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初識戲文
趙世秋疼愛地看著眼前孩子，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牽著手把他領(lǐng)到一個餛飩攤前坐下，點了一大碗餛飩。雖然餓著，孩子還是吃得有條不紊。這是一種自我克制，需要從原始的欲望中掙脫出來，才能具備的品質(zhì)。趙世秋始終認為，教育應(yīng)是整個社會的事，下一代作為民族的未來、希望，全社會都應(yīng)不遺余力地給予他們教育上的幫助。眼下自己有些能力，理應(yīng)為中國的未來盡一份力操一份心，幫這孩子一把。于是帶著他又去洗了個澡，然后采買了些生活上的必需品。當(dāng)然還得有一本字典。拉著孩子的手，兩人欣然走進路邊的一家書店。
“你現(xiàn)在是一個人，還是結(jié)識了些朋友，大家彼此照應(yīng)著？”
“有一些人呢。不過識字都不多，一部分人不屑于識字。他們做事只講仗義?！?p> “那你上回揭發(fā)偷表的小孩，不就不仗義了?”
“不一樣呢。雖然我讀書少，但小時候跟爸媽去過祠堂，里面人講了，做人根本是禮義廉恥。這樣人才能站得穩(wěn)行得正，才會被人瞧得起?！?p> “小小年紀背井離鄉(xiāng)討生活，哪里還顧得了這么多呢?活著就不容易了。”
“我是潮州人，走到哪都得硬氣呢?！?p> “以后識得字念了書，你還會平添些書卷氣，舉止間多幾分儒雅。這些和你所說的硬氣好像……也不沖突?！?p> 書店外一群游行的學(xué)生，正舉了橫幅簇擁著，聲勢浩蕩地走過去。在兩人眼里，如同唱戲一般。
廣東潮州的小漁村里，一對年輕夫婦正為眼下生計犯愁，夫妻二人守著父輩傳下的漁船，早出晚歸出海打漁。雖然捕獲的魚貨也不算太差，但就是賺不來錢。
“海貨的收購都被祠里那些人把持著，根本賣不起價。”
“你一個婦道人家可不敢亂說。眼下兵荒馬亂的，生意本來就難做?，F(xiàn)在城里平白吃海鮮的能有幾戶？再說海貨不易儲存運輸，會有損耗。賣不起價也是情有可原的?！?p> “這個稅、那個捐的，也沒見少。過兩天家里就斷糧了，你看怎么辦吧？”
“你再去找一下善大伯吧，他是祠里主事的，那天還問我想不想上遠洋輪當(dāng)差呢？他正幫著船行招人。要不是看著孩子還小，我真想去試試，聽說有人賺了大錢了?！?p> “天底下哪有白來的好事，聽說如今外邊海盜猖狂得很呢。殺人越貨的，眼下世道只有黑心錢好賺?！?p> “快別這么說，叫人聽了去嚼舌。總之，找祠堂里人幫忙是沒有錯的，共著祖宗呢?！?p> 岸邊的高地上，建有一座媽祖廟。善大伯背著手無奈地打量著破敗的廟門，心里感慨萬千。去年祭祀媽祖的用度虧空，到現(xiàn)在還像座山似地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也耳聞了些外出淘金者的傳言，說是錢的來路有問題，可人家衣錦還鄉(xiāng)，對祠堂的供奉出手也大方。因為這些緣故，善大伯不得不對他們放低了身段，其實于他內(nèi)心，還是有些糾結(jié)的。
新舊格局的轉(zhuǎn)換，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族人。老一輩人崇尚的忠孝禮義，在惡劣的經(jīng)濟形勢下，顯得蒼白無力。守舊的祠堂，實際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號召力，更談不上所謂的光宗耀祖了。倘若只頂著虛名，誰還會拿它當(dāng)回事呢？眼見村里人，陸陸續(xù)續(xù)地背井離家外出謀生路，善大伯深有感觸，與其食古不化地死抱舊牌匾，不如放眼外面的世界，出去闖一闖，辟出一條光宗耀祖的道來。
夕陽的光，透過屋脊上殘破的窟窿眼投射進來，照在褪了色的媽祖像上，讓原本慈祥的面容平添了幾分怪異。顧不了這么多了，善大伯拿定主意，敲滅手中的煙斗，急匆匆地向族里的一個大戶人家走去。這家的晚輩正當(dāng)著洋人航運公司的差，幾次三番地托他為公司招聘人手，善大伯礙于情面，只是糊弄著。這次他終于下決心，要為族里的后輩去謀一條新路。
這戶人家姓徐，實際主事的卻是家里上門的女婿，外姓林，林家本也是望族。因為上門的緣故，他在場面上一直不怎么作聲，但誰都知道，以他的學(xué)識和閱歷，實際上是這家人的主心骨。鑒于能力和威望，善大伯幾次動議，希望將他納入祠堂的核心議事組?？啥急蛔謇锏哪承┤私o否決了。一來因為他是外姓，二來族里的人還覺得他骨子里，不怎么“善”。這次媽祖祭祀，這家人雖然出錢出力，但態(tài)度上并不是很積極。林夫子因為早年接觸洋務(wù)，對祖上一些舊的東西本就不太上心。更何況，他家少爺引來的洋人船務(wù)，還捎帶著將一些洋貨運進來，對當(dāng)?shù)亟?jīng)濟形成一定沖擊，壓低了當(dāng)?shù)刎浀膬r格。首當(dāng)其沖的就是海產(chǎn)品，直接沖擊了當(dāng)?shù)匦惺?，給原本脆弱的本地經(jīng)濟造成打壓。于是便有傳言，說這些外來貨都是從海盜手里低價購進的，這家人的生意不干凈等等閑言碎語。還真有些撲朔迷離呀，讓他這主事的，也辨不清真?zhèn)?，不好站隊發(fā)聲。善大伯一路上掂量著該如何措辭，如何向?qū)Ψ奖砻餍闹械哪钕?。他很清楚，雖然對方看似對族里的事不大上心，但暗里依然有著風(fēng)生水起的影響力，各方勢力的較量，一刻也沒消停?？梢f林家父子骨子里不善，打死他都不信。你看徐大娘是多么慈善的一個人啊，吃齋念佛的，如果林夫子骨子里不善，怎能和她處在一個屋檐下呢？可對于村里的流言蜚語，他也不能不有所顧忌，畢竟沒有緣由，不會空穴來風(fēng)。轉(zhuǎn)眼間，他來到了徐家大宅的門前，這也算村上相當(dāng)氣派的大宅院了。想他家兒子海外歸來那天，確實熱鬧了一陣，府里人把門庭內(nèi)外都重新整飾了一番，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算得上是近些年難得一見的風(fēng)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