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昆梵又一次見到了慧慈。
還是在竹峰寺,還是上次的場景。
這次他仍坐在矮腳木桌前,紫砂壺四溢茶香,熱氣徊繞。
慧慈站在他的身旁,伸手搭在他的肩上。
有力而溫暖的掌心給了他強勁的安全感。
慧慈抬手指了指不遠處。
那里站著一個身姿纖苗的女子,一身黑藍色的麻布衣衫,赤裸著雙腳,腳踝處佩戴著銀環(huán)。
一頭濃密油亮的烏發(fā)隨意地挽起,在腦后盤成一個髻,插滿了“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各式銀飾,就好像落了滿頭的白雪。
單單一個背影,卻也出塵絕世。
郁昆梵的心好像被什么猛地觸動了,他騰地站起身,想要走近一點看看那位女子。
可是肩頭的手掌略微使勁,把他按回了原地。
郁昆梵不解地抬頭看去,卻發(fā)現(xiàn)身旁站著的已然不是慧慈,而是一個俊朗少年的模樣。
等等…不對…這就是慧慈!難道是年輕時的慧慈師傅?
那少年面如冠玉,雙眉如墨染,修長入鬢,一雙細長眼眸卻道不盡世間悲憾,緊抿著的雙唇飽含著對眾生的慈悲之情。
黑發(fā)披散于身后,只在發(fā)尾用塊布繩扎起。
一身的棕麻布衫也難擋其身上的熠熠神采。
真是從未知道,慧慈師傅年輕時也是這般瀟灑英俊!
郁昆梵下意識這樣想到。
慧慈的視線沒有離開過女子,他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告訴郁昆梵般幽幽道:
“她是你的母親,崇狼族的圣女——郁甘初?!?p> 那女子像是聽到有人喊她的姓名,便側(cè)了側(cè)頭向這里看來。
她身處逆光處,強光照來,郁昆梵根本看不清對方面容。
“行生慈,照顧好吾兒昆梵,他是梵人…擁有神力之人…”
她的聲音是那樣的溫柔,和兒時想象中母親的聲音一模一樣。
一想到這,郁昆梵忍不住紅了眼眶,他掙脫慧慈的手,向母親奮力奔去。
僅此一次……
一次就好……
母親……母親啊——
讓我擁抱你一次就好。
可還沒等郁昆梵觸碰到那溫軟的雙臂,耀眼的光芒便將周圍的一切吞噬殆盡。
等他再次清醒時,他仍然躺在床鋪之上。
空寂的良夜反襯出明月之皎潔,冷清的銀輝灑在他的面孔上,掩蓋住了淡淡的淚痕。
郁昆梵調(diào)理好情緒,此刻已睡意全無。
他愣坐在床上,不自覺地想到:已經(jīng)是暮春了嗎?冬日好像還在昨天。
他打了個哈欠,正想要重新躺回床上,突然看到一股強勁的風(fēng)呼嘯著向自己襲來。
他下意識地一偏頭,只感到臉頰旁一陣刺痛。
他抬手一抹,發(fā)現(xiàn)竟然流血了,慌忙向后一看,正是一飛刀插在自己身后的墻上。
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只見黑暗之中又是一記飛刀直襲自己的面門。
郁昆梵大叫一聲,忙低下頭去,飛刀擦著他的后腦勺而過。
暗殺?!
他忙俯下身子,趴在地上,躲在書桌椅子后邊,謹(jǐn)防著窗外飛來的暗器。
因為現(xiàn)下是暮春臨夏時節(jié),所以窗子全開透風(fēng),完全沒有任何遮擋。
在睡夢中投刀暗殺的確是最方便的辦法。
可能對方只是沒想到郁昆梵夜深時刻,卻并沒有睡著。
郁昆梵心感幸運,長長舒出一口氣。
飛刀又“砰砰砰”在墻上插了三刀,對方也很快意識到郁昆梵不在床鋪上,停下了攻擊。
郁昆梵見此狀況,忙趁機向房門口爬去。
可還沒等他爬到,卻突然聞到一股嗆鼻的煙味,而且這煙味還越來越濃,薰得他鼻子眼睛直流淚。
這大半夜的,是誰在主堂客臥抽煙?
等等…這、這不是煙…
是毒氣!
郁昆梵想著這樣伏在地上是行不通了,便立刻轉(zhuǎn)身跳起來,去取掛在墻上作裝飾用的木劍。
就在他起跳的時候,左邊小腿被飛刀擦傷。
他呻吟著,便又是一把飛刀襲來,被他趕忙用木劍擋開。
他四下看了看,一腳踢翻了花瓶,花瓶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夜中,顯得格外響亮清脆。
不出郁昆梵所料,片刻間,靖府的燈開始一盞盞亮了起來。
正當(dāng)他以為對方已經(jīng)逃跑,于是起身準(zhǔn)備離開房間時,突然看到房內(nèi)多了一個一身黑衣的人。
刺客!
他迅速反應(yīng)過來,用木劍刺擊對方的手腕。
可一把裝飾用的木劍又有多少傷害力。
刺客反手一劈,就斷成了兩截。
眼見刺客抽刀沖來,情急之下,郁昆梵伸出右手,徒手接住了對方的刀。
只聽“?!钡囊宦暯饘倥鲎驳拇囗懀吹接衾ヨ竽倾y白色的右手時,刺客也明顯一愣。
隨即,郁昆梵稍一使勁,刺客的鐵刀就被輕易地捏斷了。
“哐”的一聲,刀身落地。
刺客扭頭就跑。
“什么人?敢擅闖靖府,不要命了!”
只見擋在房門口的,正是還穿著睡衣的靖愿吉,他手持長刀對準(zhǔn)刺客就是一砍。
刺客閃身避開,連退數(shù)步,跳窗而逃。
“不行!抓住他!咳咳…”
靖愿吉剛想追上去,卻被毒煙嗆得喘不過氣。
“他放了毒氣,我們快走?!?p> 郁昆梵趕忙拉起靖愿吉便向后院透氣處奔去。
剛離開危險之地,靖愿吉便吃痛地大叫一聲,捂著手腕處。
郁昆梵忙松開右手。
原來是他稍不注意用力,拽著靖愿吉的胳膊太緊,弄傷了別人的腕骨。
“我傷著你了!你可有事?”
郁昆梵忙折身跑回詢問道。
“不礙事…刺客呢?刺客往哪里跑了?”
靖愿吉忍痛喊道。
郁昆梵一看,那刺客正向庭院的欄墻奔去,應(yīng)該是想要翻墻逃跑。
正當(dāng)他想要去追時,一支穿云利箭精準(zhǔn)地射中了刺客的小腿。
那賊人驚叫一聲,拖著傷腿還想跑。
又是一箭,刺中了另外一邊的小腿。
刺客頓時倒地?zé)o法動彈,被沖來的侍從家奴控制住了。
郁昆梵看去,只見明月當(dāng)空之下,瓦梁上站著一身姿曼妙,提弓拔箭的少女。
正是靖安平。
少女注意到郁昆梵的視線,便朝他微微一笑。
讓郁昆梵頓時漲紅了臉,垂頭移開了目光。
靖愿吉沖到刺客前,一把拉下了他的面罩,是個陌生男人的面孔。
“說!是誰雇你來的?”
那刺客詭異一笑,一言不發(fā)。
靖愿吉眉毛一挑,立刻伸手牢牢捏住了對方的臉頰:“想服毒?哼,死可沒那么容易?!?p> 雙方正僵持不下之時,不知從哪里飛來一把小刀,正中刺客的脖頸,一擊取了他的性命。
靖愿吉大驚,向小刀飛來的方向望去,卻除了植被欄墻,什么也沒看到。
他慌忙喊:“快去搜!必是百步之內(nèi)有高手在場!”
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去尋人的家奴侍從紛紛回來,無一人有發(fā)現(xiàn)。
只有靖鎮(zhèn)奎披著件薄薄的外衫,匆匆向這里趕來。
就在此時,烏云蓋住了明月,天變得陰沉濕冷,恐怕是一場暮春時節(jié)的暴雨即將襲來。
靖愿吉抬頭望著天,半像自言自語,半像在與郁昆梵說:
“聚摩城,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