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見面,青絲臉上便現(xiàn)出一絲羞澀。
“我倆算是鬼門關(guān)里走了一回。我看你現(xiàn)在身體還弱,還是回重慶休養(yǎng)一段時間吧,上面應(yīng)該不會過分為難一個女人的?!?p> “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都活得很累,忘了那些束縛,你走吧,我不攔著??晌蚁胫滥憬酉聛淼娜ヌ?,或許有一天我也累了,可以去找你?!?p> “天下之大,可容我安身之處卻不多。我還身負著這塊懷表的歸屬,所以只能上那邊去瞧一瞧了。依現(xiàn)在的趨勢,那邊似乎已成人心之所向了。但你我過往的身份并不一定能為那里所容啊。正是各方用人之際,你我且行且珍惜吧?!?p> 話已至此,青絲默默松開了握著的手,這或許是換一種活法所要面對的無奈。海上跑活的人們對船訊自然是了如指掌。青絲被送回了上海,上岸后她自然知道回去的路,而青冢則另搭船去了青島。兵荒馬亂的年月,掩飾身份是一件極其容易的事。青冢自編了一套說辭:自己本隨家主上山西地面收蘋果,遇上山匪走散了,自己沒臉獨自回去,所以硬著頭皮要到那地界去走一遭,非把家主尋一遍不可。這等忠義的舉止,定是倍受褒揚,這樣一來人們便不會產(chǎn)生懷疑了。不過這是青冢一廂情愿的想法,信息的閉塞,讓他的認知與實際情況大相徑庭。蘋果種植在當?shù)匾讶凰?,根本就沒有什么正經(jīng)商人還在經(jīng)營蘋果生意,當?shù)厝酥饕欠N植鴉片。所以聽的人都認他的話是一個幌子,再打量一下他的身板氣度,也像一個靠收鴉片營生的走私客。細看他身無長物的樣子,更懷疑他是匪幫的探子,于是對他敬而遠之。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雖然行事低調(diào)不能使槍,但青冢手上的功夫一點沒落下。夜里,在酒館邊上或是妓院旁打劫那些看著不順眼的人,他干得毫不含糊。不到萬不得已,他決定不碰官家人,因為遇到江湖救急的,一般人大多是破財免災(zāi),官道上的人遇襲,那性質(zhì)就不一樣了,在這種風(fēng)聲鶴唳的環(huán)境下,容易引起關(guān)注,被人盯上。可是越往西走,他發(fā)現(xiàn)行情不對了,掛牌營業(yè)的酒店妓院幾乎絕跡了,人們身上也根本沒了閑錢。他非常慶幸,早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換成了身后背著的一袋鍋盔,留了糧,心里就踏實多了。
這時,前面一人拄著算卦的幡子,步履蹣跚地走著,看著情況很是不妙。青冢從旁打量此人,他并不戴墨鏡,是個明眼看相人。這說明此人心底下,不愿做那些奸邪的小把戲。他走南闖北的經(jīng)歷,正好補青冢信息上的缺。眼看對方虛弱得就要倒下,青冢忙上前扶了一把。
“老哥,這是怎么了?”
雖然有人幫扶,但看相人實在無力支撐了,于是兩人一起倒在了路邊。對方擺擺手,慚愧地說道:
“八天沒吃食了,你沒見那樹皮都讓人扒了嗎?”
青冢卸下身后的行囊,從中取出半個鍋盔??聪嗳搜劬σ涣?,忙用衣袖將它蓋住。
“可不敢如此招搖。你知道現(xiàn)在一張餅就可以換個黃花大閨女嗎?你一個人還有這么多,那會被餓狼撕了的?!?p> 這話青冢信的,他只是沒有想到,事情已經(jīng)糟糕到如此地步??聪嗳私舆^青冢掰下的一塊餅,細細地嚼著,又拿眼瞇了青冢一回。
“閣下是迷路了吧?”
“老哥,何出此言?”
“看您這身板和背后的餅,閣下定不是一般人,卻對眼前情勢一無所知,還不時發(fā)點善心,不是迷路是什么?”
青冢微微一笑,暗自慶幸自己找對人了。于是他拱手施禮,起身一拜。
“還望老哥點化一二,為我指條道啊?!?p> “想你老哥我早些年也是在牌位上占得末席之人,自打賊人毀了課堂,孩兒們?nèi)轮A北已放不下一張安靜的課桌’,我先是說書,后是看相,一步步淪落成這副模樣。然而,比起山河破碎,這又算得了什么呢?看了太多的熱血拋灑在腳下的土地,除了滿腔恨,誰不帶著點迷茫???老弟,你這一路向西,怕是奔著那個地方吧?!?p> “老哥這雙眼睛真是了得,隨便一瞄,便能看出端倪。怕是早得半仙修為?!?p> “說笑了,現(xiàn)在這一路上十個倒有八個是奔那兒去的,善人惡人什么樣的人都有。就如同去西天拜佛求經(jīng)一般,只是這一路上的險惡,還得有八仙過海的神通,考究著各人的造化呢?!?p> 話音剛落,只見他急低頭,示意青冢警惕走來的一隊人。夕陽下,路東頭急匆匆地走來三四個人,一樣的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也像逃難之人。但迎著光,明顯可見幾人步伐穩(wěn)健,目光犀利,讓青冢不自覺地頭皮一緊,這是狼。
“看到了吧,這就是一路上的殺機啊?!?p> “他們會是些什么人?”
“說不好,日本人、國民黨特務(wù)都有可能。有光就招來蛾子,有血就招來蠅?!?p> “那么那邊就不加以防范進行甄別嗎?”
“有沒有防范我不清楚,即時甄別是不可能的。這就好比你我,相識一個照面,就能探得對方底細?說白了我倆此時交心,單憑了一個‘善’字??墒菍τ诮苹睦?,一個‘善’字它還是裝得來的?!?p> “那這些妖孽盤踞圣殿周圍,到底想干什么呢?”
“當然是收買人的靈魂,人在失魂落魄之時,是最容易被收買的。我不就被你的半塊餅收買了嗎?”
“敢問老哥此行欲往哪里???”
“佛和魔都已見識過了。我本是一先生,如今沒了可教之人,但度化之責(zé)還是要盡的!謝你半張餅,你我就此別過,若再一路前行,只怕我就成了你的招魂幡了?!?p> 青冢對這番話一知半解,但心中隱隱覺得,此人多半是紅的。滯留此地,只為替人引路搭橋。那人又交代了幾句,便蹣跚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