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翠萍姑姑在聽到李芷嵐說父親被下令無召不得回京之后,便開始擔心起父親的安危,第二日見并無人前來刁難,便叮囑了我和采薇一通后,就離開了皇宮。
而我,又病了。
因著這病,我的禁足也解了??墒钦麄€長樂宮卻再次陷入了一場沉寂。與我第一次生病時,前來探望我的人絡繹不絕不同,現(xiàn)在每日從我這長樂宮進進出出的就只有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实蹃磉^兩次,太醫(yī)都說不出來個所以然。
我知道我這是心病。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盛夏的日子總是悶熱的。
在一眾人的照顧下,我雖是身上沒力氣,卻也可以從床榻上起來,到園中走兩步。園中皇帝從我這里挖走了茉莉,也重新命人種上了牡丹。一簇一簇的嬌艷欲滴,開的正好??晌覅s向來不喜這樣嬌麗的花,不知怎的看著這花枝招展的樣子我的腦海里就出現(xiàn)了陳貴妃的身影。再不喜又能怎么辦呢,我是皇后啊。
夜晚,知了在園中吵嚷著。我坐在廊下,看著手里的話本子。這個故事講得是官家小姐與情郎私奔的事。采薇用小扇輕輕為我驅趕著蚊蟲,并時刻注意著廊上燈籠里的燭火。
“娘娘,您快與奴婢講講,那官小姐與情郎私奔后,過得可幸福?”采薇一臉期待的問道。
“當然幸福,他們一起游覽了名山大川,走過了集市鬧巷,日子雖然清苦了些,卻無比自由?!?p> “真好!”采薇聽完面露羨慕之色。
我打趣道:“采薇怕不是想找情郎了吧!”
采薇一臉羞怯,道:“娘娘您說什么呢!采薇哪都不去,就陪著娘娘?!?p> 我拉過她的手:“采薇,傻子,哪有大姑娘一輩子不嫁人的。若有一日你遇見了那樣好的情郎,便告訴我,我定為你做主,風風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采薇卻是仿佛下了什么決心似的,認真的看著我道:“娘娘!采薇要一輩子都陪著娘娘!”
我沖著她笑了笑,沒有再就這個問題討論下去。這樣好的采薇,我怎能忍心讓她陪我在這里待一輩子呢......
我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漸漸的睡意襲來。
在昏暗的屋子里,一個身著黑衣的男人站在床前,俯下了身子。
第二日,我在一陣顛簸中醒來,睜開迷迷糊糊的睡眼,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在一輛馬車里,也不知為何我睡的竟這樣沉。
這馬車裝飾簡樸,空間不大,我是半臥著的身上還蓋著一塊雪白的狐毛毯子。我的對面坐著一個男人,我抬起頭看他,那人竟是......皇上!
“皇上,我們這是去哪???”我將身上蓋著的狐毛毯子又往上拉了拉。
皇帝將手中的書放下,看著我微笑著說:“私奔?!?p> 我不知道為啥覺得有些許的尷尬“私奔???”
皇帝帶著幾分玩味的對我說道:“朕聽說皇后近日在看一本官小姐與情郎私奔的話本子,不知朕與那情郎相比何如?”
我感覺自己的嘴角抽了抽,心里暗想他怎么知道的...果然我那個長樂宮漏的跟個篩子一樣...
“皇上說什么呢?臣妾怎么聽不懂......皇上與臣妾乃是正經(jīng)夫妻,怎好與情郎做比!”說完我諂媚一笑。
我的話似是取悅了他,他摩挲了一下下巴,重復道:“正經(jīng)夫妻?”
我笑的更加燦爛的點了點頭,肯定的說:“正經(jīng)夫妻!”
他笑著探過身子,修長的手指捏住我一邊的臉頰道:“皇后這笑光動嘴,笑容未達眼底,是假笑,難看!”說完還愛不釋手的撫摸了一下我的臉。我只覺得我后背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這個人太可怕了。
又是一陣顛簸,車身一震,隨即馬車停了下來。有個小廝裝扮的男子,站在車窗外恭敬道:“老爺,夫人,我們到了?!?p> 皇帝掀開窗簾,探頭向外面環(huán)視了一周,沖他點了點頭。那人退下,皇帝放下窗簾,轉頭對我說道:“棠兒,我們到了!”
我聽出他對我稱呼上的轉變,明白,現(xiàn)在所處怕是不好坦露身份:“夫君,可否告知妾身我們所到何處了?”
皇帝道:“臨安府。聽聞臨安府的夏荷開的正好,為夫想著夫人定然喜歡,便帶著夫人來了,想給夫人一個驚喜,不知夫人此刻可還歡喜?”
我一時不知說什么好,這皇帝與皇后私奔這天下怕是古往今來頭一份了。
“妾身自然歡喜,只是不知家中之事,夫君是如何安排的?”
皇帝拉起我的手道:“夫人不必掛念,為夫已經(jīng)安排好了?!?p> 我想著這京中離臨安也不遠,若真有事想必也趕的及。我便任他牽著下了馬車。
臨安果真好風光,我們的馬車停在湖邊上。今日天氣晴朗,碧綠的荷葉鋪滿了目之所及的湖面,綠葉之中點綴著各色盛開的荷花。湖邊的垂柳隨著風的吹拂擺動著。沿湖岸邊的街道上小商小販的吆喝,還有各色店鋪,行人匆匆,好一派熱鬧風光。
我們下了馬車,我四處打量著眼前所看的景致,皇帝見我如此也溫柔的看著我笑著,他那一雙桃花眼好像噙著平日里少見的柔和,嘴角上翹,那一對酒窩浮現(xiàn),那酒窩里好像有一潭深水,隨時能夠將人溺死?;实鄣倪@張臉若是不擺出平日里的那副帝王威嚴來,倒只讓人覺得他是哪個大戶人家的玉面郎君。我的目光被他的相貌鎖住,似是注意到了我的這番細細打量,他突然湊近,帶著一種說不上的磁性嗓音道:“為夫的相貌可還能入得了夫人的眼?”
我只覺的我的臉騰的一下紅了,耳朵根也在發(fā)燙。我不自然的轉過了頭,“咳~夫君莫要取笑妾身了。”然后不自覺的邁步向前走去?;实蹍s還站在原處,看著那往前走著的嬌小背影,笑得更加開心了。一旁小廝打扮的暗衛(wèi),看著這樣的皇帝心里也不禁感嘆活久了果然什么都能見到??!他正想著,卻遭到了來自皇帝的一記眼神殺,他也來不及回神,趕緊低下了頭。
皇帝快步走到了我的身邊,突然拉住了我的手,我感覺自己渾身一僵,還來不及反應,他的大手已經(jīng)將我的小手包裹起來了。他的手今日卻出奇的很暖,握起來很舒服。
“夫人的手怎么這么涼?。 ?p> “妾身從小便有些不足之癥,一年四季都是手腳冰涼,大夫說只要悉心調養(yǎng),也不是什么大病?!闭f完我沖著皇帝笑了笑。
皇帝卻是若有所思的道了句:“還是得再將養(yǎng)將養(yǎng)??!”
我們跟著引路小廝來到了一家客棧前,我抬頭看著這家客棧,這名字竟與我看的話本子中官家小姐與情郎私奔時中轉的客棧名字相同,真是奇了!“同緣客棧...”我默默的小聲念了出來,皇帝低下頭問我:“怎么,夫人覺得這名字不好?”我笑著搖了搖頭。
進入客棧,立馬便有招待的伙計迎了上來,那伙計看著不過十五六歲,卻是嘴皮子極溜,見我們一行五六人進來,又是衣著不凡,便知是非富即貴。上來便道:“老爺夫人是打尖還是住店?。俊?p> 皇帝身側的小廝開口道:“請給我們幾間上房。再來一些你們店里的招牌菜?!?p> “好嘞,您幾位稍等?!闭f罷便引著我們向窗邊的位置過去。
我和皇帝坐下,身邊站著那些小廝打扮的暗衛(wèi)。大廳里來來往往的人都往我們這里瞅,皇帝皺了皺眉頭道:“你們幾個也坐下,吃飯!”幾個暗衛(wèi)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幾番猶豫后也圍著桌子坐了下來。我看他們拘謹?shù)臉幼宇H有幾分好笑,便一下沒忍住笑出了聲。見我笑了,幾人也不敢直視我,低垂著頭,恭敬的坐著。
皇帝饒有趣味的看著我道:“夫人這是笑什么?”
“妾身想,幾只兔子和狐貍一桌吃飯,該是如何模樣?”
皇帝聞言掃了一眼那拘謹?shù)膸字弧巴米印?,輕咳了一下,道:“你們幾個另換一桌?!?p> “是!”幾人齊聲回答,并偷偷向我投來了感激的目光。
我望著窗外景致,心里卻在想著,皇帝帶我出宮此舉到底意欲何為......
我正想著,那麻利的小伙計便開始給我們上菜了。看見滿滿一桌的美食,還有一道我愛吃的糯米糖藕,我的心情短暫的變好了一點。剛提起筷子,皇帝居然開始給我布菜了!我感覺那桌兔子漏了一只在狐貍桌前.....我只好笑著謝過他,然后回夾給他一塊糯米糖藕。他先是一愣,然后好像很開心的夾起那塊糯米糖藕放進了嘴里,他吃東西的樣子都透著一股說不清的矜貴感。
“這家菜做的真是不錯,尤其這道糯米糖藕,更是勝于家中廚師!”
我聽他如此說,也迫不及待的想要嘗嘗這得皇帝贊譽的糯米糖藕,只是我剛夾起來一塊,皇帝便沖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夾給他......后來,直至這頓飯結束,兔子沒有吃到一口糯米糖藕。為此我還在心中暗暗生氣,可惜表面上還得維持著微笑。
皇帝今日心情極好,尤其是飯后。這使得暗衛(wèi)們稍稍的紓解了些許面對皇帝時的緊張,也不由得感嘆他們的小皇后真是厲害。
飯后,我獨自去到房間休息,也不知皇帝去了哪里。房間在二樓,我推開窗子,向外望去,街道上行人來來往往好不熱鬧,小販的叫賣,商鋪的林立,都是我未曾見過的景象。我自幼便是養(yǎng)在深閨之中的女兒,也許是自我出生起便被強加在身上的宿命,十四年來,我都好像在活成另一個人的樣子。不曾瀟灑恣意過一天,天家富貴又如何,誰又是真的快樂呢?
紅嫣樓,皇帝搖著手中折扇,坐在桌邊,珠簾外一貌美女子嘴角帶著惑人的淺笑,彈著琵琶,唱著小曲。
一曲畢,皇帝帶著淺顯的笑意淡淡開口道:“紅嫣樓妙珠姑娘一曲《念奴嬌》名動臨安,果然名不虛傳!”
那妙珠姑娘起身放下琵琶,身段婀娜的移步至皇帝身旁,微微福了福身子:“妙珠謝公子夸贊,不知公子今日前來所謂何事?”邊說還邊向皇帝身上靠去,皇帝一只手攬住她的細腰,另一只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那妙珠似是感受到這溫存的氣氛,更是將自己胸前的雪白向皇帝身上靠去,突然,皇帝那撫著她臉的手一下捏住了她雪白的脖頸:“妙珠姑娘不是清倌人嗎?何必為在下破了例?”
“公......公...子......”
見那妙珠被掐的喘不上氣來了,皇帝松開了掐著她脖頸的手,另一只摟著她腰的手也將她甩在一邊,隨后整理了一下被妙珠靠皺的衣服,開口道:“我讓你去辦的事辦的如何了?”
“咳咳....咳...公子的吩咐,奴已經(jīng)辦好了。那安少將軍的帳中參謀梁琦視奴為知己,前日安少將軍派他來臨安采購,他來與奴相會,奴已將公子所給密信偷偷塞入他的包裹之中??瓤?..”那妙珠姑娘漲紅著一張臉,眼里含著淚,眼波流轉似在控訴著皇帝的不憐香惜玉。
皇帝聽聞之后,臉上一改剛剛的冷漠無情,轉臉便換上了一副多情溫柔之態(tài),俯身將妙珠拉起,攬在自己懷里,還輕輕揉著妙珠那剛剛被他一把甩開的細腰:“妙珠姑娘受苦了,在下必記得姑娘的好?!蹦敲钪橐膊皇莻€真清倌,又素來喜歡那貌美男子,見皇帝如此這般的小意溫柔,更是裝的柔弱幾分靠在皇帝懷里,手也不老實的在皇帝胸口畫著圈圈:“公子,若真是記得妙珠的好,不若......”一邊說著一邊將那一只白皙柔嫩的手往皇帝的衣襟里鉆,皇帝見狀,輕笑了一聲:“在下一直以為妙珠姑娘乃是明白人,不知姑娘竟還有這份心思?!闭f罷,抓住了那只作亂的手,又道:“妙珠姑娘有所不知,在下家中尚有一妻,善妒兇悍,可容不得夫君在外有人紅袖添香,還望姑娘見諒?!?p> “公子,你我在此,想必你夫人也必不會知曉?!?p> “可是,在下心悅夫人,必不亂來。況夫人美貌在姑娘之上,還望姑娘自重?!闭f完便放開了妙珠。那妙珠還欲糾纏,只見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兩個暗衛(wèi)將她攔下。
“多給妙珠姑娘一些錢,好好的,安置她。”說罷皇帝便轉身離開了屋子。
入夜,我趴在窗邊看著天上閃閃的星辰,也不知采薇那丫頭,見我不在,該是如何焦急。這一天,皇帝也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了我和幾個暗衛(wèi)。我真的很想出去玩啊,可是他們將我攔下,說是為了我的安全著想。這算哪門子的私奔啊,男主人公自己出去,丟下女主人公,這樣的情郎,誰會與他私奔!
我正想著,臥房的門便被推開了?;实蹘е簧砭茪膺M來。我不禁皺了皺眉頭,話本子上都說醉酒的男人最是叫人討厭。我起身上去攙扶他,他竟像沒有骨頭一樣掛在了我身上。
一邊看著我笑得傻乎乎的,一邊華兒,棠兒的混叫。一會兒又死死的摟著我說對不起。好容易將他放在床上,他竟一個翻身將我壓在身下,眼見著他的臉在我眼前不斷放大,就要親上了,我實在忍無可忍一把捧住他的臉道:“皇上!你看清楚,我,是誰!”
他似是很努力的看了看我:“是棠兒,也是華兒.....”然后翻身躺在了一邊,過了一會兒,他的呼吸逐漸均勻。我躺在他的身側,看著他的側臉,心里卻有一種說不上的苦楚,剛剛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期待華兒那兩個字不從他嘴里出來嗎?還是期待他沒有透過我看見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