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腦袋被驢踢過的人
上半身穿著一件寬大干凈的白襯衫,下半身穿著一條洗的有些泛白的黑色長褲,蘇努身姿筆挺的站在專屬于克洛德的辦公室門口。
在拂平了衣服上的皺褶后,他抬起手敲響了門。
“咚咚咚。”
“誰???”
“克洛德先生,我是蘇努?!?p> “進來吧,隨便坐?!?p> 放假后的校園異常寧靜蕭條,和往日的熱鬧大相徑庭,蘇努在來的路上,甚至都沒有看到幾個人影。
克洛德導師卻沒有受到這寂寥氣氛的影響,他正坐在辦公桌后方,安靜而享受的讀著《博恩斯日報》。
他整張臉都完全被舉起的報紙覆蓋,只有一頭抹了發(fā)膠的棕色頭發(fā)露出一道淺淺的線,每一點發(fā)梢都閃閃發(fā)光。
除了蘇努進門的瞬間,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而他一向不離身的手杖同樣安靜的躺在緊貼側墻擺放的黑色沙發(fā)表面,好似一名疲倦的訪客。
“好的,先生?!?p> 蘇努走向沙發(fā),打算將克洛德先生的手杖挪個位置,給自己騰出一個位置。
在拿起手杖的瞬間,肩膀不由自主的往下一沉,蘇努臉上一驚,閃電般伸出另一只手按住了右手手腕,雙手一起猝然發(fā)力,才勉強沒有失手。
他下意識的看向手杖的底端,沒見到任何打磨的痕跡,黑色的手杖筆直而修長,表面被一種罕見的樹葉狀花紋所覆蓋。
‘造型設計與羅布家的那根手杖風格迥異,卻都是一樣的沉重啊,想不到克洛德先生年過四十,竟然還有如此可怕的臂力!’
蘇努將手杖重新靠在沙發(fā)旁邊放好,與兩盆高大的飄香藤挨在一起,詫異的眼神不斷在貌不驚人卻極為沉重的手杖上,以及導那不算魁梧的身板上來回徘徊。
“怎么了?”
克洛德放下了手中的報紙,將打理的很精致的腦袋轉向蘇努這邊,深藍色眼眸中露出幾分疑惑。
“沒什么,只是沒想到克洛德先生的手杖居然也這么沉。您平時拿著它不累嗎?”
“累又如何,很多人活著還累呢,難道就能因此放棄生命嗎?
既然如此,何不嘗試著去適應它?”
克洛德先生將報紙折疊收好,嘴巴里嘮嘮叨叨的講出一些大道理,嗓音一如繼往的沙啞。
“先生您說的對。”蘇努附和一聲,“我今天來是想……”
“請你先稍等一下?!?p> 克洛德想起了什么必須要做的事情。
他慢悠悠的卷起襯衫的袖口,輕輕拉開辦公桌的儲物柜門,取出一只干凈的咖啡壺和一個裝有咖啡粉的密封包。
將適量的咖啡粉倒入咖啡壺中后,克洛德打開熱水壺塞,往里添加開水。
“談正事時,怎么能少得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呢?”
“克洛德先生的生活還真是精致典雅?!碧K努由衷的發(fā)出感慨。
克洛德一邊熟練的將咖啡溶液攪拌均勻,一邊說個不停:
“這種速溶咖啡產(chǎn)自多提王國西北與圣恩帝國接壤的倫佐行省,選用的原材料十分優(yōu)質,烘焙與研磨工藝也更加先進。
雖然它喝起來味道偏苦,但卻有一種獨特的圣恩風味,這是我們紫荊花聯(lián)盟內(nèi)其他任何一家品牌的咖啡粉所不具有的。
當然比起這種速溶粉,現(xiàn)磨現(xiàn)煮的咖啡味道還要好上很多,不過那需要更多的時間,我一般只有周末在家里才會這么做?!?p> 說話的功夫,一股醇厚的咖啡香味彌漫開來,芬芳中帶著淡淡的焦苦。
“來一杯吧,最近很流行的暑期的第一杯咖啡?!?p> 克洛德不知從哪里取出了兩只干凈的馬克杯,分別斟滿后,將其中一杯遞給了蘇努。
他的動作很優(yōu)雅,手腕也很穩(wěn),整個過程一滴咖啡液都沒有飛濺出來。
“謝謝?!碧K努起身走到辦公桌跟前接過咖啡,搬起角落里的一張木椅,坐在了導師對面。
蘇努道:“關于那份精英畢業(yè)生獎項,我想問大概什么時候才能……”
克洛德安靜的等待蘇努說完,才開口道:“其實不等你說,我就已經(jīng)知曉了你的來意,但很可惜,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那一份本該屬于你的榮譽已經(jīng)被學校高層領導決定轉送給另外一個人了。
赫爾文·費瑞,你應該知道的,本期畢業(yè)生中僅次于你的優(yōu)秀學生之一。
他的家族有關系可以讓他進入飛翼之星讀書,現(xiàn)在急需這份榮譽替他的高中學習生涯增添一些光彩。”
“???”
蘇努愣住了,有那么一個瞬間,他覺得整間辦公室都暗淡了下來,陽光慘淡,甚至連克洛德先生的嗓音都細微了下去。
克洛德端起熱氣騰騰的咖啡,緩緩的品嘗了一小口,耐心的等待了一會,等蘇努從這種突發(fā)事件中緩和過來才繼續(xù)說道:
“我?guī)湍銧幦∵^,但校方那些高層的腦子就像諾亞帝國西北角的天柱石區(qū)里存在了幾千年而不朽的頑石一樣無法改變,他們已經(jīng)鐵了心。
擁有一名考入飛翼之星學院的學生,這份榮耀實在是令他們無法拒絕,傳出去對博恩斯科技與創(chuàng)新高中的名氣也大有助益?!?p> 聽著導師的話,蘇努的臉上卷過濃濃的憂色。
榮譽什么的他其實不是特別在意,可那筆與精英畢業(yè)生獎伴生的獎學金卻能解決他眼下的困境。
‘如果能爭取到獎學金補足普蘭克大學的學費,這件事就不會那么難以接受了,反正以赫爾文家的財力,也不缺這點錢。’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期待的看著克洛德先生問道:
“精英畢業(yè)生的榮譽赫爾文實在需要的話,就給他吧,那……那份獎學金我還能……拿得到嗎?”
“很抱歉,雖然費瑞家族不缺這么點錢,但獎學金和榮譽本身就是一體的,無法剝離成兩份。
高層們要全力幫助他進入飛翼之星,自然不可能在其他方面露出破綻?!?p> 克洛德否定的很果斷,憐憫的眼神掃過蘇努的正臉。
這是一個很瘦弱的小伙子,黑發(fā)黑眼,黃色皮膚,不多見的色彩,消瘦的臉上透露出中度營養(yǎng)不良的癥狀,此刻正被套在一件已經(jīng)穿了很久的肥大襯衫里,襯衫袖口處磨損的嚴重,絲絲縷縷的布料翻在外面。
這樣的衣服,一般出身于稍微寬裕些的家庭的孩子都不會再穿,而克洛德也很清楚蘇努的身世,以及他對這份獎學金極高的需求程度。
“世道如此,我也沒辦法,我畢竟也只是個小小的學院導師,很多東西決定不了,也改變不了?!笨寺宓潞軣o奈的攤了攤手,神情有些低落。
‘一點辦法都沒有么……
這樣一來,在每天暫定的送報紙、信件和牛奶的工作的間隙,還得重新排入其他的新的工作了。
不知道碼頭搬運工會那里要不要小時工……’
蘇努難過的低下頭去,但沒過多久,他便重新抬起頭來,雙眼里恢復了神采,看上去他似乎已經(jīng)接受了這個事實,臉上的悲傷也消失的干干凈凈了。
“沒關系的,導師,我還會再想別的辦法。其實我今天來,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想問?!?p> 在征得導師的默許后,蘇努嘗試著問道:
“克洛德先生,我聽人說,以前流行過一種方形的文字,您見過嗎?一個個的很工整,就像方塊一樣?”
蘇努緊緊盯著導師的臉,專心致志的樣子,彷佛回到了畢業(yè)考試之前。
“你聽誰說的?”
克洛德雙眉一緊,無聲無息間放下了手中的馬克杯,身體也在這分秒之內(nèi)繃的筆直。
“那些穿街過巷的吟游詩人……”
蘇努講出提前準備好的說辭。
“你確定他們說的是方形?又死板又丑陋的方塊?”
“是的,甚至能讓人第一眼見到它就能辨認出它的意思?!?p> “呵呵。”
克洛德很含蓄的笑了兩聲。
“蘇努,你已經(jīng)畢業(yè)了,但我作為曾經(jīng)執(zhí)教過你的導師還是忍不住要提點你兩句,聽不聽在你。
我們學考古學的需要注意細節(jié),但不要聽什么信什么,尤其是那些口無遮攔的吟游詩人所說的東西,很多信息都需要我們仔細分辨真?zhèn)尾判小?p> 方塊形的文字聽上去就很滑稽,一點也不符合紳士們優(yōu)雅從容的儀態(tài),也沒有任何成為社會主流文字的價值。
這樣的文字是不可能存在的,只有腦子被驢踢過了的人,才會創(chuàng)造出這樣的文字。當然,研究它的人也是!”
克洛德張開嘴笑了起來,無聲的笑聲讓蘇努一下子落入了尷尬的處境。
蘇努抿了抿嘴唇,道:“很抱歉,是我唐突了。導師還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嗎?沒有的話,學生就先告辭了?!?p> “等一下?!?p> 克洛德叫住了蘇努,幾根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的敲打著,心里頭仔細斟酌一些東西。
短暫的沉吟之后,克洛德做出了決定:
“關于那份丟失的獎學金,其實我給你物色了一條別的門道去彌補……”
“您說的是真的?”
蘇努的眼中迅速升起希冀的目光。
“當然,不過需要你整個暑假都辛苦一點?!?p> “我不怕苦!導師您知道的!”
“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才會優(yōu)先考慮你。”克洛德滿意的點點頭。
“是這樣的,格納迪·西爾斯先生,我一個開古董店的朋友,他有事要離開博恩斯一些日子,時間預期在兩個月左右,請我?guī)兔ν扑]一個可靠的小伙子過去替他照看一段時間店鋪,我覺得你很適合這份工作。
實話跟你說了吧,那一片最近不太安全,一連串發(fā)生了好幾件失蹤案,那些吃干飯的治安員至今還沒有查到兇手以及失蹤者的下落,這也是我朋友想雇人看店的根本目的。
當然待遇還是很豐厚的,尤其是對于你這樣的學生來講,包吃包住,周薪不低于1個銀巴倫,具體的薪資你們還可以商量。你考慮一下?”
‘周薪不低于一個銀巴倫,報酬確實很豐厚啊,回去之后就可以把那些送報紙、牛奶之類的兼職通通都推掉了。
如果能工作滿8個周的時間,兩個月的暑假下來,至少能獲得8個銀巴倫的報酬,算上這幾年勤工儉學攢下的8個銀巴倫60銅巴倫,離普蘭克大學一年學費所需的20個銀巴倫就只差3個銀巴倫40銅巴倫了,等進了普蘭克,找份兼職再申請一點助學貸款,應該不難湊足?!?p> 只是差不多短短一個呼吸的功夫,蘇努的思維就已經(jīng)完整的轉了一圈。
這是一個無法拒絕的提議,于是他一口答應了下來:
“不用考慮了,我很愿意為先生的朋友效勞??墒?,只有我一個人看店嗎?我還沒有獨自一個人負責的經(jīng)驗。”
“這一點你不必擔心,店里面還有格納迪的親侄女在,很可愛的一個小姑娘,不過大部分時候,你最好當成只有你自己一個人?!?p> 克洛德聳了聳肩,表情看上去有幾分無奈。
“您放心,我絕對不會胡思亂想的!”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對你我也足夠放心?!?p> 克洛德低下頭,將襯衫上的褶皺拉直,之后從抽屜中取出一張干凈的淡黃色信箋紙,開始在上面書書寫寫。
“那您的意思是?”蘇努問道。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總之等你見到她,你自然會明白的?!?p> 克洛德將寫好的信件遞了過來。
“這是介紹信,別弄丟了。店鋪的地址就在學校南邊的集中區(qū)老街路18號,是一間老店,記好了啊,三天之后就要去報到!”
“沒問題!”
此時此刻,蘇努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整個人重新被一種喜悅和感恩的情緒所包裹。
他接過信件,鄭重其事的錘了一下胸口,像一名英勇的騎士一樣莊重承諾道:
“我會保護好店鋪內(nèi)的一切,直到店主先生的歸來!”
克洛德溫和的笑了笑:“不用這么嚴肅,厄運不會發(fā)生,造物主也會庇佑你們。今天沒什么其他的事情了,你先回去收拾一下吧。”
“謝謝您。再見,克洛德先生?!?p> 蘇努轉身離去。
克洛德重新抽出方才閱讀的那份報紙,工整的對折后平鋪在辦公桌的表面,之后他伸出食指,在報紙上輕輕的劃拉著一些東西。
看其動作的熟練程度,至少已經(jīng)書寫過成千上萬遍。如果蘇努能看到,一定能辨認出來,這是一個“蜂”字。
嗯,一個標準的……
方塊字!
‘到底哪個該死的吟游詩人說的,這些字能讓人第一眼見到它就能辨認出它的意思?真他娘的扯淡!
該死的,這個單詞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克洛德痛苦的揉著額頭,就像是被什么東西給狠狠擊中過一樣。
榮耀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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