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初年,八月十五。決定
少昊國,日出城。
上午。
車旭鋒惦記修祭臺的事,一大早便騎馬過去查看,不過今日狀況甚好,眾士兵埋頭干活,場面井然有序,車旭鋒便放下心來,心道:這種輕松日子如果能多維持幾天就好了。
從祭臺回來,車旭鋒在東城門處下了馬,登上城門視察守衛(wèi)情況,守城部隊統(tǒng)領(lǐng)孫不錯聞訊急忙帶了幾個心腹起來迎接。
右軍原來就分成兩支,一支負責(zé)守鹽場,一支負責(zé)守王宮內(nèi)城,孫不錯原本就是后者的統(tǒng)領(lǐng),他的手下被調(diào)到守城墻后,由于日出城比王宮內(nèi)城大不少,所以守鹽場的部隊除了大部分調(diào)去修祭臺外也有一部分被補充到孫不錯的營中,孫不錯手下增多當(dāng)然很高興,他雖比車旭鋒年長十二歲,卻在后者面前點頭哈腰,小心伺候,絲毫不覺得違和。
車旭鋒負手立在城門上俯視日出城的全貌,旁邊有孫不錯的殷勤介紹,身后是一眾心腹群星拱月,他一掃幾日來的頹勢,昂首挺胸,意氣風(fēng)發(fā),這時忽有一內(nèi)宮侍衛(wèi)騎馬而來,車旭鋒不由一驚,視線便跟著那人走,那人到了城門處下馬,順著臺階蹭蹭蹭跑上來,車旭鋒認出此人名叫任增犁,是太后身邊的一名侍衛(wèi),任增犁走到車旭鋒面前拱手道:“車將軍,太后有急事召見,請!”
兩人騎馬往王宮走,車旭鋒道:“任兄,你可知太后找我所為何事?”
任增犁淡淡地道:“不知。太后心里想的事,我們這些做侍衛(wèi)的哪能知曉?!?p> 車旭鋒又道:“那太后遣你來時語氣如何?”
任增犁道:“神情如常?!?p> 車旭鋒便略微放心。
兩人進了臨海宮,車旭鋒見太后端坐在椅子上看文書,肚子上搭著一條蓬松的毛巾,車旭鋒向她行禮,太后道:“車旭鋒,祭臺的進展如何???”
車旭鋒知道少王肯定已經(jīng)把事情對太后提及,便不作任何掩飾,直接把工地發(fā)生事故,士兵借機要求工錢以及自己承諾三日內(nèi)給予確定答復(fù)之事都說了一遍,太后聽了略微低眉,慵懶地道:“車旭鋒啊,你是洪不倒的外甥,從小跟我兒子玩在一起,我最早見到你時你大約是十五六歲吧,我們是鹽灣的鹽民,你是城里長大的孩子,知書達理,長得一表人才,那時你給我的印象便是年少老成,我兒子小時候養(yǎng)得太驕,做事不知輕重,有你這樣的人在旁邊帶著他可以少惹些事,那時我便是這么想的,所以沒反對你出現(xiàn)在我兒子的身邊。后來童青山告老致仕,向先王推薦你接替他的位置,先王考慮了許久。你知道他考慮什么嗎?”
車旭鋒道:“下臣不知?!?p> 太后道:“你的人脈自然是沒的說,洪不倒是你的舅舅,童青山是你的丈人,我兒子是你發(fā)小,你當(dāng)然是個信得過之人,只是無論你表現(xiàn)得多老成持重,畢竟只有二十來歲,以這樣的年齡就擔(dān)任如此的要職恐怕有許多人是不服的,所以先王十分猶豫,后來我對先王說了一句話才讓他打消顧慮。車旭鋒,你可知我說了什么嗎?”
車旭鋒道:“下臣不知?!?p> 太后道:“我對先王說,別人服不服有何關(guān)系,重要的是他能為我娘倆排憂解難,這一點便足夠了。車旭鋒,你覺得呢?”
車旭鋒道:“車旭鋒定為太后和少王排憂解難?!?p> 太后的聲音忽然變得銳利起來,道:“可是,一個人若心里只想著如何保護他的好名聲,他又怎能為我娘倆排憂解難呢?”
車旭鋒一驚,冷汗便冒了出來:“太后,車旭鋒絕無此種想法,我為太后和少王做事一向是不遺余力的?!?p> 太后冷笑道:“好一個不遺余力!你遇事便躲,把麻煩都推給別人,自己只想做個好人,你當(dāng)別人都是傻子,不知你的良苦用心么?”
車旭鋒噗通跪地,顫聲道:“太后明察,我不過是想把事情做得周全,讓祭臺順利完工,絕無別的想法?!?p> 太后盯著他,怒道:“車旭鋒,我知道你很在乎自己在手下心中的形象,可你得明白一點,我只需一道諭令便能將你調(diào)離右軍,你此前營造的所有形象將變得一錢不值,你現(xiàn)在的猶豫、遲疑、權(quán)衡、首鼠兩端又有何用呢?”
車旭鋒俯身向前,雙眼瞪地道:“下臣明白,下臣不敢?!?p> 太后沉默片刻,語氣稍緩,道:“你出去吧?!?p> 車旭鋒起身,面色依舊沉穩(wěn),他行了個大禮,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車旭鋒快步走到一棵樹下,等濃密的樹蔭將他完全遮住,車旭鋒的神情忽然變了,一種不祥之感扼住了他的喉嚨,令他幾乎窒息,他把牙根死死咬住,臉因為憤怒而漲得發(fā)紅,他的胸口劇烈起伏,不得不緊緊抓住一根樹枝,仿佛只有這樣才不會掉入腳下突然出現(xiàn)的深淵。
接下來車旭鋒想了許多,他想到少王,想到那個盜鹽人,想到岳父童青山在葡萄藤下對他說的那番話,想到日出城巨變的那個傳言,他在心里怒吼:“好,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好過,咱們就一起把水?dāng)嚋啺桑呆~最后落在誰的手上!”
這個念頭一旦清晰,車旭鋒的身體便慢慢松弛了,他的神情恢復(fù)了正常,他松開抓緊樹枝的手,將衣服和頭發(fā)整理好,這時無意中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抓過之處竟然留下了幾個指印,深至木質(zhì),車旭鋒冷冷地掃了一眼,轉(zhuǎn)身離開。
他從樹蔭下走出,一個宮女迎面過來,車旭鋒含笑點了點頭,大步往宮外走去,正午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神顯得特別沉穩(wěn)。
出了王宮大門,車旭鋒騎馬徑直往洪家大宅去。走進洪家大院,果不出他所料,洪不倒不在家,洪云志躺在床上打瞌睡。
那次洪不倒從臨海宮回來就病了,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兩眼睜著卻少有轉(zhuǎn)動,洪云志跟他說話也少有反應(yīng),這個狀態(tài)持續(xù)了好幾日,洪云志以為老爸得了什么怪病,叫家仆請來醫(yī)士卻瞧不出個所以然,就在他急得不行時洪不倒突然從床上爬了起來,他把兒子的那疊欠條用火燒掉,然后穿好衣服去上差了。從那日起洪不倒便恢復(fù)了正常,只是他話少了很多,臉上的笑容也少了,幾乎總板著臉,就算對兒子洪云志也是如此。
所以洪云志見到車旭鋒很是高興,他實在無聊透頂,想說話也找不著人。
車旭鋒問洪云志:“你爸怎么突然就病了?”
洪云志道:“他上次去查那個賭場,回來就這樣了,問他什么都不肯說?!?p> 車旭鋒道:“那賭場到底是誰開的?”
洪云志道:“我不知啊,我爸不肯說。”
車旭鋒道:“會不會是金元幫?”
洪云志煞有其事地道:“很可能。不管是誰,這里面肯定有內(nèi)幕,而且是很深的內(nèi)幕,車旭鋒你相信嗎?”
車旭鋒道:“既然賭場是金元幫開的,你得告訴少王啊,你爸怕金元幫,少王可不怕?!?p> 洪云志如醍醐灌頂,興奮道:“是哦,我怎么沒想到這一層?那日閭弈也在,我可以通過少王向閭弈了解內(nèi)幕。”
車旭鋒點點頭,又道:“你還記得我上次那個盜鹽案嗎?”
洪云志道:“當(dāng)然記得,那里面肯定也有內(nèi)幕?!?p> 車旭鋒道:“那你為何不把它翻出來呢?”
洪云志嘆口氣道:“這些人做事太嚴密,要找出他們的破綻談何容易,我玩不過他們?!?p> 車旭鋒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道:“我上次跟你說過有個盜鹽人被閭弈抓住了,此人后來無罪釋放,離開長老會時他對我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說什么聽了我的話才會沒事以后還繼續(xù)跟我干,前兩日我在街上無意中遇到他,恰好見他走進自己家門,我只是沒時間,不然便跟著他四處走,看他與何人來往,說不定內(nèi)幕就出來了?!?p> 洪云志稍稍琢磨便精神抖擻,他抬頭挺腰沉聲道:“車旭鋒,他住在哪里,快告訴我!”
車旭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