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遷圍了靈州,雖然想借浦洛河的勝利一鼓作氣拿下靈州,可幾次強攻都不得入城。
此時靈州城的守將是竇神寶,他原本是大宋皇帝身邊的一名宦官,當年隨皇帝北征太原的時候,冒著箭雨披荊斬棘第一個登上了敵方城樓,立下大功,因此平步青云。
他這些年一直在邊關任職,之前和夏州知州尹憲一起守過夏州,后來又出使河東一帶,成了延州知州,期間繼遷攻打鄜州的時候,他還曾率軍救援,繼遷因此無功而返。后來他又做了供奉官,和田紹斌一起成功押送糧草到靈州,也就奉命留駐在靈州。
留駐靈州后,他還和后來的延州知州慕容德豐一起去偷襲過繼遷的大寨,燒毀大帳無數,還搶了牛羊數萬。
可以說,繼遷遇到他就沒有贏過。
不過繼遷這次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定要拿下靈州,否則決不罷休。
強攻無果,他就準備硬耗下去,反正糧草被他截了,相信他們不久后就會斷糧投降。
可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圍,就是兩百多天!
而靈州城還是像個無縫的雞蛋。
繼遷不明白,為什么他們能支持這么久,為什么他們沒有糧草殆盡?不、不可能,他們不可能有足夠的存糧,不然他們也不會于七八個月前就運糧過來。那他們到底在吃什么?滿地的黃沙?
折羅遇到說,“族長,有傳言說竇神寶曾派人悄悄到河東路買糧,于大晚上運回城里。”
“什么?!”
“這一切是真是假無從得知,我們日夜有人嚴防死守,沒有發(fā)現他們出城的任何蛛絲馬跡,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們有暗道……”
繼遷眉頭一皺,“你帶人四處勘察,看是不是真有暗道?!?p> “是!”
無法,為今之計只有繼續(xù)耗下去,誰先放棄誰失利。
可這場曠日持久的膠著,雙方都不好過。
對于城內的宋軍來說,守城的日子就是苦熬,不僅要輪班守城時時思想緊繃,而且還要操心軍糧不濟。
對于城外的彌雅軍來說,圍城也不是一個容易的活,風吹日曬雨淋,而且還很無聊,唯一的好處就是性命無虞。他們也有輪班,休息的時候還可以在帳篷里小憩,可那畢竟是片刻的歡愉。
這一天,一彌雅小兵換班后回到帳里,剛躺下就聽得隱隱一陣咕隆咕隆的聲音,他兀地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想自己剛吃了飯,應該不是肚子在叫,望了望四周,也沒有任何可疑的響動。
他復又躺下,哪知一躺下又是一陣咕隆咕隆的聲音,而且比之前更響,他正迷惑,忽然身子騰地彈了一下,像是誰推了他一把,接著,只見面前那踩得平整的地上出現了一條像蜈蚣一樣的裂縫,那縫隙越來越大,越來越長,越來越多。
他嚇得呆若木雞,一動不動。
“地龍翻身啦!”
“地龍翻身啦!”
這一連串的驚呼將他從呆滯中喚醒,他連忙爬起來跑出帳外,可腳下已經很難站穩(wěn),他就像站在一個漂浮在水面的籃子里,再也沒有了以往的踏實感,只覺得他不屬于這里。
大地劇烈地搖晃著,繼遷也幾乎不能站穩(wěn),可他此刻腦子里想的卻不是危險,而是天助我也!他想,這下地震,靈州城內的宋軍肯定嚇得六神無主了吧,說不定慌亂中會逃往城外,那他就可以帶兵趁機入城了!
可靈州城門并沒有像繼遷預料的在慌亂中打開,靈州城上守軍也并未退去。再回望四下,彌雅軍卻驚慌失措、六神無主,嚎叫著到處亂竄,不成列陣。
“?。 ?p> 忽然,又一個劇烈的搖動,像是遠方的雷鳴滾滾而來,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大家嚇得抱住腦袋蹲下身,一動也不敢動,有的閉眼祈禱,有的滿眼恐懼,有的則拼命擊打著地面,像是要表達憤怒。大地每一次震動,人群中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哀嚎,這個時候,別說是人,就是一只兔子跳幾下都得把他們嚇得神魂顛倒。
繼遷真是沒想到,最先敗下陣來的倒是自己這邊,如今軍心渙散,再糾纏下去也沒了意義,只得悻悻退兵。
等繼遷退兵后,竇神寶慌忙出了靈州回到汴京,向官家詳訴了這近一年來抵抗黨項的艱辛,官家震怒,深感如鯁在喉如芒在背,決定非拔掉黨項這根芒刺不可。
官家下令火速征五路大軍圍剿拓跋繼遷,由李繼隆出環(huán)州,丁罕出慶州,范廷召出延州,王超出夏州,張守恩出麟州。
五個統帥都不是一般的人物。
這李繼隆年少時便跟太祖一起滅南唐與北漢,還多次擊敗遼軍,在唐河和徐河之戰(zhàn)中更是戰(zhàn)功卓著。
丁罕是容州觀察使兼靈環(huán)路行營都部署,勇猛彪悍,曾在與契丹的徐河之戰(zhàn)中首當其沖攻過橋頭。
范廷召是武將中最年長的,今年六十九歲了,他曾隨周世宗柴榮征戰(zhàn)高平和淮南一帶,一路做到殿前指揮使。大宋國立后,又在北漢之戰(zhàn)、雍熙北伐中戰(zhàn)功累累。
王超常年領兵邊關,深得當今皇帝喜愛,曾在遂城西大戰(zhàn)契丹,俘虜近兩萬契丹士兵。
張守恩是大宋開國大將張令鐸之子,張令鐸以勇猛著稱,曾隨后周太祖平定河中,后來又隨周世宗征伐淮南,所謂虎父無犬子,張守恩自小耳濡目染,也不是等閑之輩。
像這樣的陣勢,還是五路齊攻北漢太原時有過。
可面對大宋五路浩浩蕩蕩的圍剿大軍,繼遷倒是頗為鎮(zhèn)定,他這些年就是在三天一小戰(zhàn)五天一大戰(zhàn)中度過的,心中早已有了一套自己的作戰(zhàn)策略。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會盡量避免與宋軍正面交鋒,采取‘避其鋒芒、擊其不備’的戰(zhàn)略。也就是每當宋軍壓近的時候他們就躲,當宋軍疏于防備時便攻。
李繼隆算是繼遷在戰(zhàn)場上的老朋友了,他曾在夏州城大敗繼遷,那時繼遷躲入了夏州城北的大漠中,他們恐深入大漠糧草不濟,所以中途放棄追逐,任之逃去。
可這次不一樣,他糧草充足,兵力雄厚,繼遷往大漠里跑他就往大漠里追,可繼遷他們行走如風,一進了大漠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在沙地里轉著圈圈,卻連個黨項軍的影子都沒看見,除了禿鷹的影子在眾人身上劃過。
“將軍,我們這下往哪兒?”
李繼隆心里焦躁萬分,哪里還聽得別人在耳邊聒噪,厲聲道,“往哪兒?我怎么知道往哪兒?”
那人觸了一鼻子灰,不再做聲了。
回望四周,除了沙地還是沙地,這一帶的沙不厚,地上還長著沒踝的野草,可這些草都是咬人的家伙,看上去毛茸茸的,實際上渾身是刺,他們有的不知道,想坐在上面休息一下,結果被扎得屁滾尿流。
可這沙地里除了這些惱人的家伙,再無其他標志性的東西,東南西北,看起來都是一模一樣的景象。
他們迷路了!
“要不,我們還是原路返回吧!”一人大著膽子小心提醒道。
李繼隆怒氣不休,這里沒有山沒有河,一眼可以望到天邊,真不知道黨項人能躲到哪兒去,插翅飛了嗎?遁地去了嗎?
可是,要再往沙漠腹地走,他們就更摸不清東南西北了,到時候敵人沒遇到,自己倒陷入了困境就得不償失了。無奈,他們只能原路返回再做打算了。
繼遷他們好不容易在大漠里把李繼隆的部隊轉暈甩掉,不曾想一出了大漠卻又遇到范廷召和王超。
他們兩部在清遠鎮(zhèn)相遇后合并在了一起,浩浩蕩蕩地一路北上,搭橋渡過無定河,好巧不巧在烏池和白池一帶與剛剛出了大漠的黨項軍不期而遇,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要是李繼隆知道,肯定得氣個半死。
繼遷雖然一開始是秉持‘進則避其鋒,退則追其后’的策略,盡量不與宋軍正面交鋒,可此處地理特殊,一邊是大漠,一邊是范王部隊,一邊是無定河。
退回大漠?他們退回去很有可能與李繼隆的部隊相遇,而李繼隆是主力,再說他就從來沒有正面贏過李繼隆,此路不行。
渡過無定河?那樣范王的部隊就可以從后面攻擊,他們顧頭不顧尾,還不如一鼓作氣與他們大干一場。
敵人見敵人分外眼紅,別看范廷召年近古稀,可勇猛不減當年,這一戰(zhàn),彌雅大敗,被斬首五千余人,生俘兩千多人。
繼遷他們沖出重圍,往他們的大寨逃去,可范廷召帶人緊追不舍,甩也甩不掉。好在他們占據了一處高地,宋軍暫時攻不上來。
可是怎樣才能擺脫宋軍?
大家面面相覷,只管嘆氣不說話。
這時,長臉疏眉的劉仁謙突然道,“那個范廷召英名在外,可喜好也在外,他有個特點,討厭驢叫,而且討厭到了極致,只要一聽到驢叫就想要把驢殺掉?!?p> 折羅遇到一聽,為驢抱不平了,“可憐見的,驢是拉磨的又不是唱曲的,就算唱曲的聲音不好聽也不該被殺?。 ?p> “我就聽說過嫌驢臉長的,沒聽說嫌驢聲音難聽的!”
御尼骨末卻不懂劉仁謙的意思,“那又怎樣?讓驢去跟他打一架?”
“有了!”
繼遷突然一拍腦袋,這一帶雖然有干旱的沙漠,但不遠處也有一大片草地,正是牧民多養(yǎng)驢的地方。他們只需把他們引到驢群中,讓驢的叫聲去對付那個范廷召即可。
說干就干,他們一鼓作氣沖下高地,呼嘯嘯地往草場跑去。走了沒多遠,果見一群驢兒正在放牧,它們渾身毛茸茸的,睜著無辜的大眼打量著這一群漸漸靠近的陌生人。
繼遷他們故意沖進驢群,它們膽兒小,一見繼遷他們氣勢洶洶地沖過來就‘啊噶啊噶,咻咻’地叫了起來,驢兒有人沒有的本領,那就是不管在呼氣還是吸氣的時候都可以大叫,而且叫聲中充滿顫音,一浪高過一浪,仿佛把聲音當成了防御敵人的武器。
那后面追來的范廷召一聽到此起彼伏的驢叫聲簡直就跟瘋了一樣,也不去追黨項軍,而是先沖上去殺驢,眾人大眼瞪小眼,望了望逃串的黨項軍,又望了望殺驢的范廷召,心想這黨項軍可跑遠了,還追不追?
可眼下那主帥卻正殺得眼紅,邊殺邊喊,“我叫你叫!我叫你叫!”
沒有主帥的命令他們只好停在原地,有的干脆沖了上去和范廷召一起殺驢。
等把驢殺完,黨項軍早已跑得無影無蹤了。
……
張守恩這一路更讓人匪夷所思,他們有幸中途遇到未慕長雕和嵬名田都帶領的黨項軍,可他們卻沒有交戰(zhàn),反而領兵撤退了。黨項軍看他們走了,自然不會硬追上去,畢竟他們的目標就是謹防被打。
丁罕這一路更憋屈,千里迢迢出兵去巡視了一周,卻撲了個空,黨項軍沒有遇到,就連其它幾路宋軍也沒有遇到。
幾個月下來,五路圍剿大軍雖無喪帥折將,但也沒什么進展。除了范廷召和王超兩路宋軍略有小勝外,其他幾路毫無建樹。
而且許多宋兵北上水土不宜,病疫不少,加之此時北國已到了冬季,那可是冰天雪地、嚴寒刺骨。
‘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
眾人凍得牙關打挫,而他們的冬衣又沒有及時抵達,因此還凍傷了不少。而彌雅軍就像雪上的腳印,說消失就消失。
大宋的這場圍剿,就像用珠玉去跟玄鐵斗,繼遷雖有所損失,但仍就是個很大的威脅,而大宋的損耗更多,且不論傷亡,就是龐大的軍費開銷,也是嘆為觀止的。
無奈,宋庭只好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