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絲的神志已恍惚,于是船長和青冢來了一次單獨(dú)的問話。她打量一下眼前的兩個小物件:木魚吊墜和懷表。
“身上不帶任何能表明身份的東西,這兩件小玩意怕也不是你的吧?憑你們的能力和意志力,可以在海上漂流個把月而活著,可見不是一般人。再看你手上的繭應(yīng)該使過槍,是個闖蕩的人。被仇家追殺才成這樣的吧。你放心,我們只是一艘海上訓(xùn)練船,專門為一些船務(wù)公司培訓(xùn)水手,順便也搞一些海上救援。不過問江湖事,只遵循‘多個朋友多條路’的行事原則。不過我對你的這個木魚掛件倒是很感興趣,能告訴我,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朋友送的?!?p> “這東西年代久遠(yuǎn),而且做工粗糙,又不值幾個錢,于你朋友可能有著某種特殊意義,于你只怕未必,他為什么把它送你呢?是一種托付嗎?”
青冢驚詫于對面這位女船長犀利的眼光,但是他搞不明白對方為什么單單對這小小的掛件如此感興趣?想想清風(fēng)的出生地,只怕是和眼前這幫趟海的人存在某些瓜葛。
“我朋友是潮汕那邊的人,這是他臨終托付給我,希望能找機(jī)會帶他魂歸故里?!?p> 只見女船長神色大變,將木魚掛件死死攥在手中,目光盡赤,惡狠狠地盯著青冢。
“快說,他年紀(jì)輕輕,怎么會就死了?”
“你怎么知道我朋友年紀(jì)不大?”
“哈哈哈,我怎么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他小名叫‘故兒’。這個小木魚是我親手刻出來的?!?p> 青冢瞬間呆在那里,世上哪會有這么巧的事?眼前的這位居然是清風(fēng)的母親。對于清風(fēng)的身世,他這個做大哥的還是略知一二,除了他們?nèi)私M,清風(fēng)一生中最掛念的就是他母親和趙叔。而這木魚掛件是他與母親關(guān)聯(lián)的唯一信物。青冢撲通一下,跪倒在對方面前。
“伯母,我對不起您,沒能照顧好您的故兒。我們是個三人小組,如今卻折了最年輕的組員,我做大哥的,恨不能替他去死啊。”
于是青冢把他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對方。清風(fēng)他娘聽完這段波瀾起伏的講述,表情趨于平靜。
“我這兒子像我,有一股不服命的秉性,雖然歷經(jīng)坎坷,也算是得了上天眷顧,遇上諸多貴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了這么一遭。他說的沒錯,往后的路要由你這個大哥替他走了。”
“我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往后也只是亡命天涯的路數(shù)了。上了軍統(tǒng)黑名單,只能是整日里提心吊膽、東躲西藏了。可我不忍心,我的同伴也遭受這樣的命運(yùn),她一個女孩子不應(yīng)該置身如此險境。她現(xiàn)在的一切可以說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對不起她,所以煩請伯母,能幫我個忙,把她送回去。她只要把所有事都推我身上,想來上面的人不會過分為難她?!?p> “我看你倆關(guān)系不一般,你這樣棄她而去,她會怨你一輩子的?!?p> “我是有苦衷的,若不是以清風(fēng)的假想身份自居,我簡直無法面對她。她若是醒后反復(fù)追問,你可以告訴她,我便是她的殺父仇人。”
聽了這話,女船長感到十分詫異,她沒想到眼前倆人的關(guān)系竟然如此糾葛。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嗎?要不就留在我這船上來個浪跡天涯?俗話說大隱于市,你只要耐得住寂寞,我可以保證沒人會找你的麻煩?!?p> “這個我還沒想好,但清風(fēng)絕對不希望這樣活。值此國家多難之秋,他要我多去做一些該做的事情。畢竟我是替他活著?!?p> “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這一直是祖輩的訓(xùn)示。早些年我也是一門心思只顧著自家?guī)卓谌说幕罘ā,F(xiàn)在終于明白一個道理,這種活法埋汰了,就看看我這條船,上下百來號人,各有各的位置,需要團(tuán)結(jié)協(xié)作聽號令才能共同操控好整艘船。現(xiàn)在的世道也是一樣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除了做好分內(nèi)的事,還得兼顧他人服務(wù)大局才行?!?p> “伯母闖蕩四海多年,是如何看待‘大局’這兩個字的?”
“說到識大局,那人得走出去,只抱死一棵樹,固守一口井,肯定是不行的。世上傻子少,求知的欲望誰都有。關(guān)鍵是擺脫束縛,它除了來自個人的偏執(zhí),更多則來自環(huán)境的定勢。有句話叫‘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依我看,所謂觀得大勢,便是先破了小局。可一般人不會隨隨便便就舍棄安樂窩的,即便于旁人看來自己是被拘著?!?p> 青冢對于自己所處的新環(huán)境非常好奇,一個月的漂泊,也讓他對海上的風(fēng)浪逐漸適應(yīng)了。他喜歡坐在船頭,看一幫水手有條不紊地操作行船。和陸地上不同,這四周都是一望無際的海水,看不到直觀的路,水手們似乎是服從風(fēng)的驅(qū)使,努力操控著帆。沒人真正關(guān)心前方會有什么,即便只是陌生和新奇,對他們而言反而是最好的。因?yàn)樗腥硕颊J(rèn)定了,大海是值得托付的。
“我的后半生托付何方呢?”青冢于心中,反復(fù)思索著這個問題。他再次回憶起,他們?nèi)嗽孪碌哪谴谓徽?。月光、地火、?!@些虛幻的詞,在他腦中不斷地交織,偶有靈光閃現(xiàn)。是該、也必須換一種活法了。青冢觸碰到衣兜里的懷表,它昭示著一個熟知卻又陌生的領(lǐng)地,雖然多少年來這一塊一直被某些人描述為洪水猛獸,但通過幾次親身接觸,青冢覺得那里不簡單,甚至大有內(nèi)涵,有時還給他一種如海一般的浩瀚感,仿佛自己無時無刻不是置身其中。
大副走了過來告訴他,青絲醒了想見他。
“她只是氣血虛了,需要修養(yǎng)個把月,沒什么大礙?!?p> 青冢心里明白,雖然這一劫算是闖過來了,但是往后的路仍是千難萬險,自己是得與她有所交代,畢竟二人有過肌膚之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