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場敗局
這一夜的月兒依然格外的圓亮。天未盡黑,她卻早已探出了頭。
陳摶突然發(fā)現(xiàn)好像不止這一夜,在南海,每年春后,立夏一直到深秋的夜晚,她都像玉盤。
天空卻不盡相同,夏日的夜空明月當(dāng)頭如鏡,秋夜則是星月交輝,美不勝收。
南海,是個好地方。
陳摶愛死了這里。
他在沙灘上躺著,地為床,天做被,雙手為枕,賞著夜景。
這一番明靜安詳?shù)拿谰爸袏A雜著那個剛學(xué)劍的少年劍擊水拍起浪花的聲音,不倫不類,還有些刺耳,太煞風(fēng)景。
可少年一日化劍境,他不得不稱贊,什么是天才?這才是天才!比起煞風(fēng)景,他的心兒更得到了些許的慰籍。
好像這一切也并非那么差。
然而這一切在他后方的礁石突然爆炸后,這一切真的很爛,連景色也爛透了。
他的不為所動,黑袍年輕人在他頭頂后方背手彎腰的俯視,兩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對。
“姓陳?”
黑袍年輕人問道。
他無動于衷,自若笑道:“若是換在以前,你此時已經(jīng)不能再這般看我了,而應(yīng)該是我像你這樣看著你,看著的是你的尸體?!?p> 處之泰然,從容不迫。這像是一句玩笑話,也只是放在今日今時。
黑袍年輕人嗤笑一聲,孤傲道:“我原以為在這世上像我這般自傲的人不可能有,沒想到你比我還要自負。但你要清楚,我的自負來自于我的底氣。而你,來自于你的蠢氣?”
陳摶撐起身子,在沙灘上坐著,面朝大海,他拍打著袖口上或有殘留的沙礫笑道:“早就聽說離陽武院有個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天生五行者,今日一見,不知為何甚是想笑?!?p> 黑袍年輕人同意:“那你就好好笑。”
陳摶挪動轉(zhuǎn)身,依舊坐著,打量一眼這個已然站直的黑袍年輕人,“你是程儒森對吧?”
年輕人頷首表明道:“南州就我一個程儒森。”
尋常質(zhì)樸的一句話卻透著盛氣凌人之意,他仿佛在告知,南州離陽的程儒森,名不虛傳。
程儒森背負雙手,眼眸中都帶著股子傲氣,似天生的王者欲要審判陳摶這個囚犯,無比狂妄:“陳摶是吧?今夜,我應(yīng)該要教一教你怎樣做人?!?p> 陳摶解顏而笑,片刻后,他起身朝大海指著遠處淺海處的少年,笑道:“看到了嗎,那個少年天生劍紋、劍胎,一日化劍境。你一個天生五行的練氣者,十年修行路,不過堪堪到練氣五境,你這般自負真以為自己是個天才了?”
程儒森真就自負無比,連天生劍紋、劍胎也無法使之動容,他依然傲氣道:“你的廢話有些多了,我程儒森的最強四境也并非是自詡的?!?p> 陳摶了然,反問道:“這么說,你是要和我打架?”
程儒森道:“打架?你是否太抬舉自己了些?我只不過是想教訓(xùn)你這個對我瀘沽亂言胡謅、指手畫腳的外來人罷了?!?p> “好吧。”陳摶接受他的說辭,卻直接拒絕道:“但我對你毫無興趣,不值得我出手?!?p> 程儒森嘲笑道:“我說的是要教訓(xùn)你,用得著你出手了嗎?”
陳摶也笑道:“那你大可一試?!?p> “行吧,那我就說好聽一點,我要與你對決。然后你就乖乖地滾出瀘沽,越遠越好。”程儒森之言,他必勝。他雖傲,心中的浩然正氣依舊,規(guī)矩之行,他必行之。
陳摶反問道:“我憑什么答應(yīng)你?”
程儒森直接道:“說說吧,你的條件?!?p> 和聰明人聊天就是舒服,一點就破,即使這個程儒森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
陳摶也不賣關(guān)子了,直言道:“我輸了,離開瀘沽,再不提瀘沽遷徙之事。你輸了,那就給我好好當(dāng)個羊頭,帶著老鎮(zhèn)跟我走?!?p> “一言為定!”程儒森十分大氣,他不認(rèn)為自己會輸,自始至終,十年修行,向來如此。
說來便來。
陳摶并二指向他,教道:“你此時的狂妄但愿不要在一會兒成為你悔恨的負擔(dān)?!?p> 他接著指天道:“莫說我欺負你,壓境五藏六府第八樓最強二境,你但妨以練氣五境之姿與我對決,孰勝孰負,一刻見分曉。”
……
二指向天,引天息之威降落人間,宛如一條白蟲從天而降至天靈處鉆進他的身體。
身軀一震,蕩氣回腸,那縷人間至強的氣息彌漫開來,猶如一圈光暈散開,蕩入海面,回旋之風(fēng)掠動他那自垂后背的一裹黑發(fā)。
短薄單衣貼身,紋絲不動。
程儒森的膝上黑長袍則獵獵作響。
陳摶行扎步,最為普通的拳勢,一手掌心向前,一手握拳上揚臨胸前,氣勢磅礴:“這是我當(dāng)年第一次行武道的修行,自創(chuàng)拳術(shù),曰《拳陣》。”
……
淺海中的少年早已停下了修劍,先生的氣勢使他心神不寧,再靜不下心來。
先生第一次展現(xiàn)武意,少年為之所動。
先生的武道與程大哥的氣法即將碰撞,少年不敢打攪,睜睜望著,挪不開眼。
……
“程儒森,全力以赴吧!”
術(shù)式展開,陳摶拔地而起,急速破空,氣勢恢宏。
先發(fā)制人。
掠空之氣勢緊迫逼人,一向自負的程儒森為之心驚,他對決過許多武人,卻從未見過誰有過這樣的至強之勢,一時間的心神不寧竟讓他來不及做出任何應(yīng)對。
一瞬間的近身一拳轟出,艱難反應(yīng)且橫臂阻擋的程儒森被擊退數(shù)丈。
一拳接著一拳,拳未到,勢先制,陳摶步步緊逼,程儒森一防再擋,一退再退,終于背貼一處礁石炸開,他單膝一手撐地,肚胃翻滾,竟憋不住的熱流從喉嚨冒上來,他盡量壓制,熱流依舊冒到了嘴巴里,從嘴角溢出。
一抹鮮紅。
不過片刻之事。
陳摶停止攻擊,依是剛才的扎步行勢,道:“這一敗,或?qū)魸⒛隳悄鸵则湴磷载摰目莨堑佬模愕臒o敵路也將到此為止?!?p> 程儒森狂傲大笑,緩緩起身,眼眸中帶著寒光,他很清楚,可依是不愿承認(rèn)地看著陳摶:“何以見得我就敗了?我依然還站著呢!”
他的傲骨及道心所在,不論何時。
陳摶認(rèn)為道:“那你就準(zhǔn)備趴著吧?!?p> 程儒森漸漸起勢,身周的一切氣流涌動以肉眼不可見、神可感知之度朝著他聚集,砰然迸發(fā)。一圈五行光暈之陣圍繞在他身邊,領(lǐng)域之力緩緩散開,陣內(nèi)氣流涌動,清晰可見,噼啪作響。
陳摶起勢更甚,他贊揚道:“氣五境的領(lǐng)域之力,不錯。出手便以最強之式向我迎戰(zhàn),一招致勝對別人行,對我?是否太理所當(dāng)然了些?”
是的,太理所當(dāng)然了,因為程儒森明知自己就要敗了,差距之大宛若天冠地屨。
程儒森在陳摶出勢時便明白了,這是一場從一開始便注定的敗局。
對于他而言,這一股瞬間迎風(fēng)撲面來的壓力就好像一種上天對凡間的天然壓制,如泰山壓卵勢,前所未有的壓迫感,差些讓他喘不過氣。
這陳摶是什么人?!
僅僅以武人最強二境之姿便震得自己這個天生五行的練氣五境內(nèi)心顫動。
心驚膽顫?亦有。這便是放在整個人間,亦是緣木求魚之事,難以置信。
練氣五境對等武人三鏡十樓,可這陳摶,卻以最強二境壓得自己毫無還手之力。
須知這程儒森的前四境,每一步都在精益求精中做到最極致、最完美且最強大,他人雖傲,做事修行卻謹(jǐn)小慎微、精雕細鏤。
可陳摶的強大,天人共憤!
倘若他未壓境,是否一根手指頭可以壓死自己?一定可以!程儒森堅信。
此人從未有過殺心,性命之憂程儒森倒是有恃無恐??伤且蝗蝗霓Z擊,明眼人不知,程儒森可清楚得很,連他這個五境的練氣者也看不清、摸不透。一拳過后的下一拳,無殘留余影,沒來得及的這一拳,下一拳早就近臉半寸。
拳且重且快,拳意之盛,如天錘擊地。莫不是他一直在防守,而是只能防守,無有出術(shù)展式余地。
真正的強者,不留余地。
五力加持的防守,依舊被捶吐咳血。倘若他的轟拳不止,程儒森了然,他還能撐住片刻,僅僅片刻。
陳摶的留手,為他做出了讓步。這是山上的神在對上山的人留余的最后的機會。
他在希望什么?
他希望這個名動整個南州的年輕人好好看看何為最強境,他希望看到年輕人自負的資本,他希望年輕人明白,最強還否再強些。
……
海邊的一場戰(zhàn)斗,可能稱不上為戰(zhàn)斗,因為只有碾壓之勢。
一人出拳,一人挨打,毫無還手之力。
從始至終,這便不是一場戰(zhàn)斗,而是一場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