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龍帶著些許輕蔑上了船,對鄭森這狂妄而又漫無邊際的話語不以為然,心中想著等他吃了些苦頭就會老老實實回福建繼承偌大的家業(yè),而不是在這紙上談兵。
船隊出了杭州灣,一路風(fēng)平浪靜順著東北季風(fēng)南下,等到了蘇州洋上時已經(jīng)時一望無際萬里煙波了,這時船隊轉(zhuǎn)向東南,經(jīng)過舟山與寧波之間的海峽后,繼續(xù)向南,沿著浙江海岸一路向南,途中又經(jīng)過了臺州府,溫州府,在聽到甲板上水手的呼聲后,幾人這才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到了福建地界。
幾人來到甲板上透氣,船艙內(nèi)家眷收拾著東西準備下船。“海船順風(fēng)一日千里,真是快哉?!?p> “昔日也曾向往如徐霞客一般周游天下,只是困于宿務(wù)不得動彈,如今倒是這輩子行過最遠的路了?!弊诖瑯且紊嫌圃沼卧盏年愖育埻蠛?,嘖嘖嘆道。
沒等多久,大概過了半日左右,在船帆撐滿的情況下船隊就來到了一處喧鬧港口,港內(nèi)碼頭無數(shù),停泊船只大大小小,人聲鼎沸,粵語,閩南語,贛語,官話,客家話,西洋話,倭話等等,聲音嘈雜,不少船上兩側(cè)炮窗未關(guān),里面黑黝黝的大炮炮口無時無刻不在震懾兩人的內(nèi)心。
“此地便是福州了?果然和江南風(fēng)情不同,商事似乎更加興旺。”
陳子龍微張著嘴,眼中興趣濃厚,四處張望,看了個稀奇。
不過在看到許多船只懸掛著的“鄭”字旗號時,他的心中一動。
下了船,幾人朝府城行去,鄭森見兩人頗有興致,說著不如先逛上一逛,晚幾日回家也不妨,但被陳子龍和閻應(yīng)元婉拒,說不好耽誤鄭森回家見親眷。
只是走了兩步,他們就被一群小乞丐擋住了,在施了些銀子后方才能走。
“怎的如此繁華之地也有這般多的乞丐?福州海貿(mào)興盛,難道南洋稻米運不過來嗎?”
走著走著,陳子龍驟然問道,他皺起眉頭,像是在質(zhì)問鄭森。
“福建和江南不同,這里山多田少,災(zāi)荒不斷,又遠離南京,高高在上的士大夫哪里會關(guān)心,山民只有種些茶葉才能果腹,漁民則只能出海打魚,天災(zāi)、奸商但凡有一,便會使他們家破人亡,就是有再多的南洋稻米也就不過來,再者米賤,商人重利,運米何不運布匹木材?”
鄭森解釋道,“說到這,西洋番人從極東之地發(fā)現(xiàn)兩種新作物,畝產(chǎn)千斤,若是能推廣天下那可是造福無數(shù)百姓的善事?!?p> “何物?快快說來,我立刻上書朝廷推廣!”
陳子龍聞言大喜,激動道。
鄭森瞅了他一眼,“可惜為時已晚,京師自發(fā)出令天下勤王的旨令后可還有文書了?此等好物留著陳兄造福閩地臺灣百姓吧?!?p> 陳子龍沉默了,幾人繼續(xù)前進,進了福州城,來到了福建總兵府。
入府之后,陳子龍和閻應(yīng)元被安排道別處歇息,鄭森獨自前往書房,敲了門后進去里面,見到了一個威嚴面目焦黃胡須的紫袍男子,正捧著一卷書讀著,聞聲朝他看來。
“森兒,你怎么來了?”鄭芝龍略帶奇怪的問道,將書放在桌上,走上前來。
“兒子拜見父親,錢師說南京將有大變,令我先回福建,兒子這便回來了。”
鄭森先是躬身作揖,然后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
鄭芝龍也沒懷疑,拍了拍他的肩膀,上下審視過后兩人便在書房敘起了舊。
.........
從福州出去時,已是三日后了,鄭森以四處游學(xué)的理由向鄭芝龍要了一千鄭家老兵當(dāng)作親衛(wèi),在出城后他就朝安平城趕去。
福建鄭氏,自鄭芝龍行海商事以來迅速崛起,在臺灣共結(jié)十八芝以來成為明朝在東南的心腹大患,屢犯海疆,后來被招安吞并海上諸多敵手,成了東亞海域呼嘯一方的王者。
通過占據(jù)了海上要道的便利鄭家海上貿(mào)易繁茂,富可敵國,戰(zhàn)艦兵士眾多,然而安定多年的生活使鄭氏上下迅速腐朽,諸多鄭氏親族在福建廣購?fù)恋?,無人敢不賣,不少鄭家人仗勢欺凌百姓,至此本來名聲不錯的鄭氏日漸聲名狼藉起來。
至于后來的鄭芝龍自縛降清被軟禁北京,最后身死族滅,手下將士也被當(dāng)作炮灰和南明軍隊?wèi)?zhàn)斗就更不要說了。
還好后來的鄭森毅然反清為鄭氏挽回了一些顏面,不然雄極一時的鄭氏落得如此下場豈不被天下人笑話。
從福州到安平這段路鄭森沒有再乘船,而是沿著福建一層一層的山巒上流下的短小河流沖擊出的沿海平原前進,一路途徑興化府,泉州府來到安平。
福建多山,又是個沿海省份,崎嶇山勢恰巧造就了蜿蜒曲折的海岸,優(yōu)良港口遍地,安平城的所在就是其中一處,港外金廈兩島像門神一樣護住港灣,風(fēng)浪不侵。
“陳兄閻兄,咱們先去臺灣還是去那澳門瞧瞧,西洋人的玩意,不少都大有用處?!编嵣p笑著朝身邊兩人問道,他們現(xiàn)在正在安平城,向城內(nèi)的幾位姨母和祖母問安過后,他便來了書房。
一邊正在翻閱房中書籍的陳子龍聽了動靜,回首看了看他,轉(zhuǎn)而說道,“沒想到鄭氏海商起家,家中藏書竟如此之多,這書房中莫不是有數(shù)萬卷書!”
他嘖嘖稱奇,眼中炙熱,目光在書架上不停搜索著,不時停留片刻,腳步也不閑著,一步步挪動起來。
“家父倒不愛看這些,俱是四叔所藏?!编嵣寡裕采锨胺似饋?。
“令叔的詩作的不錯?!甭曇魪囊痪碓娂髠鱽恚嵣抗鈱と?,卻見他正翻著一本《及春堂集》下面用狂草寫著“鄭羽公”三字,單單看字就能知道其主人筆墨底蘊,更別說鄭森知道鄭鴻逵在降明以前可是鄭氏之中為數(shù)不多通曉文墨的人物。
“若是讓四叔知道陳懋中稱贊他的詩文不錯,定會樂的手舞足蹈。”
“我倒是看出來了,你這鄭森是有趣的緊,比那些個作文吟詩的江南士子強多了,野心也不小。”
陳子龍放下詩集,怪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