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他是個好人
面前的老婦，紅著蒜頭鼻，顫抖的手拽著她的麻布頭巾，可憐兮兮又充滿期待的看著杜宇，然后終于扯到了正題上——
“杜大夫，我應(yīng)該付多少錢？”
見杜宇依舊面帶微笑，老婦再次道，“我應(yīng)該付多少錢？杜大夫？杜大夫？”
杜宇這才回過神來，依舊微笑著，“嬸兒啊，瞧你說的是什么話？你家的情況我是知道的，你兒子是為咱們整個村子而戰(zhàn)，他很光榮，是個好男兒，我們每個人都應(yīng)該以他為榮，不是嗎？”
“不！大夫！我知道你一定不忍心收我的錢！但醫(yī)者仁心是你的為人，付錢療傷天經(jīng)地義是我該做的！你救了我兒子的命，你的恩情……我要回報你的恩德……”大嬸說著，將手放進了帶著的包袱中。
杜宇停頓了一下。
大嬸的手伸進了包袱，可是也停下了，她并沒有從包袱中拿出銅板來，而是抬起她圓碌碌的眼睛，仰著紅腫的蒜頭鼻，嚴肅地看著杜宇。
杜宇眨眨眼，突然悟到了。
于是他連忙上前，將大嬸的手按住，往外面推——
“不不不！不收錢，不、不應(yīng)該收錢的……我是大夫，救死扶傷醫(yī)者仁心，怎能收貧苦人家的……錢！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你的兒子他很光榮，是南林谷人的驕傲，我做這點事又算什么呢？……”
“你?。 贝髬鹬匦滦﹂_了花，將包袱中的手抽了出來，“總是這樣仁慈！真拿你沒法子！”
聽，旁邊還有人幫腔——“我就說杜大夫不會收你的錢吧？他是一個好人?！?p> “是啊……多好一個人……”
看著大嬸攙扶著她的兒子遠去，杜宇怔怔地站在門口。
他，是個好人。
是南林谷村聞名的醫(yī)者良心……
窗外，夕陽落山。
夜幕，開始籠罩這座名叫南林谷的小村。
杜宇將木門關(guān)閉，從里面上了門栓，回到屋子中，點了蠟，屋子亮成一片昏黃。
昏黃的燭光下，破袍子耷在椅背上，杜宇一手托著下巴，盯著桌子上自己的賬簿，發(fā)愣。
是的，快破產(chǎn)了。
事情，怎么變成這鬼樣子了……
上個月，村里張大奎摔斷了腿，搭板手術(shù)過后，他就已經(jīng)入不敷出了。
草藥尚可以冒著危險去峽谷或山上采集，但各種輔助材料，消毒用酒，得去幾十公里外的桂花鎮(zhèn)的碼頭集市才能買到，而且價格不菲；
銀針已經(jīng)開始發(fā)烏，他一直都舍不得換；
骨鋸兩周前斷了，一直在湊合用，因為要節(jié)省開支；
甚至，他都已經(jīng)將家中好容易養(yǎng)了十個月的上膘羊賣給村里那個老地主了，那個老吝嗇鬼。
只付給他一個半的銀幣！
原本還想年底入冬了，涮羊肉呢……
但也就是這一個半的銀幣，讓他從上個月又一直堅持到了現(xiàn)在！
但是，現(xiàn)在看著賬簿，杜宇知道，他馬上就要破產(chǎn)了。
家里唯一的財產(chǎn)，就是他的治療工具，一些草藥，一條大狗，外加他身后的那件破袍子了。
不是瞧不起鄉(xiāng)下人，只是這樣實在是太不厚道了，偏偏，杜宇還拿這變態(tài)的鄉(xiāng)俗沒法子。
一年前，從溪云城離家出走的時候，杜宇想象中的未來棲身之地，的確是桃花源的樣子。
那個地方民風(fēng)淳樸，鳥語花香，與世隔絕，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所以他最終才選擇來南林谷這個隱藏在山腳下的村子，掛醫(yī)坊的牌子，的確是打算用自己穿越前的專長，從此自食其力，過小日子的，不至暴富也足小康，反正再也不用涉足武道糾紛。
但是……
沒過多久，不知道從哪兒突然冒出了流言蜚語，這流言蜚語簡直喪心病狂用心險惡——
“聽說，南林谷的杜宇大夫，醫(yī)者仁心，如果你家里窮，他就大發(fā)慈悲不收費幫你看病療傷呢?！?p> 再后來，這個謠言又變成了——
“南林谷的杜宇大夫，看病不收費。”
再后來，又變成了——
“去杜宇大夫那里看病，千萬不能用錢羞辱他！不然他會生氣的！”
杜宇現(xiàn)在只后悔當初沒有直接擊穿這個謊言！
但初來乍到，為人處世總想做的好一些，畢竟來日方長，而且前來看病療傷的村民，一見面就夸他是大善人，頭上的帽子被越帶越高，甚至一些病人見了他就眼含熱淚夸他看病不收錢真是個好人。
老天爺派來悲憫貧民的天之使者。
最后搞得好像看病的人想要給他錢，而他不要，最后弄得看病的人拿他沒法子只能失望而去一樣。
就如剛才那個大嬸所言——“真拿你沒法子！”
后來，他被人們冠以一個名號——“再世禹子”。
禹子，據(jù)說是很多很多年以前，在溪云地區(qū)行醫(yī)的大醫(yī)者，為人高尚，克制，毫不為己專門利人，據(jù)說看病從來不收費。
禹子的墳?zāi)咕驮谀狭止却褰纪猓罎M常青藤的墓碑上至今刻著一段話——
“這里埋葬著大醫(yī)禹子，他生前是一名醫(yī)者，救死扶傷，經(jīng)他妙手回春之手而獲新生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而他總是拒絕病人的錢。仁慈的禹子最后死于饑餓，重新回到了武神的懷抱?！?p> 而現(xiàn)在，杜宇好容易暫時避開了武者的方向，卻眼看又將重蹈禹子的覆轍。
他閉上眼。
腦海中，浮現(xiàn)了不久之后，無錢租房，身無分文，走投無路，流落荒野，拄著拐杖，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面黃肌瘦，卻沒有人愿意伸出手施舍他哪怕一個饅頭的畫面……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在異界被餓死的穿越者。
太慘了。
太慘了。
杜宇難過的搖著頭，擦了一下眼中噙著的淚花。
不能這樣下去了。
這樣下去會餓死的……
物質(zhì)決定意識。
得有錢。
得有錢！
杜宇嘆了口氣，抬起手，看著手指上那枚戒指。
為什么任何一個世道中，人們都喜歡逼一個好人走上絕路呢？
武者，是不可能武者的。
那是一條死路，身為主角，穿越進這書里的世界，如果還繼續(xù)走武者之路，必然會被命運捉弄，最后各種狗血的陰差陽錯反正會讓他達到武者巔峰身不由己，然后被高維文明突然降臨抓去做藥引子，或者化身大道沒了生趣全劇終……反正肯定是智障。
但也不能再免費看病療傷了，得收費，即使其他人朝他投來了鄙夷、失望的眼神，在背后指他的脊梁骨，也得收費！
杜宇在紙上寫著接下來的收費標準，各種草藥的收費明細，手術(shù)治療的收費明細，最后還要再加一句“先收錢，后治病，概不賒賬”的字樣。
寫完之后又覺得實在有些過分，想了想，又把“概不賒賬”抹去了。
想著想著，又把好幾處費用劃去，然后降低。
這就是習(xí)慣當好人的下場，總覺得自己的合理要求太過分。
杜宇嘆了口氣，看著那張紙發(fā)呆。
刷拉——刷拉——窗外傳來了聲音。
杜宇搖了搖頭，打開了窗子。
從窗口鉆進來一頭怪物。
光禿禿的頭像禿鷲，黑皮膚，三只眼，鳥喙嘴，面目猙獰，黑色的翅膀撲凌凌忽扇著，張著鋒利的爪牙。
“托您的福我的主人，任務(wù)完成了，這次在魔獸山脈的峽谷入口處，一共傷了五個村民，力度按照您所設(shè)定的，都是恰到好處，沒有人死去——并且只有您能治療?！?p> 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