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看到死去的親人?”慕清酒眼中閃過一道期冀的光,又很快消散,她嗤笑一聲,道,“如此荒誕……不過是來欺騙那些盲目相信神靈存在的無知百姓,所編出來的罷了?!?p> 夏素雪卻是淡然一笑,反問道:“哦?二小姐原來去過?”
慕清酒搖了搖頭:“不曾。”
“二小姐,未曾見過的事物,還請勿要輕易言其無。是真是假,一看便知,順便也當(dāng)是出去散散心了。”
慕清酒微愣,看著夏素雪。她自然已察覺,夏素雪是執(zhí)意要帶她去那祭火儀典看看?!扒寰埔恢币詾?,公子理應(yīng)不喜這類喧鬧之處?!?p> 夏素雪微微挑眉?!笆菃??”
慕清酒帶著些微遲疑,點了點頭?!扒寰扑芈劇乒与m有一腔熱忱俠義之心,卻從不與人深交,受助之人即便想邀公子留府,以表謝意,公子向來婉拒,不作停留。這樣的公子……竟會對祭火儀典……感興趣,令清酒有些意外。”
夏素雪神色淡淡,道:“我的確不感興趣,不過是為了讓你散心,而想到此處。更何況……二小姐應(yīng)當(dāng)十分想念蘇前輩,即便關(guān)于祭火儀典的傳言為虛,但借此機會以抒心中思念,也未嘗不可。”
夏素雪所言,委實吸引了慕清酒。她雖嘴上說著不信,卻早已心向往之。若真能讓她再見蘇晴南,哪怕只讓她遠遠見一見母親的臉,她也心滿意足。
于是,慕清酒重新將那半邊面具覆于左臉,遮蓋住她眼睛上的傷疤,便與夏素雪一同離開慕府,預(yù)備南下,前往龍湖鎮(zhèn)。
離城前,夏素雪忽然臨時變了主意,打算先帶慕清酒去城郊的那處茶攤飲茶。“二小姐,可知那茶攤處,是否有‘凌菱’此茶?”
“凌菱?”慕清酒有些好奇詢問,“清酒少有出門,此前‘天葵玉心’亦是無意間知曉。凌菱此茶……清酒不知?!?p> “無妨,我們?nèi)枂柋阒?。”夏素雪言畢,便走在前面,朝著城郊茶攤方向走去?p> 慕清酒跟隨其后,卻又不知夏素雪此番為何又執(zhí)著于讓自己品茶,一路上她卻始終未曾開口過問,只是沉默著與他一同走到了茶攤門口。
此時已過辰時,茶攤門庭若市,好不熱鬧。粗略望去,茶攤內(nèi)似乎連一處空位也無。
茶攤老板迎面走來,一看到熟悉面孔,他眼角擠出魚尾紋,露出親切的笑容。“哎喲,寒云公子,慕二小姐,又來小的這破茶攤喝茶???”
夏素雪直奔主題問道:“老板,貴攤可有‘凌菱’?”
“自是有的,公子要來一盞嗎?”
夏素雪有些意外,倒未曾想這小小茶攤,竟真?zhèn)€兒有凌菱。據(jù)他所知,凌菱此茶甚是珍貴,不亞于幾近絕種的“天葵玉心”。
夏素雪兩眼微瞇,不由得多看了茶攤老板一眼,道:“貴攤真是茶種豐富,無怪乎能一直吸引無數(shù)貴人前來?!?p> 茶攤老板雙手互握,上半身始終躬著,顯得畢恭畢敬。“哎,小老兒運氣好、運氣好??!”
正好此時,有兩位茶客飲完了茶,留下碎銀離開。老板送走了茶客,便讓出一條道來,道:“公子,二小姐,里邊請。”夏素雪點了點頭,便帶著慕清酒一同進了茶攤,在適才那兩位茶客座位上坐了下來。
甫一坐下,慕清酒便終于難忍內(nèi)心好奇,問道:“公子,這凌菱……究竟有何妙處,值得你如此推薦給清酒品嘗?”
夏素雪道:“凌菱性寒,于驅(qū)散你體內(nèi)熱氣大有裨益。每三日一盞,可不至讓熱氣擴散,損傷五臟。”他一面說,發(fā)覺慕清酒眼里閃爍著好奇的神采,便一面將凌菱來由簡單為慕清酒介紹了一番。
凌菱茶葉形狀若水滴凝結(jié)而成的冰凌,又是“菱茶”的一種,是以如此命名。它生于北方天際雪山之巔的懸崖處,五年方才生得一叢。要想將其摘取,可謂難如登天,雪山濕滑,懸崖陡峭,不知多少人為采摘凌菱而墜落懸崖而死。加之它生于嚴寒之地,受不得熱,若摘取后保存不當(dāng),稍微受了熱,凌菱便會枯萎大半,價值大損。
因此,凌菱成了價值連城的茶。即便是粉身碎骨,它也依舊吸引諸多茶商冒險摘茶,高價售出以賺取大筆錢財。
慕清酒有些驚奇,忍不住問道:“若真是如此,這凌菱又如何能沖泡?它受熱之后,豈不就枯萎了?”
夏素雪微微一笑,道:“奇特的便是,這凌菱經(jīng)熱水沖泡,反而不會枯萎,它在熱水中反而——呵,正好茶水來了,你看了便知?!?p> 正好此時,茶攤老板已將兩人各自點的茶水端來。慕清酒這才看到,夏素雪給他自己點的,正是天葵玉心。她淡然一笑,道:“公子還真是喜歡天葵玉心?!?p> “見笑了,天葵玉心的味道,我很喜歡。”夏素雪垂眼看了一眼茶水中,尚未露出玉心的天葵,不由得露出溫和的笑容,仿佛在凝視著自己喜愛的人一般。
看著夏素雪如此神情,慕清酒不由得出神片刻,直到自己面前茶水來回閃爍著日光,照耀著她的雙目,她才如夢初醒,低頭一看,眼中所見讓她呆了。
與其說這凌菱是茶,不如說是一件藝術(shù)品。
茶葉將整杯茶水都染成了水藍色,好似天然的湖泊,湖面上,一朵藍色的菱花騰著寒氣,優(yōu)雅地在湖面上旋轉(zhuǎn)舞蹈,菱花葉兒像是冬日未融盡的冰渣,在陽光的映射下,閃閃發(fā)光,仿佛天落珍珠,灑在茶面上。那點點光芒,映在慕清酒的雙眼中,就像滿天繁星一般,煞是美麗。
慕清酒已然沉溺于凌菱迷人的外表,反倒忘了喝茶。夏素雪并未催促,右手纏上雪綢,慢條斯理地將天葵玉心置于口中。
待茶水喝盡,他再抬頭,卻見慕清酒仍一動不動地盯著茶,他便出聲道:“快喝吧,茶涼了就不好喝了?!?p> 慕清酒一怔,如夢初醒地抬起頭,看著夏素雪,問道:“這茶……觀之應(yīng)是涼茶,怎會……”
夏素雪兩眼微瞇,露出一絲神秘的表情,道:“適才我也說過,此茶與其他茶一樣,皆由熱水泡成。
雖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然實際上,所見亦不一定為實?!?p> 慕清酒不由得大感稀奇,表面上卻只是微微揚起了嘴角?!澳恰瞬杩捎型炜裥囊话悛毺氐娘嫹ǎ俊?p> 夏素雪搖頭道:“不,只平常那般喝就好。”
慕清酒聞言便呷了一口,熱茶入口,同一般的茶水一般有些灼熱,然流入肺腑后,又似化作雪水,變得清涼。
那股清涼從體內(nèi)彌散開來,慕清酒清楚地感覺到體內(nèi)的熱氣在騷動,她也在此時才后知后覺,夏素雪所言非虛,自己體內(nèi)的確還殘留了多余的熱氣。
冷熱相沖,讓慕清酒體內(nèi)忽冷忽熱。寒氣與熱氣,好似兩個人在她體內(nèi)激烈交戰(zhàn)。此前慕清酒飽受熱氣折磨,是以每每凌菱帶入的冷意占上風(fēng)時,她都會覺得格外地舒服。
沒多久,她感覺體內(nèi)熱氣明顯消散了部分,灌下的那部分凌菱茶水也被熱氣吞噬干凈。
慕清酒放下茶盞,呼了一口氣,看著淡然地看著自己的夏素雪,她笑道:“多謝公子向清酒引薦此茶,喝下后,我覺得舒服許多?!?p> 夏素雪微一點頭,對慕清酒此時狀況感到滿意,道:“嗯。不過……你體內(nèi)熱氣只是殘余,是以不需要將凌菱茶葉吃下去。此時仍是暮冬,若吃下凌菱,你會冷得難受?!?p> “既有如此好茶可助我驅(qū)散熱氣,那便無需再勞煩夏公子再日夜不倦地為清酒——”
不等慕清酒說完,夏素雪立即出聲打斷了她的話。“凌菱不過緩解病癥,無法根治?!?p> 慕清酒微微垂下頭,兩手捧著茶杯,道:“公子言重了……何須根治?只要不會再復(fù)發(fā),我自會依公子所言,每三日喝一杯,便足矣——”
“二小姐,莫要將自己生命視作兒戲!”夏素雪忽然聲色俱厲,右手猛地一拍桌案,險些打翻了桌上的茶水。此舉惹得慕清酒不由得抬頭,愕然地看著夏素雪。
此時夏素雪原本雪白的臉頰上,因動怒而涌出一些紅暈。
夏素雪口鼻呼出粗氣,裹著雪綢的右手緊握成拳。他咬緊牙關(guān),注意到自己過激的言語和行為已然引起了其余茶客的側(cè)目,只得強忍怒意,深吸幾口氣,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壓低了些許聲音,凝視著慕清酒的雙目,說道:“熱氣不根除,會時刻威脅你的性命,還請二小姐慎重待之!何況……此前我也說過,在將你病癥治好前,我不會離開你,二小姐沒必要費盡心機想要將我趕走,那樣對你有百害而無一利?!?p> 再一次聽到夏素雪說出“我不會離開你”這句話,慕清酒的心弦再次被觸動。她面頰微紅,一股暖流自心底生出,好似種子破土而出,迎著開春的第一輪暖陽,漸漸生出了芽。
自從蘇晴南過世,她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如此感受。常年孤身一人的她,竟從眼前這不過有數(shù)面之緣的寒云公子身上,感受到了一種依賴感。
“公子……你我雖見過數(shù)次,卻只是陌路,為何……公子要對我這么好?”慕清酒問出時,聲音已然變得有些哽咽。
夏素雪神色漸緩,內(nèi)心卻變得復(fù)雜。他沉默了一會,才道:“……分內(nèi)之事,不要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