們。為首之人看了眼南榮眠,見他漫不經(jīng)心,似乎只是看戲,就放了心。他正是墓府五老之首閆判,五老也不說話,直接各執(zhí)兵刃成了墓府五老陣,圍住葉衡二人。
葉衡一皺眉,問道:“敢問閣下是何派中人,連先禮后兵的規(guī)矩也不知道嗎?”
閆判嘿嘿一笑,露出鬼頭刀刀身上刻的墓府標(biāo)志,繼而也不答話,一聲呼嘯,刑、罰二老的兩條銅棍沖葉衡頭頂砸下,審、訊蝎尾鞭和流星錘纏向了皇甫棋妙。葉衡二人對視一眼,各自向兩邊躍開,將這墓府五老陣一分為二。葉衡閃開銅棍,倒轉(zhuǎn)手中短劍與刑長老貼身相搏。他本有“神偷”之名,身法最是飄忽詭秘,刑長老一時竟被他牽制鼻子走,銅棍不住向一旁的罰長老招呼去。
皇甫棋妙在半空中就抽出了腰上的金絲軟鞭,一鞭抽向訊長老后背,同時她左手上抬,急促地吹了數(shù)聲口哨,兩團灰乎乎的影子叢林間閃出,向?qū)忛L老面門撲去。訊長老的流星錘與她的軟鞭纏在一處,正是難解難分,被從后撲上的一匹巨狼扒在身上,狠狠咬了幾口,他死命向后拽流星錘,卻怎么也掙不開。另一邊審長老躲開兩只蒼貍,蝎尾鞭勾住狼脖子高高拋了起來,將那巨狼格斃。林間余下幾匹巨浪見狀紛紛悲嚎,兇神惡煞般的沖向了他?;矢ζ迕钜贿吪c訊長老相斗,一邊喚兩只蒼貍?cè)ブ~衡。那兩只小獸立刻撲了過去,一只在刑長老臂上撓了長長一條血口子,另一只卻被罰長老棍風(fēng)掃中,哀啼一聲而亡?;矢ζ迕盥劼晳C怒,躍上枝頭,橫過鶴骨笛吹奏數(shù)聲,數(shù)只獵鷹循聲而來,向四老頭上抓落。四老見她不好對付,紛紛變了攻勢圍攻她一人,而閆判正欲夾攻,就見一枚飛蝗石破空而來,“當(dāng)”的一聲砸在他的鬼頭刀上。他一轉(zhuǎn)身,見南榮眠面色不善,右手持石,左手持鐮,正冷冷盯著他。
另一邊葉衡飛身趕來相助皇甫棋妙,見那四老不顧群獸撕咬再度成陣,威力更甚。斗不數(shù)合,葉衡短劍被審長老一鞭卷走,心中甚急,正想拼死一搏,就覺身后一陣厲風(fēng)——一身著羽衣的男子冷不丁從后方現(xiàn)身,身法迅捷,一掌拍上了刑長老的頭顱。這一掌好生凌厲,刑長老立時腦漿迸裂而亡。他也不停歇,足尖一挑刑長老的銅棍,竟將那銅棍踢得橫飛而出,擊飛了罰長老的銅棍。罰長老護住前身,身后卻轉(zhuǎn)出一個朱冠金袍的男子,手持赤刀,將他一刀格殺。這兩個不速之客護在葉衡二人前,審訊二老見狀,紛紛退回閆判身后,嚴陣以待。
羽衣男子抬頭摘下兜帽,淡淡道:“窮奇朱厭,見過諸位?!彼韨?cè),朱厭哈哈笑道:“閆判,這個見面禮怎么樣???平日里你們仗著人多,欺壓忠良,現(xiàn)在如何?五老陣變成了三老陣,不知還還能不能跟我們的周天陣法相比???”
閆判見他二人一露面就格殺二老,又怒又懼,冷笑道:“若非你們偷襲,怎能如此輕易得手?”
窮奇聞言一聲不吭,面無表情向前走出數(shù)步,微微抬了抬下巴,身形傲然:“若是不服,請君自便。”
他這架勢分明是要閆判一對一的相斗,雖說他赤手空拳,閆判卻仍不敢跟他較量。他暗地里環(huán)顧一圈,見巨狼獵鷹蓄勢待發(fā),南榮眠提鐮虎視眈眈,不甘心哼了一聲,與審、訊二老迅速撤走。窮奇與朱厭一齊抬步,追了上去,想來是欲探知元難一行所在,
他二人入鎮(zhèn)不久,就被閆判引入了錯綜復(fù)雜的小巷,跟丟了人,于是返回香爐鎮(zhèn)喚來人手搜查湘鎮(zhèn),這是后話。再說林中,葉衡收回短劍,皇甫棋妙命群獸各自散去,著手為死去的馴獸掘墓埋葬。南榮眠遲疑片刻,上前幫忙?;矢ζ迕钛廴Ψ杭t,葉衡卻是冷眼相待,正想出言奚落,忽見南榮眠猛地攬過皇甫棋妙,帶著她迅速閃開。與此同時,他二人面前土坑忽然塌陷,一柄圓刀霍然飛出,正是朝著適才皇甫棋妙站的方向!
葉衡一驚,旋而想起南榮眠方才說這林中共有兩撥潛伏者,立刻持短劍躍了上去。壽星破土而出,接回圓刀就向他頭上擲去。此時葉衡尚未站穩(wěn),右足甫一觸地,地面就塌了下去,徑直落入壽星事先挖好的陷坑。眼見那圓刀就要取走他的頭顱,一道銀光忽然擋上:南榮眠飛身而來,銀鐮鐮尖勾住那圓刀,將它套在了鐮上。他在實地上落足,將葉衡一把拽出了陷坑。
壽星見狀立刻愣住了。他見南榮眠不將圓刀還回來,皺眉道:“析木老弟,我知你不傷玄祭堂中人,可現(xiàn)在……”
“你知我為何不傷玄祭堂中人?”南榮眠忽而一笑,不待壽星回答,他的銀鐮忽然抬起,鐮弧橫在了壽星的頸間。這一變故太過突然,無論是壽星還是葉衡和皇甫棋妙都驚呆了。皇甫棋妙預(yù)感到什么,一顆心臟止不住狂跳了起來。
“因為我,就是玄祭堂中人。”
南榮眠目光凜然,一字一頓,萬分鄭重地說出了這句話。壽星這才反應(yīng)過來,奮力向后逃去。奈何南榮眠武功高強,鐮弧一遞,在他頸口開了一條口子。壽星慘叫數(shù)聲,倒在自己挖的陷坑里,不多時沒了聲息。
“人生如棋,落子無悔。”南榮眠輕嘆一聲,面上帶笑,溫柔看向早已淚流滿面的皇甫棋妙,“當(dāng)年我姐姐潛入青嵐館,身居降婁一位。在探查北海古城一事時身份不慎泄露,被韋陵殺害后沉入北海中?!闭f到這里,他面色陰沉,眼中閃過痛楚,“當(dāng)時堂主被攔在途中,等趕到時,已經(jīng)回天乏術(shù)。北天權(quán)和韋陵對外隱瞞了姐姐的間諜身份,說她失足落海,而堂主見死不救……”
“我欲報血海深仇,而堂中正缺一名可以混入青嵐館核心的內(nèi)應(yīng),苦求半年之久,我才趁堂主不注意潛入了金帳,逼他答應(yīng)我成為間諜。我在館內(nèi)數(shù)名我堂探子的幫助下,成功見到了北天權(quán),假意相信他們的說辭,裝作對堂主恨之入骨。此后數(shù)年,我勤修武功,又數(shù)次往返華夏,助北天權(quán)竊得諸多宗門秘學(xué),這才得到了他的信任,將我一路提至十二星次的第二把交椅。雖說如此,他生性多疑,心腹之事只有韋陵可知一二,我無從入手,只好在他太一天宮之事上做文章,暗中以錯誤的線索混淆視聽,使他們不致于早日找到線索。這么多年來,除了洞庭湖這一線索因盜墓人外泄而引來壽星和元難,他們再沒發(fā)現(xiàn)什么別的東西,也算沒辜負了堂主囑托?!?p> “太一天宮將啟,堂主擔(dān)憂我的安危,讓我早日回堂?!蹦蠘s眠看著皇甫棋妙已是潸然淚下,眼眶也濕潤了。他棄了銀鐮,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給葉衡,“這信是我前些日子收到的,與堂主給你們的并無二致,一看便知……若是葉兄不信,可以綁著我?guī)ヒ娞弥?。?p> 葉衡接過信件,見那上面繪著兩顆星辰,正是析木所代表的箕宿與尾宿。信紙上赫然是萬俟鉞的字跡,“堂有暗蠹,小心行事;天宮將啟,戰(zhàn)畢我至?!比~衡先前聽南榮眠說出八字暗號,現(xiàn)在又見了這封信,心中已信了七八分。而皇甫棋妙再也忍不住,飛身撲上緊緊抱住了他,泣不成聲。
南榮眠也環(huán)住了她,深深吸了幾口她身上的體香,他釋然一嘆,欣慰道:“妙兒……抱歉,我去了這么久……”
皇甫棋妙只是搖頭,不住喚著“阿眠”,仿佛她只會這兩個字一樣。
葉衡沉默良久,一拳打了上來:“臭小子,別以為你能……一聲不吭離家出走這么多年,反了你了!回去再收拾你!”他眼睛通紅,南榮眠想還他一拳,忽然想起大事。他正想告訴二人葉桓的身份,可又想起他是葉衡的雙生兄長,終是嘆了一聲,沒說什么,準(zhǔn)備與萬俟鉞議后再談。
而后,他總算是卸下了身上全部的偽裝和擔(dān)子,暫時忘了懸在頭頂?shù)奶惶鞂m,只是全心全意地感受著久違的情與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