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鶴丸國永
流淌的銀白色,失去了曾經(jīng)燦爛的光輝。
撕心裂肺的吼聲、無法抑止的淚水。
「不要、住手!主——!」
在他睜眼的那一刻,映入眼簾的是燦爛奪目的絳紅色。
「鶴丸,請多指教喔!」
友善伸出手的絳紅,那是他的審神者、他的主。
他有著一名非常、非常、非常熱情且溫柔的審神者。
她微笑著包容了所有的一切,他敢保證,即使是他也做不到毫無芥蒂地接受所有。
「啊,鶴丸!」
絳紅抬頭,朝著他的方向望去。
他撇了撇嘴,從原本打算翻身下去帶給人驚喜的屋樑上跳下?!高@樣刃生都沒有驚嚇!」
「是這樣嗎?」絳紅色瞇起,他瞬間有不好的預(yù)感。
還來不及反應(yīng),突然一陣冰涼撲上臉。
「啊呸!」連忙用手擦了擦臉,他哈哈大笑地望著審神者?!高@可真是嚇到鶴了!」
「有沒有很涼快?」絳紅色將毛巾遞給他。
他接過手,擦拭掉順著下巴滑落的水珠。
「有,而且很有趣!」
開朗快樂地笑著,他回答道。
他何其幸運,遇上了這麼一個美好而燦爛的審神者。
染成紅色的白,逐漸冰涼的手指。
幾乎停滯的呼吸。
他快窒息了。
屋內(nèi)傳來談話聲,基于禮儀,他并沒有去聽兩人的對話內(nèi)容。
過了一段時間之后,房門終于打開。
「還請您考慮清楚,審神者大人。我還會再來的?!购瘟嘶挝舶?,「那麼,我先走一步?!?p> 他望著狐之助離去,而后轉(zhuǎn)頭望向絳紅。
絳紅在他轉(zhuǎn)頭的那一瞬間恢復(fù)了平靜,但那股異樣還是讓他察覺到。
「主,妳怎麼了?」
絳紅色閃爍了下,而后溫柔地笑開。
「沒事,鶴丸?!?p> 似是要安撫什麼,她又重複了一次。
「什麼事都沒有?!?p> 「是嗎?」他沒有再問下去。
絳紅實在太倔強,怎麼問她都不可能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只會被煳弄過去而已。
而這個問題,也在幾天之后自動得到答案。
身為近侍的他心想說了這麼久的話,她也許口渴了,便十分貼心地端了杯茶水過去。
「嗯?」當他走近,才發(fā)覺房門是開的。
正想出聲,就聽到房內(nèi)傳來對話聲。
「我知道了……」審神者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虛弱?!改蔷吐闊┠惆才帕恕?p> 「對于您的遭遇,我深表遺憾?!购?,「那麼,我會盡速安排新任審神者前來接續(xù)您的工作,這段期間還請您再堅持一下?!?p> 新……任?
「這是怎麼回事!」
他沖了進去,原本為她而準備的茶水翻倒落地,發(fā)出清脆的破碎聲。
「鶴丸?」
他無暇顧及絳紅難得出現(xiàn)的驚慌神色。
「主、為什麼要卸任!是不是狐之助說了什麼!」
對于自己被質(zhì)疑,狐之助似乎并不以為意。
「審神者大人,請您自己向他解釋清楚吧。我先走一步了?!?p> 狐之助的離去,讓室內(nèi)變得一片沉寂。
許久之后,他才終于開口。
「……是不是時之政府威脅了什麼?妳不用在意,我一定……」
「鶴丸,你知道不可能是這樣?!菇{紅色被從眼眶中溢出的水煳得失去了光彩?!甘俏摇俏业膯栴}!」
「什麼?」鶴丸的聲音抖了一下,「那用不著卸任吧?有什麼問題不能解決的嗎?我也可以幫忙!」
絳紅的雙手胡亂抹著不斷落下的水珠。「沒辦法……」
「什麼沒辦法?」
「我……我的身體,已經(jīng)承受不了了……」
鶴丸的呼吸一窒。
「你也看到了,一直連續(xù)出狀況,外面已經(jīng)傳出『這個本丸的審神者有問題』的流言了……」
「那有什麼關(guān)係?我才不在乎那些閒言閒語!」他緊抓住她的雙臂。
「不是那個問題!」她紅著眼睛望向他,「確實是我出問題了!是因為我的靈力不足的關(guān)係!」
「靈力……不足?」
「要是再這樣放任下去會出事的!我不可能、不可能因為自私地想留下來就毀了你們……!」
銀白色的睫毛顫了顫,而后,雙手無力地鬆開了。
「啊啊啊——!」
被鮮紅復(fù)去的金色不斷地流出淚水。
他揮動的刀刃,包含著悲慟、憤怒,以及仇恨。
他對所有同伴隱瞞了這件事。
即使再過不久,審神者就要交接,他仍然說不出口。
或者該說,就連他自己也不愿面對現(xiàn)實。
他一直抱持著希望,希望事情有所轉(zhuǎn)機。
轉(zhuǎn)機確實出現(xiàn)了,然而,卻不如他想像的那般美好。
「敵襲!」
那天夜裡,藥研的聲音宏亮地傳遍了本丸的各個角落。
「什麼!」絳紅有些慌,「為什麼會攻進本丸!」
「管不了那麼多了!」他回頭,「藥研,情況如何!」
「……」
「藥研?」
藥研從屋頂上跳了下來,面上毫無血色。「不太妙……」
「怎麼了?」
「敵軍數(shù)量……多到我看不清?!?p> 聞言,絳紅色的手勐然緊抓住胸口,額上沁出了冷汗。
不在乎了。
直到、最后一刻。
戰(zhàn)斗的場面十分溷亂,太刀們更是居于下風。
原本夜戰(zhàn)就已足夠讓眾人陷入苦戰(zhàn),何況還是如此大陣仗的敵軍。
他拉著審神者進入房間內(nèi),然后鎖住門。
「鶴丸你干什麼!讓我出去!」絳紅想推開他,「大家都還在外面、讓我出去!」
「不行!」他將對方死命拽住,「妳是我們的審神者、我們的中心,要是妳出事,那大家的士氣跟戰(zhàn)斗意義從哪裡來!」
「我不要!開門、鶴丸你快點開門!」絳紅色之中的恐懼越來越深刻,隨即身子一顫,大哭了起來。
他一言不發(fā)地緊緊抱住對方,彷彿這樣就能安撫她似的。
她的哭聲沒有變小,而是隨著時間變本加厲,越來越痛苦、越來越撕心裂肺。
——將刀刃與審神者聯(lián)繫起來的「聲音」,正一個接著一個的消失。
貫穿、裂痕。
——還不夠。
房門突然傳來一陣聲響,讓她不得不停止哭泣,緊張地望著門口的方向。
鶴丸拔刀,將她護在身后。
即使他早已知道一定會遇上這個場面、兩人生存下來的可能性有多低,他還是——
緊接著,門被打開。
鶴丸一愣。「光坊?」
眼前,正是身負重傷的燭臺切光忠。
光忠的左手壓著自己的右肩,卻止不住泊泊流出的鮮紅。
絳紅的身子一晃,「光忠,你受傷了……得趕緊——」
「主、請跟我來!」光忠并不等他說話,而是逕自拉住她的手,往鶴丸的方向望去?!跟Q丸,我?guī)е飨入x開,這裡交給你拖延時間!」
「放心,交給我吧!」他笑道,又看了眼絳紅。
這應(yīng)該是最后一次看到這雙燦爛的絳紅色了吧?他朝著她微笑。
「主,要跑得遠遠的喔!」
「鶴丸、鶴丸——!」
哭喊的聲音逐漸遠去,他望著她離開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到身影。
良久,他才回頭。
面對著窗外的幢幢黑影,刀刃出鞘?!改屈N,我也該上工了呢?!?p> ——正合他意。
「呼……哈啊……」
他疲憊地抹去額上的汗水,手幾乎連抬也抬不起來了。
室內(nèi)一片狼藉,血腥味濃厚。
拖著幾近虛脫的身子,他往外走去。
——慘不忍睹。
「也難怪她會哭成那樣。」他苦笑著拾起殘骸撫了撫?!改銈冃量嗔?,主已經(jīng)被光坊帶著離開了喔?!?p> 后方傳來腳步聲。他無力地望去,而后咋舌。
「還真是嚇到我了。你們這次可是調(diào)動了大軍啊?!?p> ——不惜一切也要毀掉一座本丸嗎?
對方?jīng)]有回應(yīng)他的問題,而是舉起了刀,用攻擊代替了回答。
艱難地擋下攻擊,他心中十分明白,自己的體力所剩無幾。
——鶴丸!
恍惚中,他似乎要聽到了審神者的聲音。
啊啊,多想再看一次、那雙美麗炫目的絳紅色——
平靜地看著迎面而來的刀刃,他閉上了眼。
「鶴丸!」讓他認為是幻聽的聲音,伴隨著敵方的哀號聲傳來。
——想像中的疼痛并沒有出現(xiàn)。
他睜開眼,看到的是絳紅握著一柄短刀,喘著氣站在他面前的樣子。
他慌了。
「為什麼妳還在這裡!光坊呢?燭臺切光忠呢!」
「我把他送走了?!箤徤裾叱α讼?。「接下來要把你送走?!?p> 「開什麼玩笑!」他怒道,「妳知不知道這裡有多危險!」
「我知道,所以我回來了。」絳紅的面上是笑著,但淚水卻滾滾而落。
「這是我的本丸。」
一句話,讓一直待在她身邊的鶴丸頓時理解。
因為是她的本丸,所以她不會離開。
鶴丸咬牙,「不行,我不允許!」
他的主,是他最想保護的事物。
倘若一把刀刃連自己的主都保護不了,那心情會有多悲痛?
——如同為了過去一直耿耿于懷的不動行光。
「快點,我?guī)呺x開!」
第一次十分強硬、不容拒絕地,他拉著她往庭中走去。
絳紅在他身后哭著、反抗著,他卻一點也不敢鬆手。
羽翼被折毀的鶴啊。
你還可能再次飛翔嗎?
抑或是、從高空墜落?
路途并不順利。
死死盯著面前的敵人,鶴丸的手不自覺抖了下。
他有辦法將她平安送到那裡嗎?
「鏘!」
刀刃相互摩擦,發(fā)出刺耳的金屬碰撞聲。
已經(jīng)隨時可能倒下的他,要集中注意力于眼前的敵人,哪還有心力去拉住身后的絳紅?
她的手一揮,就輕鬆甩開了他。
短刀出鞘,劃出漂亮的銀光。
「主!」他緊張地回頭望去,卻又被敵人逼得不得不專注于眼前。
「可惡……不覺得你們六對二有點太過份了嗎?」
吃力地給對方一記攻擊后,鶴丸的體力最終還是耗盡。
他將自己的刀刃當作拐杖,撐著不斷地喘息。
「鶴丸、小心!」
無力反應(yīng)的他,只見絳紅色閃過。
擋在他面前的短刀斷成兩半。
他記得,那是她最寶貝的一把短刀。
在他剛來到這裡時,就看到了繫在她腰上的那把短刀。
聽藥研說,這把短刀名叫「莫言」。
但對于它的來歷,絳紅卻絲毫不提。
他只會看到,每一次,她都十分哀傷地看著那把刀,然后輕輕撫摸著刀刃上的那個缺口。
——現(xiàn)在,那把刀為了保護他,斷了。
絳紅的手一抖,望著刀刃的殘骸失了神。
也是在此時,敵方找到了空隙,朝著她追擊。
完全沒有反應(yīng)的時間。
金色的眼瞳似是不敢置信地睜大,望著眼前飛濺的鮮紅。
「咳!」
絳紅失去唯一的武器,只能無助地望著鶴丸。
「不要、住手!主——!」
此時的他早已忘了自身的疲累,拔起刀就朝著對方砍去。
一刀斃命。
顫抖的手接住倒下的她,白色的衣料瞬間染色。
「鶴丸……快點,你必須離開……」
絳紅:斷斷續(xù)續(xù)地催促要他離去,可是他聽不進去。
全身的感官集中在握著她的那隻手上。
體溫正在下降,十分迅速地。
他害怕了。
「怎麼辦、怎麼辦??!」
扯下自己的外衣,將衣料緊緊包復(fù)住對方不斷冒血的胸口,卻于事無補。
早已經(jīng)歷多少歲月的刀刃,此時卻像個孩子一般無助地哭了起來。
倘若還有機會,他想再成為絳紅的刀刃。
絳紅在他的懷中停止了呼吸。
睜大的金瞳失去了光輝,忘了眨動也忘了流淚。
后方又傳來一陣聲響。
鶴丸平靜地拿起了刀,輕輕地將審神者放在地上。
「要戰(zhàn)是吧?」
他回過身。
只見佈滿淚水的蒼白面孔笑了起來,顯得無比凄涼。
「我奉陪到底?!?p> 不在乎了。
——性命?不值一提了。
踉蹌的腳步站穩(wěn)之后,他朝著敵軍沖了出去。
這一刻,內(nèi)心的一切都早已崩潰。
「啊啊啊——!」
不要命地勐沖著,什麼都已經(jīng)無法去思考。
被貫穿的胸膛,比不上失主的痛。
——不如說,正合他意。
聽說,人在死亡之前,美好的回憶會如同跑馬燈一樣重現(xiàn)在眼前。
他看到了那雙哀傷的絳紅色,無助地落下眼淚。
他看到了那雙靈動的絳紅色,在陽光下閃耀著。
他看到了那雙溫暖的絳紅色,看著眾人露出快樂的表情。
他還看到了好多、好多——
最后,畫面停留在最初那時候。
「鶴丸,請多指教喔!」
望著朝他伸出的手,他的眼中恢復(fù)了一絲的光亮。
伸出去的手并未來得及觸及什麼。
寧靜的夜裡,只剩一地的殘骸。
以及,躺在絳紅身邊,一把斷得粉碎、看不出原型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