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清晨,晅政等人正要從白瓦寺出發(fā)去往慶陽城渡口,卻接到蘇櫟王送來的一封緊急御旨,命他立即啟程趕往泗州的蟠桃村,協(xié)助昽驊處理水患。
晅政收到御旨,眉頭緊鎖,之前就曾提醒昽驊要注意泗州水患,沒想到他完全不放在心上。今年氣候反常,雨水來得早,四月間就接連下了幾場暴雨,沖垮了濮江下游的堤壩,附近的蟠桃村受災極為嚴重。
蘇櫟王既想給昽驊出成績的機會,又不放心他獨自處理此事,所以才命晅政同去。
晅政自然明白父皇的意思,但每每這種時候他都難免心寒。
為何父親會一再允許大哥犯錯?會一再給他機會改過?自己年幼時,本一心想?yún)f(xié)助大哥,可后來在群臣前剛展露頭角,就被昽驊嫉妒,總在蘇櫟王前惡語挑撥。
為了證明自己赤膽忠心為了大蘇,他十五歲臨危授命,只帶領(lǐng)五萬大軍親赴芐洲支援,卻把侵犯邊境的吐蕃軍隊打得退避三尺主動求和。
可是父親...還是不滿意他。
晅政輕聲在心底嘆了口氣,對睿軒道,“走吧,咱們改道去泗州?!?p> “好的,可是...”睿軒遲疑的看了看面前的玖兒。
玖兒急忙央求道,“政王爺,我也想同去,我可以照顧你一路上的衣食住行。而且我體力可好了,哪怕還當小廝使喚我也成啊?!?p> 晅政看著玖兒微笑道,“可以啊,就帶你一起吧。你那天潛下洇霧湖,湖水洗去了面上偽裝,大家伙都知道你是丫頭了,也不用勉強再裝小廝?!?p> 玖兒想起那天的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道,“好吧,反正政王爺身邊也是需要丫頭服侍的,那我就專心做好丫頭的活兒?!?p> “對了,”晅政忽的想起一事,轉(zhuǎn)頭囑咐睿軒道,“我寫一封書文,你安排人快馬加鞭送至工部侍郎曹冰陽大人府上,此行還需他一道前往?!?p> “是?!?p> 泗州路途遙遠,他們從白瓦寺出發(fā),足足走了六天才趕到。
昽驊比他們提前三天來到泗州的奉泉城。
此刻他正坐在泗州的知州大人孟允伽府上,悠然的品著當?shù)靥禺a(chǎn)雨前白茶,瞇著眼翻閱公文。他一邊翻看,一邊把桌前碟子里的金絲蜜棗扔進嘴里。
孟允伽領(lǐng)著晅政等一眾人走了進來,向他請安后,晅政急不可待的追問道,“大哥,這幾日情況如何?”
“那大水來得太突然了,損失慘重啊...”昽驊搖頭惋惜道,“那個村子死的死,傷的傷,房子全都被沖垮啦。哎,已經(jīng)成了一片廢墟嘍?!?p> “這么嚴重?”晅政眉頭微皺,心想這情況比他預計更不樂觀。
“不過還好有我來啦!”昽驊得意的說,“我一來就命孟知州安排人去村里救險,把大家全都轉(zhuǎn)移到了安全的地界,垮塌的房子也修補好啦,現(xiàn)如今雖大水還未完全退去,但百姓們生活還是沒啥問題的。父王必定是想命你過來,好好向我學習一番?!?p> 晅政聽了他那番前言不搭后語的說辭,一會兒是廢墟,一會兒又是垮塌房子幾天就全修好,心頭疑惑更深,便又問到,“大哥可去蟠桃村親自查看過?”
“那是自然的,我心系百姓徹夜難眠,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視察災情?!睍o驊瞟了一眼晅政,心頭道,你這臭小子就想在眾人面前揭我短是不?偏偏我這次還真冒著危險從村口經(jīng)過,那也算是親臨查看了。
“那正好,今日就再勞煩大哥陪同,我們再去一次蟠桃村,一則看看災后恢復如何,二來我此行帶了曹侍郎,他對水患頗有處理經(jīng)驗,可實地考察后看能否有重修水利工程的方案。”晅政不急不忙的說出心中計劃,他本就是一門心思來處理災情的,哪里可曾想到過揭昽驊短呢?
昽驊抬頭看了看面前作揖請安的工部曹侍郎。
這是今年新任命的年輕人,不過二十出頭,平素更是與他交情頗淺。他皺著眉微微朝他的請安略點了個頭。
昽驊心里可萬分不想去那蟠桃村,他聽說那里水淹至小腿,到處都是泥濘地,還有很多災民的尸體未來得及清理。
昽驊在心里盤算了下,有對晅政說,“三弟,父王既命了你來協(xié)助我,那就是信任你的能力。這幾日親自視察的事,我就交與你來辦,每日回來后向我匯報即可,若需要什么支持幫助,盡管向我提?!?p> 晅政聽聞此話,心中被昽驊氣得又是惱怒又是嘆息,這都什么時候了?他還端著官場架子不去實地做事?
但也是,他這大哥做的荒唐事還少了?
“好,那我們就即刻出發(fā)吧?!睍t政不欲再與昽驊多言。當下便安排了孟知州帶路,一行人去往了蟠桃村。
玖兒遠遠的站在后面聽著晅政和昽驊的對話,對昽驊的搪塞之詞和拿腔拿調(diào)的官腔極為氣憤。她眼光略帶遺憾的看著晅政,心想,他們的父王怎生的如此糊涂?哪個兒子更有能力不是件一目了然的事嗎?
晅政等人的馬車在村口處停下來。
孟知州小心的掀開簾子問道,“政王爺,咱們已走到蟠桃村村口啦,前面的道路早被大水沖垮,淤泥堵塞,車馬是過不去的...我?guī)ミ@附近的山坳頂部,站得高看得遠,那村里的情形看得一目了然...”
晅政聞言大怒,呵斥道,“什么?這都多少天了?通往村里的路還沒有修好?那你們是如何運送賑災糧食?如何運送傷員的?”
“這個...”孟知州急忙推鍋道,“修路的事我已安排村長在進行了,修得慢...他們還囤積了些糧食,夠吃數(shù)十日。政王爺今日提醒的是,下官趕緊催促他們修得快些?!?p> 晅政一聽此言,心下便明白這孟知州也是個油腔滑調(diào)不做實事的人。估計昽驊當日根本沒來實地視察,就站遠遠的望一眼就走了。
可實際上,他還是高估他大哥了,昽驊連山坳都懶得上。
曹侍郎聽聞此話也覺得不妥,便問那孟知州道,“車馬都無法通行的話,想來此次洪澇甚為嚴重,我們就步行至村里吧,大概要走多久?”
“大約要走一個時辰...可前面積水淹了小腿深,全是泥濘路?!泵现菘戳丝凑鯛?shù)热?,雖他們穿著低調(diào)樸素,可畢竟貴為王爺,又帶著丫頭小廝的,這么水里泥里行走只怕到時要叫苦不迭了。就連他自己那日也是雇了兩個轎夫,抬著一頂輕便小轎,廢了好一番勁兒才進的村。
可看政王爺?shù)男惺嘛L格,還是不要在他面前提轎子的事了。
“無妨?!睍t政擺擺手道,“咱們走吧。”
一行人跟著孟知州找的帶路村民,穿過小腿深的爛泥灘,爬過沿途墜落的巨石,還要時刻擔心腳下踩滑墜入溪溝,最后極為狼狽的泥人似的的來到了蟠桃村。
孟知州本就偏胖,這么手攀腳爬的可害苦了他,走進村時腿都在打顫,可還得氣喘吁吁的領(lǐng)著晅政他們?nèi)サ脚R時安置災民的地方—那原本是村里唱大戲的戲臺子,因搭在地勢高的山坡處沒有被水淹。李村長命人就地搭了一個大棚子,支起幾口大鍋熬煮米粥和草藥,受傷的村民橫七豎八的蓋著草席躺在地上,手腳能動的就幫忙做些包扎喂藥切菜的瑣事。
晅政聽了李村長的話才知道,原來昽驊口中百姓生活沒啥問題,完全就是信口開河。
村里北邊受災嚴重,幾乎沒能搶救出幾個人;南邊情況稍微好一點,前兩天水退了不少,從齊胸深退到了膝蓋處,那些受輕傷的村民便自行回家清點物件,修補房屋。
正在他們幾人交談之際,突然草席里冒出個面容憔悴的婦人,她弓著腰,拄著根棍子一瘸一拐的走進了就給晅政磕頭,跪地大哭道,“大人啊...你救救我那兩個孩子,他們還埋在垮塌的房子里,他們還有一口氣吶...”
晅政急忙道,“你站起來說話,你家房子是可是在北邊?”
玖兒急忙走過去攙扶她起來,那婦人搽著淚道,“是啊...這都已經(jīng)十天了,可是,還活著吶,我昨兒還聽見我家小的那個在墻角根哭,他們被石頭壓住,出不來哇...”
李村長打斷她的話道,“翠蓮,你可不要在大人們面前胡言亂語,十天未進水米怎可能還活著?事發(fā)第二天我就帶人搜過那附近,還有口氣兒的都救出來在這兒呢,你怕是想兒子想入了魔,聽到的也是幻覺罷了!遇到這天災,一村子老小都遭殃,你能活下來已算不幸中的萬幸,還是節(jié)哀吧。”
“我聽到了,我聽到了呀,大人呀...你們相信我??!我昨兒拄著棍子過去看的,你們信我真的是聽見啦...人活著的,去救救他們啊...嗚嗚嗚?!彼丝毯薏坏锰统鲂膩恚嬖V村長自己聽到的哭聲真是小兒子的。
翠蓮的哀嚎的尾音透著濃重的悲戚,在這慘淡的光景里格外刺耳。地上竹席里躺著的人,都矚目盯著她,有的面容慘淡,有的目光呆滯,有的皺眉露出厭煩的表情。
晅政勸說她道,“翠蓮,你稍安勿躁,先在此休息片刻,我安排好這里的事情,便隨你同去查看?!?p> 那婦人見大人肯相信她的話,收住了哀嚎,哽咽佝僂著又要跪地磕頭感謝,被玖兒一把攔住了,她在她耳邊低語道,“我先扶你過去坐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