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xiàn)祭肉身之后,我的靈會去哪兒?”
郁昆梵強(qiáng)忍著情緒,但顫抖的聲音還是暴露了他心中的不安。
“你若心有執(zhí)念,便會生生世世留在彼世;你若心無旁騖,便能前往實(shí)現(xiàn)使命的遠(yuǎn)方?!?p> 尾易川柔聲回答道。
“對不起,郁昆梵,獻(xiàn)祭等同于死亡,只因世間需要你祭出生命來拯救蒼生?!?p> 郁昆梵卻沒提獻(xiàn)祭這件事,只是淡淡說道:
“可我的心中尚有執(zhí)念,許多執(zhí)念,我該如何辦?”
尾易川從石凳上起身,微微一笑道:“或許你的心中,早有答案。”
他伸出食指輕輕點(diǎn)在郁昆梵的眉間,后者只感到眉間一寒。
未等郁昆梵反應(yīng)過來,尾易川便扭頭看向身后,只見望歸桑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他們。
尾易川笑了笑,欠身便離開了此處。
望歸桑走上前來,扭捏著說道:
“郁昆梵,許久未見你了,我想找你聊聊,隨我去屋里吧,這兒寒?!?p> 他們穿過來的那條竹林小道,簌簌聲不絕于耳,反倒是以動襯靜了。
望歸桑的那間小屋單獨(dú)建在一竹林深處。
浩好好正在庭院里玩耍,看樣子是樂不思蜀了。
屋內(nèi)搖曳著橘黃色的暖光,幽藍(lán)色的潮濕屋檐緊緊包裹著這點(diǎn)暖色,相差甚大。
郁昆梵走進(jìn)屋內(nèi),房間雖小,五臟俱全,擺設(shè)質(zhì)樸素雅,卻有著望歸桑這個年齡的女性氣息。
冷。
望歸桑點(diǎn)起了爐火。
暖。
他被安排著坐下,望歸桑略顯局促地端來了茶水,放在他的面前。
“這是米茶,霜白白送我的,我自己可一次都還沒嘗過。”
望歸桑的臉上,出現(xiàn)了少見的歡喜神色,像個正在等待表揚(yáng)的小孩子。
“霜白白?她還是莊主?”
“這什么話?其實(shí)吧…唉,我覺得她人其實(shí)還挺好的,之前是我年輕不懂事,總是…唉?!?p> 郁昆梵喝茶,入口苦澀,他忍不住咂咂嘴,放下了茶杯。
他看著面前的望歸桑,覺得她也是苦澀的。
畢竟她所愛的至親之人,都離開了她。
模糊暗淡的燭光照亮了望歸桑的半張面孔,她抬起眼來,眉眼間的銳氣卻依舊還在。
這銳氣中少了分傲氣,多了分骨氣,少了分青澀,多了分淡然。
好美,真是好美。
郁昆梵看著看著,嘴角也微微上揚(yáng)。
望歸桑開口了,她的聲音真是熟悉,那么輕柔卻又充滿力量:
“第一次在云京那餐館見到你,我就覺得你身上有股香味,很好聞的香味?!?p> “…香味?什么香味?”
“是啊,我就在想,這香味好熟悉,究竟是什么香呢?后來我才發(fā)覺,這香味啊,和媽媽身上的一樣!”
郁昆梵沒聽懂望歸桑的意思,但他覺得她這樣說很好笑,便笑了幾聲,沒說話。
望歸桑看著郁昆梵笑,她也笑。
笑著笑著,眼眶就紅了,淌出淚來,她用指尖拂去。
“這香味讓我安神,我想時時刻刻聞著這香味,可是上天總是不如我所愿。”
望歸桑說著說著,不可控地小聲嗚咽起來。
郁昆梵站起身,繞過桌子,半跪在望歸桑身旁。
他的手懸在半空,不敢落下去,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
望歸桑說:“擁抱我吧?!?p> 他的手終于落了下去。
郁昆梵緊緊將望歸桑擁入懷中,將臉埋在她的頸窩當(dāng)中。
望歸桑的氣味是淡淡的,難察的,可是郁昆梵覺得很好聞。
“這一次,上天又能讓它維持多久呢?我知道你很快就會松手?!?p> 望歸桑說著,又往前靠了靠,她不再哭泣了。
“對不起?!?p> 郁昆梵想起尾易川剛剛的話,便只能如此說道。
“我們總是相遇又錯過,你說哪次錯過或許就是永別了呢?”
望歸桑的聲音變得沙啞。
她的問題,郁昆梵答不上來。
他們就這樣靜靜相擁,唯一陪伴他們的,是爐火噼啪燃燒的聲響。
郁昆梵突然感受到什么東西搭上了他的腰。
望歸桑說:“你身上裝扮得這么素,連個腰帶或者玉佩都沒有。”
郁昆梵低聲笑了笑,解開了自己的腰帶,遞給了望歸桑。
望歸桑開玩笑地拍了拍他的手:“這怎么能給我?”
郁昆梵想了想,又系了回去。
二人對坐而視,卻又相顧無言。
這次,郁昆梵選擇主動伸出手去,他將手掌放在望歸桑的手背上。
忽然,他感覺眉間一寒。
一幕幕幻影顯現(xiàn)在他們二人的眼前。
郁昆梵看到:
望歸桑身著大紅色的婚服,面上帶著喜氣洋洋的笑容,正站在他的身旁;
午后的庭院中,暖洋洋的陽光下,他與望歸桑一同練劍,相視一笑;
他與望歸桑一同拜訪霖露竹峰寺,慧慈和一眾師兄師弟們熱情地歡迎著他們,幼年的卜苦蹦蹦跳跳地沖入他的懷里;
他在沛和山山腳一片雪景之中,與望歸桑坐在篝火旁,阿丑叔又在說他的童年糗事;
他在上京城的夜市上,和望歸桑崇拜地聽著聞人謹(jǐn)行,談?wù)撝湃说娘L(fēng)雅趣事;
他在暮墳城中城,與望歸桑共同潛入盤墓湖底,又見到了那條拿并魚,興奮地對它打招呼;
他在聚摩城關(guān)之山上,靖愿吉打來了野味,他和望歸桑在清澈的湖水旁露營,半人鹿也來湊熱鬧。
最終的最終,他們回到了云京城那個初次相遇的小小的餐館儲藏室中。
望歸桑站在他的面前,依舊是現(xiàn)在這般曖昧溫暖的燭光照耀之下,她顯得光彩照人。
幻影逐漸消散,二人都看到對方驚愕的神色。
接著,二人又都笑出了聲。
忽然,郁昆梵意識到了什么,他拉著望歸桑站起身,沖出了屋內(nèi)。
鵝毛大雪傾然而下,天地間蒼茫一片,雪天相接。
郁昆梵跑回涼亭,又追著尾易川離去的步伐,跑去。
望歸桑緊跟在他的身后。
終于,郁昆梵停下了腳步,從地上拾起了什么。
是尾易川的衣物。
他走了。
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是該走了。
郁昆梵頓時愴然淚下。
望歸桑走上前來,輕輕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郁昆梵卻只說:
“執(zhí)念…已散,我該啟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