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醒過來，追正瞇著眼睛仰著頭，似乎沒注意到我。那就好，因為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的表情好像也有點不對
“所以你的每一天，都是在這種狀態(tài)下度過的嗎？”
追好像因為被叫醒而有點不悅，但她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你現(xiàn)在想稍微聽一下我的想法嗎？”
我點頭了。我想，這大概是我自己的想法吧。或許也因為那時的我看著她因為吃驚而顯得十分動人的臉龐入了迷，所以在放空自己吧，干脆就點點頭吧。
她看上去真的很錯愕，甚至咬著嘴唇盯著海面足足愣了兩分鐘才回答我。那時的我不太懂怎么分析人的神態(tài)，但她大概沒生氣吧，畢竟眼睛還閃閃亮亮的。
追說，現(xiàn)實和理想總是有差距，但白日夢沒有。
追還說，人的一生應(yīng)該以自己為中心。所以，個人的主觀感受應(yīng)該大于客觀感受。所以即使客觀上自己的確做的只是白日夢，但只要自己確確實實徹底沉浸在里面就沒問題
如果白日夢能成功做到字面意義上的永遠(yuǎn)不用醒來，也許就可以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最大幸福。
就跟每個人的價值觀和取向不同是一個道理，只是她的追求就是將做白日夢的作用發(fā)展到極致而已
“量變會產(chǎn)生質(zhì)變的。如果只是做一小會兒白日夢并沒有什么，但如果你一直做一直做，沒日沒夜的做，你還能分清幻想與現(xiàn)實嗎？分不清就對了。就是要這樣，最終在主觀意識上徹徹底底將幻想當(dāng)成現(xiàn)實。”
說完這些之后，怕我聽不懂，她又有一點焦慮地補了這么一句
我很認(rèn)真地聽完了，姑且理解了她在說什么。理解是其一，原諒我心理學(xué)和生物學(xué)的實在不好，主要是她的想法實在新穎，非常符合當(dāng)時長著反骨的我的品味。這次我是真的來了興趣
“喂，可是一場夢總會做到頭的啊，切?！?p> “沒關(guān)系，我已經(jīng)給我現(xiàn)在正在體驗的這個白日夢設(shè)計好了結(jié)局。我會在夕陽西下的時候，重新回到我原本該在的地方?！?p> 我也不知道該問什么了。我其實很想知道她的全名，想知道她的過去，想知道她在看著海天之際時，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如果冒犯到她，那時的我的吃的就沒著落了
我說：“追，如果我問你一些有點冒犯的問題，你會不會覺得我圖謀不軌啊?！?p> 追又一次用天空一般的聲音回答：“不會。每一句從人口中說出來的話都是有意義的，因為它們能被說出來都是有原因的，所以都或多或少承載了人的意志。無論是多么渺小的想法，都值得好好存在于世。”
“你說啥啊，跟上帝一樣……政治老師都沒你玄乎，也沒見你當(dāng)老師啊，小唐僧？”
火辣的陽光不知何時灼了一下干澀的眼睛，不知不覺已經(jīng)到了一天中最熱的時候了。
大街上已經(jīng)沒什么行人了，干巴巴的柏油馬路好像干旱裂開的黃土地一樣被撕出了道道裂痕，只有蟬鳴聲和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攪合在一起，讓人不由得回憶起穿褲衩背心抓蟲子，躺在記憶里發(fā)黃的童年
那時的我為了不把注意力放在我很熱上，連忙轉(zhuǎn)移話題
“喂，你怎么這么，那個啥？”
“怎么了？”
“就我感覺，我們學(xué)校里的女的一個個都咋咋呼呼嘰嘰喳喳的，然后你又這么安靜，還挺老實，跟個兔，兔子一樣的，有點不適應(yīng)?！?p> “你剛才不是說，覺得我說話玄乎嗎？”
“對啊，我是那么說的，但你還真那么聽進(jìn)去了，就感覺你，呃，你是不是別人說什么你都聽?。俊?p> “這個分人吧。所以說，你希望我多和你說話嗎？”
她有點呆又有點認(rèn)真的眼神讓那時的我心里一陣發(fā)憷，只得平時怎么跟人說話就怎么跟她說話
“什么玩意?。空l要和你多說話??？切，我只是隨口問問，隨你去吧。”
森林說，它最討厭嘰嘰喳喳的鳥群
沙漠說，它最討厭不講衛(wèi)生的食草動物們
城市說，它最討厭亂七八糟的人類
田野說，它最討厭嗡嗡作響的蟲子們
天空說，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聽著這些嘈雜的聲音，天空感覺自己被一股強硬的力量互相拉扯了很久之后，終于，碎開了
“只有認(rèn)同你們?nèi)康南敕ǎ也拍芎煤玫亟蛹{你們?！?p> “你們都是對的。我知道的。你們的想法和觀點都是有意義，是有因果的。我對你們?nèi)P接受?！?p> “可……我自己的想法是什么來著？”
“好累啊。不想努力了?？墒遣慌Φ脑挘偢杏X，有人會罵我?！?p> 她大概是和我成了朋友吧。
“小唐僧，我買吃的回來了，五十塊買三樣?xùn)|西，剩了三十來塊，夠你做法用了吧？”
追閉著眼睛迎著海風(fēng)，我知道，她現(xiàn)在大概不希望被人打擾。于是我留了她的面包，自己則開始對著沒營養(yǎng)的薯條大嚼特嚼起來
等我吃完了，她才慢悠悠地睜開眼，開始小口小口地啃起面包來
長身體的男孩子總是需要很多的營養(yǎng)，那時的我也不例外。我平時最鄙視這種干巴巴的面包，但看著追細(xì)細(xì)咀嚼津津有味的樣子，說不饞也是騙人的
她扭過頭看了看我，我下意識轉(zhuǎn)過頭不看她。三秒后，她將自己手里的面包掰下一大半遞給我，“都是你的了。”
“誰，誰要??？你還真以為你自己普度眾生嗎？你是我誰??？”
那時的我過分敏感地嚷嚷起來，還好清晨街上沒什么人。但她并沒有將手里的面包收回去的意思，于是，跟誰過不去不能跟肚子過不去，我一邊躲閃著她的眼神，一邊像抽回被燙到的手那般拿走了面包，轉(zhuǎn)過身低著吭哧吭哧大口吃起來。
就算不吃我也餓不死，那時的我才不是想吃才吃的，是不想她難看而已，沒錯就是這樣
現(xiàn)在想想，我似乎浪費了不少媽媽做的吃的，感覺有點心虛
我嘆口氣，我其實有種想要跟她好好訴訴苦的沖動。不知為什么，總感覺這個才認(rèn)識不久的文靜女孩很適合當(dāng)一個傾聽者。不過看這架勢，就算我說了，她也不會安慰我。
“我爸媽怎么還沒找到我啊，照理說二十四小時過去了，應(yīng)該報警了啊?！?p> 我四下觀望了一下，馬路還是一如既往的空曠?？諘绲梅路鸩淮嬖谟谌碎g一樣。
追仍然把自己朦朧在海風(fēng)里。沒辦法，我不懂她也不了解她，但這個人既然會說一些我感興趣的話，脾氣又好，也不冒犯我什么。那和她一起消磨時光也不錯。最重要的是，她人傻錢多。
“追，你說，我該不該回去復(fù)讀?。课覜]怎么，只是隨口問問！別跟看感動中國一樣那么看我！喂！”
“只有你愿不愿意。復(fù)讀要是讓你真的不開心，你就不要去了?！?p> 聽了她溫軟的回答，我稍微離她近了一點。她似乎刻意把“你”這個字重讀了一下
“可我爸媽都說我要是不回去復(fù)讀就會后悔一輩子什么的，說再苦一年，后面的人生就能輕松很多啥亂七八糟的……啊好煩，切。我咋活著咋舒服，關(guān)大學(xué)屁事?！?p> “你試試排除干擾選項，只想你自己。你要知道，所有的一切……”
“啥玩意，沒聽懂！你說話能不能別這么繞來繞去的？”
她似乎把我隨口發(fā)的牢騷當(dāng)真了，她真的把這句話在嘴里念叨了兩遍，然后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
“就是假如你考上了好大學(xué)，找到了好工作，但沒有一個人夸你，沒有一個人贊揚你，也沒有一個人以你為榜樣，甚至?xí)腥伺u你，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你還能感到喜悅，就說明你值得去試試復(fù)讀?！?p> 她喝了一口礦泉水，水珠順著她的脖子流到她的鎖骨上，滑了幾圈之后，被太陽碾碎蒸發(fā)了
我在面對老師咄咄逼人的質(zhì)問時都沒有虛過，可面對這樣平和的話語，我卻不知怎么回答
“大概，不行吧……怎么了啊？你說話跟灌雞湯一樣，明明似乎和我差不多大……”
我的語氣似乎有點不耐煩，不過不是真的不耐煩，大概只是為了保護面子而已。其實，我也不知道是哪種不行。是做不到不在意別人，還是做不到鼓起勇氣嘗試復(fù)讀。
“以上純屬我個人觀點，得多聽你自己的想法肯定沒錯，如果猶豫不決了，就不妨把干擾你的人都排除再重新思考，說不定會清晰許多。”
看著她抱著礦泉水瓶一臉認(rèn)真的樣子，那時的我也只是貫徹自己的沒心沒肺：“切，說得跟我不知道一樣，跟個老媽子一樣，你以為我還感動了嗎？我可沒那么矯情。”
她也第一次在我面前笑了，八九點的太陽正好打在她臉上，我突然憧憬起這時候的她來，也許是因為這暖洋洋的絲縷陽光，也許是因為她的笑容本身足夠讓人感到驚艷
不過當(dāng)時的我馬上就冷靜下來了。肯定是我睡迷糊了吧，肯定是。
“我只是想說點你可能沒考慮過的角度。更何況呢——”
她做了一個令我意想不到的動作，她按住了我的肩膀，一字一頓地說：“你不能因為總是聽你媽媽的聲音，就聽不見你自己的聲音了。你媽媽的聲音，也由她自己來傾聽就好了?！?p> 從來沒和女孩子接觸過的我被嚇了一跳，瞬間將整個人雙面龜式縮了回去，以及將通紅的臉也別過去，讓海風(fēng)和空氣里微微咸的潮濕氣息將我弄清醒一點
在某個海邊小鎮(zhèn)，我被海風(fēng)和某個才認(rèn)識了兩天的女孩子觸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