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記得我昨晚是如何睡著的,醒來就見到身邊空蕩蕩的,抬頭看去皇帝已經(jīng)坐在案前似是處理很久的公文了。我雖然腦子里還在想著昨夜皇帝醉酒的事,卻也沒有問出口。
“皇上......”
皇帝聞言向我看來,帶著溫柔的笑意:“棠兒昨夜睡得可好?”
“還好,只是做了個夢?!?p> “什么夢啊,可否說來與為夫聽聽?”皇帝起身離開書案,坐在了床邊,還拉起我的一只手。
“臣妾夢見,皇上看著臣妾,卻叫著華兒。”我目光定定的看著他。
皇帝的表情凝固了片刻,轉(zhuǎn)瞬又變成了溫潤笑意:“棠兒就是棠兒,夢就是夢而已,棠兒何必執(zhí)著?!?p> 我轉(zhuǎn)過頭去不再看他:“皇上說的是,是臣妾多思了。”
他又道:“棠兒,昨日是為夫不好,出門一日去處理了一些事情,今日為夫便帶你暢游這臨安城!”
我再次閉上了眼睛,內(nèi)心思緒翻涌,卻只說出一個“好”來。
當(dāng)我真正踏上臨安的街道,哪怕我戴著面紗,身邊跟著皇帝還有暗衛(wèi)幾人,我還是相當(dāng)興奮,這是一次對我而言的屬于不同于四角天空外的自由。我自是看什么都是新奇的,不論是花色各異的荷包,五顏六色的油紙傘,或是走街串巷會噴火的藝人?;实鄹遥宦肪拓?fù)責(zé)掏荷包了,身后的暗衛(wèi)見狀也不由得偷偷笑著。我一手拿著一串糖葫蘆,一手拿著一塊甜糕餅,站在賣甜湯的攤前沖皇帝使眼色,皇帝無奈的沖我搖搖頭,再次拿出荷包,買了一碗甜湯給我,攤主制作的時候,我還邊吃邊含糊不清的說:“老板,多加點(diǎn)糖!”
“好嘞!姑娘這胃口夠好的呀!小老兒看令尊對您也真是寵愛有加啊!”
那攤主這一番感嘆,我實(shí)在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這一笑,突然感覺后脊一涼,一道冰冷的目光正盯著那攤主,那攤主似是感受到了這道寒光,滿臉疑惑的小心道:“小老兒,可是...說錯了什么?”
我努力咽下嘴里的東西,一把拉住那散發(fā)著寒氣的人,對攤主道:“老板是說錯了,這位是我夫君!”
那攤主連忙道歉:“哎呦,您看這事鬧得!小老兒看這位夫人年紀(jì)如此小,便以為您是她父親,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說完又給我的甜湯多加了一勺糖。
我憋著笑,吃著我的甜湯,感受到身邊那人的沉默,想著他定是還生著氣,便舀了一勺甜湯送到他嘴邊:“夫君,可要嘗一嘗???這湯極甜,好吃的很!”他賭氣似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甜湯,皺起了眉頭道:“不吃!你也少吃點(diǎn)甜食!”我只好悻悻的自己吃掉了那碗甜湯。
我們行至鬧市中央,見一群人圍在一起,還在議論紛紛,男子臉上都多多少少帶著幾分輕薄的神情,而女子臉上多多少少又都帶著幾分嫌棄的神色。我將手里的吃食都一股腦的塞給皇帝,躋身上前拽著一個大娘問道:“大娘,你們這是在看什么???”
那大娘道:“今日一早啊,這紅嫣樓的花魁妙珠,便不知被何人折磨,還被扒了衣服丟在了這里,你看現(xiàn)在這半死不活的躺在這,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被這千人瞧萬人看的,不死也得瘋了!”
我順著眾人的目光向人群的中央看去,只見一個渾身赤裸,身上遍布青紫傷痕的女子躺在那里,在眾人的調(diào)笑唏噓聲里,我感受到那女子的絕望,她有出氣沒進(jìn)氣的,就那樣躺著,任人看著。雖然她的發(fā)絲凌亂,臉上也臟兮兮的,但依然可以看出她原本是多么風(fēng)采絕倫的一個女子。想著想著,我的眼淚竟不自覺的順著臉頰滑落,也不知是在感嘆她,還是在感嘆自己。
不知何時皇帝走到了我身后,低聲問我道:“這熱鬧,夫人還要看多久?”
我抬頭目光懇切的對他道:“夫君,我們救她吧!”
皇帝沒有說話只是頗為冷漠的看著那女子,那女子似是注意到什么,竟也轉(zhuǎn)頭看向了我們的方向。
她的眼神里充斥著恨意與畏懼,竟還帶著幾分期許,漲紅的雙眼里布滿了淚水?;实蹍s攬住我向人群外走去,我回頭看向那女子,她竟艱難的向我們的方向爬著,似乎在叫著:“公子......”只是那聲音太過于沙啞,若不看唇形竟是什么也聽不清。直至我們消失在人群里,那妙珠眼中的淚滑下,一只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最后終是咽了氣。
來到僻靜處,我問道:“皇上,為何不救她?”
皇帝替我理了理鬢角的碎發(fā)道:“有的人該救,有的人能救,有的人卻不該遇見。怎能人人都救?”
“那,那妙珠姑娘是不該救的,還是不該遇見的?”
皇帝沒有再說話。我們就這樣僵持的站著,我的感覺告訴我,那妙珠與我眼前這人關(guān)系匪淺,妙珠最后叫的公子,可是他?只是我沒有問出這個問題?;蛟S,今日我最不該遇見的真的便是那妙珠姑娘。我這一日的輕松恣意,最后又被拉回到了現(xiàn)實(shí)。果然,我這只籠中雀鳥還是逃不出四角天空。
回到客棧,我先一步進(jìn)入房門,皇帝想要跟著進(jìn)來,可是我實(shí)在不想看見他,便直接將他關(guān)在了門外。我想我的這個膽子真是越發(fā)大了。
皇帝吃了閉門羹,只好悻悻的離開。
我將自己埋在床上,感受著那股由于面部與被褥擠壓帶來的窒息感。腦子里全是那妙珠姑娘的樣子。先不論那姑娘是否是好人,但憑她那慘狀,便知下手之人是如何的歹毒狠辣。而那下手之人,很有可能便是我的枕邊人......若有一日,我這副相貌不能再庇佑我,我的下場會比她好嗎?虧得白日里我在他面前如此放松,現(xiàn)在想來,還真是夠大膽的.....同時,我還草草的做了個決定,不論是為了安家還是我自己,我都要繼續(xù)努力討好皇帝,至少回宮后面對那如狼似虎的陳貴妃,還有看我不爽的太后娘娘,我還能仗著這幾分薄情活著......
一直到入夜皇帝都沒有出現(xiàn),我悄悄地推開房門,發(fā)現(xiàn)一貫守在我門口的暗衛(wèi)也不見了蹤影。我披上斗篷,偷偷溜出門去,在路過隔壁房間時,我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皇帝語調(diào)冷漠的道:“朕讓你們?nèi)ヌ幚淼裟敲钪椋l讓你們將她丟在鬧市,還碰巧讓皇后遇見!這點(diǎn)事都處理不好,朕要你們做什么!”我震驚了!竟然真的是他!
接著他又道:“那件事如何了?”
一個暗衛(wèi)開口道:“我們的人已經(jīng)引導(dǎo)安少將軍發(fā)現(xiàn)了梁琦包裹中的密信,又派人告知了安少將軍,妙珠姑娘乃是敵國密探又與梁琦關(guān)系匪淺,敵國見梁琦被發(fā)現(xiàn),便殺了妙珠滅口。坐實(shí)了梁琦通敵叛國的罪名,現(xiàn)下只需等待安少將軍自斷一臂了?!?p> 皇帝冷笑了一聲:“好!”
我感覺遍體生寒...這件事居然牽連到了父親,皇帝這到底是要做什么,難道真的像祖父與父親預(yù)料的那樣,他...他要對安家下手了!可是父親尚在京城外駐守,祖父更是在千里之外的邊境與敵軍作戰(zhàn),生死未卜……我安家滿門忠烈?。∧橇虹倚墓⒐?,滿腔抱負(fù),又怎會通敵叛國?何其無辜!我父親視梁琦為密友,如今讓他親自處理梁琦……父親……
我不知我是如何走出那間的客棧的,我的腦子嗡嗡作響。我來到了白日里妙珠躺著的那鬧市中央,妙珠的尸體還像白日一樣在那躺著。竟沒有人來為她收尸。街上已經(jīng)沒有人了,只余幾條野狗還在打轉(zhuǎn)。我小心翼翼的走到妙珠身邊蹲下,替她理了理面上凌亂的頭發(fā),又掏出手帕,為她擦了擦臉上的血污。解下披風(fēng)蓋住她赤裸的身體。
我就這樣呆著,看著她。想著的全是若是安家覆滅,我,祖父,父親,母親又該是如何慘狀。依稀記得出嫁前祖父拉著我的手對我說的兔死狗烹,也在自我責(zé)怪,安家竟保不住我這幼女。我只是沒有想到,原只以為皇帝對安家只是忌憚,卻不想今日親耳聽到了如此。我又該如何告訴父親這些呢。當(dāng)初,太后讓我進(jìn)宮,皇帝娶我為后,到底是何種目的......
天,飄起了小雨。我不知這樣呆了多久,突然感受不到雨點(diǎn)的滴落了,我抬頭看去,只見皇帝撐著一把油紙傘站在那里,滿面焦急的看著我。他一把將我拽起,逼著我與他直視:“安棠兒誰允許你離開的!”
我看著他只覺得好笑:“皇上不還是找到臣妾了嗎?”
他將我牢牢的鎖在懷中,似是要將我揉進(jìn)身體里一般。而那把油紙傘掉落在了地上,細(xì)密的雨點(diǎn)帶著黑暗似乎要將我們一起吞噬了。
“棠兒,答應(yīng)我,再也再也不要離開好不好!我什么都依你,只要你別叫我找不著你,好不好…好不好…”
我覺得更好笑了:“皇上,您這話是對臣妾說的還是對安凝華說的啊?皇上您自己分的清您的這份感情是對誰的嗎?”
皇帝將我禁錮的更緊了,他語氣更加焦灼,還帶著幾分懇求道:“我是對你說的!是對你說的!當(dāng)初是你選擇我的!所以,別離開我,好不好,我什么都依你,都依你,別丟下我一個人,對不起,對不起……”我感受到有溫?zé)岬囊后w滴落在了我的肩膀,原來,皇帝也會哭啊…我看他殺李芷嵐,殺妙珠姑娘都那般狠辣,還以為他沒有心的。
“好,臣妾不離開您,我們一起,不死,不休?!?p> 那日淋了雨,我那原本就沒好透的身體變得更糟了,坐在回京的馬車上,皇帝將我圈在懷里,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我說著話。我的腦子里卻全是該如何傳話給父親,讓他小心皇帝。
“棠兒?棠兒?”皇帝低下頭溫柔的叫我。
我沖他柔和一笑道:“皇上,臣妾有些累了,想睡一會兒?!?p> 他又將我往懷里攬了攬,說了個“好”。
我閉上眼睛,感受到他將臉貼著我的發(fā)頂,淡淡開口道:“棠兒,朕知道你能聽見,朕也知道你在怪朕,有些事情朕不能告訴你,但你只要在朕身邊,朕一定會保護(hù)你的。是你說的不死不休,那我們就要一直在一起……”
他一定是瘋了!我也一定是瘋了……
我原以為皇后姑母的死,和安家的事是兩回事兒。如今,看這皇帝對我的瘋魔樣子,怕是兩件事我一件也逃不開了。可是翠微姑姑死了,剩下能告訴我關(guān)于皇后姑母死的真相的,怕也只有禾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