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美景煞人
中土新歷五十七年春,瀘沽程家的房檐下有喜鵲筑巢,這是一個好兆頭。夏來時,程家盼得一子,可生人卻因高齡產(chǎn)子,難產(chǎn)而亡。幸好孩子安康,得以留世。
程瀟林老來得子,本該歡喜,卻因夫人的先行一步而抑郁,時而清醒,時而癲狂。最終在寒冬一日溺井而亡,據(jù)說被拉上來的時候他的臉上滿是笑容,安樂離去。
作為當(dāng)事人的江老漢心中忒不是滋味。瀟林大人是真正的修行者,卻年不過百,郁郁而終,不過一個情字,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他可太清楚了。
舍不下孩子,卻又不愿一人獨活,內(nèi)心的掙扎,最終毅然選擇了后者。
情種啊!江老漢不免感慨。
程瀟林走后,程福生一家對他的遺腹子程儒森開始還好,裝模作樣的關(guān)心一只手都能數(shù)得過來,這一家子人耐心極低,不久后便置之不顧。
幸好程儒森的奶娘還在,那奶娘在他家做傭一二十年,人勤快又溫柔敦厚,在家里的主人離去,她并沒有拋下襁褓中的程儒森,獨自拉扯,十年如一日,終究相繼病逝離去。
這十年倒也不難,程家家底厚實加上老鎮(zhèn)同宗,像江老漢這樣的好人居多,沒有出過什么差錯,這算是老鎮(zhèn)人對程家的一個交代了。
非人人是他尖酸刻薄的程福生一家。
在程儒森的奶娘死的那年,他剛好十歲,兒時雖頑,卻也懂事明理,江老漢接過這一擔(dān),照應(yīng)著,吃著百家飯,一晃又是三年。
程家武學(xué)世代傳承,似乎無時無刻不在警醒著程儒森,這是家族傳承刻在骨子里的聲音。
江老漢終究拗不過程儒森,在他十三歲那年陪他走了一趟離陽,不去不知道,一到嚇一跳。這孩子竟然天行五行,是人間罕有的練氣天才!
在離陽武院竭力的挽留下,江老漢也問得了程儒森的意向,他不想孩子在未來的修行路上受耽誤,放下執(zhí)念同意了。
江老漢千叮嚀萬囑咐,終究在不舍中留下程儒森在離陽,一人往返瀘沽。過去數(shù)日,他走到中途時,那顆放下下的心驅(qū)使他又回到了離陽。就遠遠的看著程儒森,僅僅不多日,這孩子像變了一個人,他仿佛找到了他心之所向的武學(xué)天堂,找到了真正屬于他一個人的領(lǐng)地,那是骨子里透出來的自信。
江老漢不再猶豫,毅然踏上歸途。
十載過去,在今夜那孩子回來了,他長大了,變高了,更強了,卻更加自負了。
為時已晚,他已然惹惱了陳老哥。老漢不敢插手,隔得遠遠地瞧著,只希望陳老哥手下留情,下手輕一些。
……
陳摶的術(shù)式再次展開,散發(fā)金暈的圓圈陣式與程儒森的五行陣不同,超乎常理的術(shù)式出現(xiàn)在一名武人手中。式中從中散開的六條金線符文纏繞,像六條脈絡(luò),線尾成圈處分別是六個金色小圓圈,每一個圈內(nèi)對應(yīng)一字——滅、殺、崩、行、極、御,六字六式,肉眼可見。
架勢沒有一絲破綻。
陳摶不茍言笑道:“你我之差距如天地的距離,我雖引天息極力壓制境界,可好笑的是,這天已經(jīng)壓不住我了。我竭力最強二境對決你的練氣五境,想想還算公平吧,畢竟你修行才幾年?我又是多少年?可這輪對局從始至終都沒有公平過。我此刻的最強二境,是無數(shù)年的積累與精益求精,一步更進一步,試問我之最強二境天下有否與我抗衡者?空前絕后罷了。你此時的最強之姿,我理所應(yīng)當(dāng)讓你三招,是否能破開我陣防御,是你該要把握的機會?!?p> 術(shù)式陣法轉(zhuǎn)動,位于他后位的“御”向前,六脈聚攏,其余五字旋動在他的身周離腳兩三寸,金光圓圈消散,僅一個“御”在前。
“破我御陣,你勝我敗?!?p> 陳摶再次提醒,一顆從不敗的無敵心即將毀滅,這是從一開始便注定的。
程儒森雖然自負,此時倒也爽快,既然結(jié)局注定,不如放手一搏,不敗的道心,還需自身的認可才對,須知他早已渴求一敗。
五行領(lǐng)域法陣緩緩升起,超過了他的頭頂,越來越高,直至半空,法陣由平而立,一陣氣流漣漪泛動,法天象地現(xiàn)世!
半身法象散溢金光,金甲披戴,十丈身軀照明天宇大地,無頭的龐然大物雙臂合十,雙腿并攏而立。程儒森緩緩閉眸,法象凌空一拳砸下,不快不慢,空間卻有顫動扭曲之意,直視氣流橫飛破散,泛起陣陣漣漪。
程儒森與法象,兩者合而為一,他即是它,它亦是他,它受他驅(qū)使,他掌控著它。
程儒森握拳,向下驅(qū)揮。
第一招,破空降落。
鐺!
鐵與鐵碰撞之聲,一圈氣流呈圓掠空四散,不知多遠才煙消云散。
陳摶掌心向天,隔一層宛如至厚不可戳破的盾牌,遙空接拳。
金屑掉落,金色法象揮至之拳像脫了一層金皮。
金屑落地瞬間消逝,像細雪飛舞落地而不見。
法象的金拳升起撐開為豎掌。
第二招,是起掌豎劈。
同勢同為,只不過這一次,盾牌上有了裂痕。
相繼而來的第三招,竭盡全力的最強之勢、最強之姿、最強之氣意。
最強之矛刺在最強之盾上,他們的爭斗有了結(jié)局。矛,破不開盾。
宛若的盾牌依舊還在,只不過裂痕更甚了,清晰明了,卻依舊未能破開。
三招過后,陳摶轉(zhuǎn)“御”為“崩”,騰空一拳,看似無力的一拳過后,卻是滿天金色星光,緩緩散落人間,直至風(fēng)清月明。
法象潰散,程儒森睜眼,嘔出了一口鮮血,他敗了,敗得很徹底,陳摶的拳陣接下了他的最強三招,而他,卻沒能抗住陳摶的一拳。
早已注定的結(jié)局,不是嗎?
天地清明,恢復(fù)以往的寧靜。
陳摶背著雙手,風(fēng)輕云淡道:“程儒森,你的無敵路由我終結(jié),應(yīng)該慶幸才對。敗給我,你不吃虧。我不否認你的強大,但是無敵、最強卻永無止境,同輩無敵是真無敵嗎?你錯了,你的道心在向人間修行偏移,往往這種人,無論你開始是何種天才,最后卻很難超越五境。修行終究修的還是天道,天上無敵,地下無敵,世間無敵,敢與天地爭無敵,才是真無敵。你的無敵道心,應(yīng)向天看齊。”
程儒森默然道:“受教了……?!?p> 他突然反爾道:“你應(yīng)該殺了我,順便把我扔到這海里去,無人可知。否則,瀘沽的搬遷我無法答應(yīng)?!?p> 陳摶正色言詞道:“出爾反爾?拿生命做條件不為你反悔的說辭。我若是想殺你,人間十個仙人都攔不住,百個仙人都不敢說一個我的不字,你以為你就行了?不過我告訴你,我不會殺你,但瀘沽必須得遷!”
程儒森昂頭看著這個不知是否說著大話的年輕人,道:“我沒有反悔,只不過……”
陳摶皺眉接話道:“只不過你沒覺得你會輸是吧?”
程儒森直視著他的目光,竟說出了一句話:“是我大意了?!?p> 陳摶不由嗤笑,緩緩向他走去,抵達在他身前后,一拳擊在了他的腹部。
程儒森只感到頓時肚胃如刀在里千絞萬剮的疼痛感傳遍全身,無力支撐的身軀重重爬在了地上。
陳摶收拳變色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說過要把你打趴下,言必行之!”
陳摶蹲身扣指敲了下他的后腦,冷言道:“你死不死和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但是瀘沽依舊得遷?!?p> 程儒森就這樣腦袋趴在地上也不起來,固執(zhí)悶聲道:“我說不能遷,他們絕不會同意?!?p> 比起陳摶,程儒森這個同宗天驕則更有話語權(quán),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倘若這程儒森從中作梗,此事定會不了了之,陳摶怒上眉梢,握拳欲要把他的頭顱直接打到地里去!
以泄憤氣!
舉手之際,不知何時淺灘中的少年和遠處的江老漢同時抵達此地,江老漢握住了他舉起的拳頭,吁請道:“老哥還請留手,使不得……”
打在程儒森之身,痛在老漢之心。
連秦飏也為之圓說,模樣可憐著心疼道:“先生放過程大哥吧,他都已經(jīng)吐過兩次血了?!?p> 陳摶站起,背負雙手,俯視著這個被自己打趴在地上、四面朝地的程儒森,眼眸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不打他,可以!那你就好好給他說說這瀘沽到底遷不遷,我給他一晚的時間考慮?!?p> 陳摶甩手離去,表明意思,倘若明天這程儒森仍舊冥頑不寧,那便打到他同意為之。
江老漢與秦飏兩目相對,茫然無言。
于陳摶,好好的一夜美景,太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