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談論一些真正和智慧相關的事情吧!”
伊索克拉底話音剛落,坐在他身旁的一個留著長長胡須的老者突然笑道:“伊索克拉底,你一定是想談談麥加拉人主導的那一次審判吧!”
“克力同之子赫莫根尼,”伊索克拉底叫著朋友的名字,“我們都曾在蘇格拉底身邊學習過,難道你對麥加拉人說的那番話沒有什么想法嗎?”
“歐克里德可能真的走上了真理之路?!焙漳岵灰詾橐獾卣f道,“但他說的那番話可不是什么真理,充其量是意見!”
“真理與意見,還有什么比這兩者與智慧更加相關呢?”伊索克拉底回應道,“但是我想要說的,可不止他的意見,而是他的問題。”
“問題?”赫莫根尼疑惑地看著伊索克拉底,“你指的是‘原因’?”
“讓我們來談談原因吧。”伊索克拉底推開了面前的酒杯,擺出了上課時的姿勢,“麥加拉人認為,不知道事物的原因,就等于不知道事物自身,你們怎么看呢?”他有意向坐在角落的年輕人們看了一眼,“大家都可以發(fā)表下自己的見解?!?p> “所以我才說,歐克里德說的全是自己的意見?!焙漳嵋幌伦诱业搅嗽掝},“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麥加拉人針對的是普羅泰戈拉的弟子西奧多羅。他認為,西奧多羅自始至終也不知道自己技藝的原因,因此,他施展技藝的結果就不能為人所確信?!?p> “你說的不錯?!币了骺死讘椭?。
“但這是多么荒謬的結論?。 焙漳嵴f道,“我們都知道,智術師與哲學家不同,他們并不深究技藝的本原或原理,而是重視技藝的應用。他們的態(tài)度是有用才是技藝的本性,評價一個智術師技藝的高低,就在于他能多大程度地應用自己的技藝?!?p> “這又說明了什么呢?”他接著說,“讓我們舉個例子。假如一個種果樹的人,并不了解果樹為何生長發(fā)芽、果實如何成熟變甜的原理——我敢說,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這些,但他們只是按照別人的教導,或者模仿別人的做法,種植出了茁壯的果樹,收獲了鮮美的果子,那你能說,他不知道如何種出好果子嗎?他明明自己種出來了好果子啊!”
“智術師的技藝就像種果子,無論原因如何,最終的收獲證明了它的價值?!焙漳岷攘艘豢诰疲拔鲓W多羅這些年來的經歷,就證明了他確實可以將自己的技藝有效地應用于實踐之中。這一點,城邦的所有人都是見證?!?p>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用才是技藝的評判標準?!币了骺死滋嫠偨Y了一句。
“當然,甚至我會說,有用才是真理的評判標準?!焙漳嵫a充道,“如果我們認為技藝的實現源于邏各斯之主的回應,那么,只有得到回應的才是真理——這樣,有用的就是真的,真的就是有用的。”
“邏各斯之主的回應對我們還是個謎團?!币了骺死渍f道,“到底是不是全部的真理都會得到祂的回應,抑或祂的回應僅僅對應著部分真理,這都是我們不得而知的。”
“部分的真理?”這時,另一個在桌邊靜聽的中年人插話道,“伊索克拉底,我認為這種說法是不確切的,根本沒有部分的真理,真理是一?!?p> 伊索克拉底轉過頭看看他:“愛利亞的優(yōu)西比烏斯,你倒是一直堅持著巴門尼德的觀點?!?p> “那倒不然,對于愛利亞學派的學說,我認為麥里梭(Melissus)才是真正的繼承人?!眱?yōu)西比烏斯帶著一點意大利口音,“但對于真理,我一直堅持著,一切是一。那原因也是如此,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一’。”
“你在跟我們說什么呢?那什么是‘一’呢?”赫莫根尼追問道。
“一切是一,意味著唯一、不變、不動、不可分,正因為它是如此的,我們才可能如柏拉圖所說的'分有'它,分有并不是分割了它的一部分,而是表達出了‘一’的某一方面,從這一點上說,只要我們表達了‘一’,那就會得到邏各斯之主的回應?!?p> “一切是一。這個命題太古老,太寬泛了?!币了骺死自u價道,他轉向自己的學生們,“年輕人們,為什么你們如此沉默呢?你們對于'原因',又有哪些了解?”
“嗯哼。”狄摩西尼咳嗽了一聲,他早已經躍躍欲試,此時聽到老師的鼓勵,便率先開口:
“我認為,原因是一表達得太籠統(tǒng)太模糊,以至于我們對它很難有明確的定義。”他底氣十足,“對于原因,或者說,對于巴門尼德所說的一,我們可以做出進一步的解釋。而我的解釋,就是力量?!?p> “原因是力量?”伊索克拉底微笑著看著自己的學生。
“是的。”狄摩西尼似乎早有準備,“力量,是萬物產生與生長的動力,而同時又是萬物追求的目的。這種力量,在自然之中就是各種元素,在城邦之中就是軍隊與法律,在言辭之中就是辯論與說服。而我認為的邏各斯之主的回應,就在于人表達出的力量,這種力量是靠語言表達的。人的說服力越強,就越能得到回應,而這樣強有力的命題就是真理?!?p> 他侃侃而談,似乎胸有成竹,眾人一時也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年輕人對于真理與原因竟然有如此見地,紛紛鼓掌表示贊同。尤其是一些演說家或修辭學者,他們從狄摩西尼的話語中感受到了自己接近真理的希望,于是對他更加刮目相看。
狄摩西尼一時間洋洋得意,可他正要繼續(xù)說下去時,卻聽到伊索克拉底說道:“亞里士多德,我看你似乎有不同的意見?!?p> 亞里士多德一愣,他沒有想到自己會被直接點名,但他確實對狄摩西尼的說法不以為然:“我對狄摩西尼的說法并沒有什么見解,因為我并不能理解它說的力量是一種什么東西?!彼]有理睬狄摩西尼的不滿,徑直說下去,“把萬物的原因歸之于一種原因,在我看來本來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p> “哈哈,不難理解,因為你只是個剛開始學習修辭學的孩子?!眱?yōu)西比烏斯笑道,“也許你需要更多知識才能理解什么是‘一’?!?p> “正是因為我學習了很多關于自然的知識,我才不能理解原因只有一個?!眮喞锸慷嗟旅娌桓纳?,毫不猶豫地反駁道,“我沒有學習過太多哲學家的學說,但我小時候跟隨我的父親學過一些醫(yī)術?!?p> “醫(yī)術?那只是一種普通的技藝。”赫莫根尼似乎不感興趣。
“讓我們舉個例子吧?!眮喞锸慷嗟聦χ漳嵝α艘幌?,“比如一個人肚子疼,他有可能是因為喝了冷水或吃了不干凈的食物,也有可能是剛剛劇烈運動,還有可能是臟器出血,那么對于一個醫(yī)生來說,是不是先要弄清這種疼痛的原因,才好對癥下藥呢?”
“我想,對于肚子疼這樣一個簡單的現象,尚且不只一個原因,而對于萬物,那為什么只有一個原因呢?”亞里士多德接著說道,“這就是‘原因是一’從現象角度來講的不合理之處?!?p> “以偏概全!”優(yōu)西比烏斯喝道,“你這一個個例怎么可能與萬物的本原相類比?這不合邏輯!”
“我正要從邏輯的角度來說明?!眮喞锸慷嗟罗D向他,“正如您剛才所說,巴門尼德、麥里梭等人都認為,存在是一,那我想問的是,這里所說的存在,是只包括實體,還是也包括實體的性質或數量呢?”
“當然是既包括實體,也包括性質。因為‘一’是無限的?!眱?yōu)西比烏斯說道。
“好,那讓我們看看這種說法的荒謬之處?!眮喞锸慷嗟虏痪o不慢地說道,“‘一’是無限的,就說明‘一’是某種數量,而它同時又是實體和性質,而實體、性質和數量是三個不同范疇的存在,這不就說明,‘一’根本就不是單一的,而是復合的嗎?”
“這……”優(yōu)西比烏斯一時找不到反駁的理由,他思忖了一下,說道,“我們說的是‘真理是一’,存在當然是指作為‘真’的存在,而它作為萬物的原因,也是單一的?!?p> “但是,就如‘存在’可以被劃分為各種類別,我們在說‘單一’時也有不同的意思。”亞里士多德回答道,“您所說的‘一’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說它在本性上是相同的?還是說它是連續(xù)的?還是說它像德謨克利特的原子一樣不可分?”
“如果它指的是‘本性相同’,很顯然萬物存在著各種對立,那如何解釋善與惡、高與低、多與少都有著相同本性的原因呢?”亞里士多德追問道,“如果它指連續(xù),那么連續(xù)體就可以分為部分,整體不同與部分,那怎么能說它是單一的呢?如果它指不可分,那它就不能解釋數量和性質,很顯然,后者是可分的。”
“所以,對于萬物的原因,僅僅歸結為一,是一個過于草率的說法。”他總結道,“要研究萬物的原因,應該實際的去研究萬物本身,根據具體的研究總結出與萬物本性一致的結論,而非簡單從一個臆想的前提出發(fā),得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論斷?!?p>
落一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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