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度?
祝啟顏眼前一亮。
也僅僅是一亮。
這位甲方爸爸雖然總是在法事課上睡大覺,但書上的錯誤示范案例,她都還記得。
帶點獵奇的小故事,肯定比一板一眼的課文吸睛。
她輕輕搖頭說道:“超度絕非易事,主持者實力不及亡魂、被反向超度的例子比比皆是,按廖修士所言,那水鬼修為不亞于圓滿金丹,主持法事的,起碼得是元嬰?!?p> 說著,她向方塊臉無常劍投去目光,后者斟酌片刻,淡淡開口:
“程兄弟的提議,未嘗不能一試,”
唉?你剛才的表情,難道不是覺得不可行嗎!
祝啟顏心里碎碎念著,為人正派的無常劍居然和缺德佬達成了共識,這讓她非常憋屈。
“理論上來說,只要超度雙方你情我愿,主持者的道行低一些,也是可以的。”青衣無常劍補充。
缺德佬嘿笑一聲,不溫不火地說:“某些人連這些常識都不知道,怕不是天天上課睡大覺噢?!?p> 祝啟顏俏臉一紅,叉起腰囫圇道:“我我我當然知道!但是水鬼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它在河里過得滋潤,沒理由想被超度吧?”
“謀事在人,成事更在人,它不愿意,那就想辦法讓它愿意!”
缺德佬挺胸抬頭:“武力要挾也好,以理服鬼也罷,哪怕使用卑鄙無恥的手段也要讓它愿意!身為服務行業(yè)的從業(yè)人員,如果連這點覺悟都拿不出來,趁早回家挑糞去吧!”
口號喊得倒是響亮,也不知是誰剛才一門心思盤算著跑路……祝啟顏暗暗腹誹,問道:“該怎么做?”
“水鬼這玩意兒,大多誕生自溺死者的怨戾之氣,如果能釜底抽薪,平息這股怨戾,超度就算成功了一大半,”
程小乙看向無常劍的方塊臉,似笑非笑道:“化吉兄對那水鬼的身份來路可有什么眉目?”
青衣無常劍望著前方的滾滾河水,“我三年前才調來長甌,又是剛接手這件案子,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這水鬼,可能和八年前中秋前夕的一場落水案有關?!?p> 程小乙聳聳肩,“那就需要貴縣的提刑劍卷宗了,能否勞煩化吉兄跑一趟?我們到村里面轉轉,見一見委托人?!?p> “如此甚好。”
別過青衣無常劍,程小乙和祝啟顏沿著土路來到村中。
已近辰時正,天光大亮,村民們大都已經(jīng)起床,開始一天的勞作。
渡河生意凋敝之后,劉家溝的狀況江河日下,有點積蓄的人家都趁早搬離了出去,剩下的鰥寡孤獨,不得不接受城中世家大族陳家的“幫助”。
投獻地產(chǎn)逃重稅,賣身為奴躲徭役……都是老生常談的操作了,平日里就做做工種種地,一口飯吃不大飽,卻也不至于餓死,生活勉強過得去。
但要指望在這里看到什么欣欣向榮的朝氣,還是趁早死心吧,沒有人均司馬臉,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
程小乙駐足在一座破落的小院子前,“大嬸,我們是接了委托來處理的水鬼的,跟您打聽打聽,村長家怎么走?”
那正在劈柴的大嬸動作一滯,麻木的眼睛里迸出些久違的光彩來。
“你們…是…劍仙?”
“不敢當不敢當,離劍仙還差得遠呢?!?“沒錯,如假包換的劍仙~”
兩人齊聲道。
無視掉甲方爸爸不悅的目光,大言不慚的程賤仙正要走進院子,那大嬸手中的劈柴斧“咣當”一聲掉在地上,一個夸張的滑跪,杵倒在兩人身前。
“終于把你們盼來了!劍仙老爺,你可一定要替我那死去的丈夫和兒子做主,替他們爺倆討回公道??!”
程小乙早已拽著祝啟顏躲到側面,以靈力攙扶起大嬸,寬慰道:“大嬸,莫要在跪著流淚了,傷心更傷身!”
他撤開半步,用渾厚的嗓音隆重介紹:
“這位祝姑娘,她可是瓊華劍修系的曠世奇才!精通三十六種物理超度姿勢,掌握七十二般斬妖除魔手法,毫不夸張的說,她來了,劉家溝就太平了!她來了,公道就有啦!”
“好、好!”
大嬸抹掉眼角渾濁的淚水,笑逐顏開站起身,已經(jīng)和沒事兒人似的。
想來這些年沒少以淚洗面,已經(jīng)收放自如。
熟練的讓人心疼……
程小乙暗中搖頭,再次說明見村長的事,大嬸立即拋開手頭的雜活兒,喜氣洋洋地在前面領路。
一路上少不了大肆宣揚,等到了村長家時,聞訊而來的村民,已經(jīng)形成了一支不小的隊伍,三五成群興致勃勃地議論著:
“真好??!沒想到我還能活著看見苦日子頭的這一天!好!等斬了那水鬼,我要去河里面游個痛快!”
“孩兒他爸!你看到了嗎?你的仇終于能報了!哈哈哈哈哈……”
“是劍仙!貨真價實的劍仙!他大姑,你快看那把劍,賣相真好!”
“劍有什么好看的?你瞧那女娃娃,哎呦模樣老俊了,屁股還大,是個好生養(yǎng)的姑娘!”
“旁邊那帥小伙,是她相好嗎?”
“看著不像哩……”
聽得祝啟顏臉頰上浮起兩抹嫣紅,她輕輕拽了拽程小乙的衣角,小小的聲音里透露著窘迫:
“都怪你,干嘛要那樣吹噓我?我根本不是…現(xiàn)在好了,都在講,日后若是給人拆穿,我豈不是要無地自容?”
程賤仙頭都懶得回:“你是什么時候產(chǎn)生,自己有地可容的錯覺的?還有,注意手腳分寸,要是讓別人誤會了我們的關系,我會很苦惱的。”
?。。?!
窘迫被中燒的怒火一掃而空,祝啟顏在缺德佬后腰上狠狠擰了一下。
“嘶——瘋女人你搞什么?”缺德佬的厚實臉皮,還沒練到后腰。
祝啟顏哼了一聲,“村長出來了,我提醒一下你?!?p> 是位年逾花甲的老頭,胡子花白,拄著根拐棍,使一條洗得發(fā)白的青巾扎了個發(fā)髻,一對時不時流露出幾分銳利的瞇瞇眼,總是和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打成一片。
“肅靜!”
吆喝住七嘴八舌議論個沒完的鄉(xiāng)親們,村長自程小乙手中接過茗音小筑的委托證明,畢恭畢敬道:
“兩位劍仙遠道而來,老朽有失遠迎,劍仙有什么需要,盡管開口,我們盡量滿足?!?p> 需要你再加一倍賞金……程小乙露出職業(yè)式的微笑:
“其實…這位祝劍仙急公好義,最見不得鄉(xiāng)親們被那該死的水鬼欺壓、困苦潦倒,所以我也不好拐彎抹角了,村長,咱們直奔主題,您可知道那水鬼的身份來路?”
村長一雙瞇瞇眼中閃過一道隱晦的光,遲遲沒有作答。
程小乙目光掃過一眾圍觀的村民,“鄉(xiāng)親們可有人知道?”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喂,情況有些不對勁兒……”祝啟顏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提醒。
先前程小乙那番離譜的吹噓,成功將她打造成了此時大部分目光的焦點,看得她渾身不自在。
“慌什么,又不會把你撕了生吃掉,當是一群韭菜在看你就行了,”
程小乙臉上笑容不減,拍了拍腦門,慚愧道:
“哎呀呀,瞧我這腦袋,都在想些什么~那水鬼生性殘忍狡詐,是個能跟無常劍們斗得有來有回的主兒,村里要是有敢于去關注了解它的人,可不得遭它毒手么,是我犯蠢了,抱歉抱歉~”
村長聞言一笑,擺手道:“程劍仙這是哪里話?實在是老朽確實不知,在這上面幫不上什么忙,該道歉的是老朽才對?!?p> 有他牽頭,村民們才紛紛附和,也有親朋好友折在水鬼手里頭的苦主,情緒失控,讓二人趕緊去斬了那水鬼:
“問那些沒用的作甚!劍仙難道不該替天行道,直接斬了那水鬼嗎?”
“就是,那水鬼殺了我二叔…我二叔才八歲!它必須償命!”
“殺人償命,天經(jīng)地義!那水鬼必須死!”
“水鬼必須死!”
村民們的呼聲迅速匯集在一起。
或許應該收回前言,村子并非死氣沉沉,相反,這里就是個充盈著怨氣的密閉艙,只要一丁點火星點燃了復仇的怨火,這里就會爆炸……
程小乙道:“既是如此,就不打攪各位鄉(xiāng)親父老了,我們去河邊候著,看看能不能將那水鬼逼出水來,煩請村長弄兩把椅子過去?!?p> 村民們歡呼聲不斷。
村長招呼來兩個晚輩做事,布滿褶子的老臉上擠出一抹感激涕零:
“這件事就拜托給兩位了,老朽代表劉家溝全體百姓,先謝過兩位劍仙!”
…
河邊,柳樹下。
“在村里打聽消息,碰了軟釘子?”廖化吉看著悶悶不樂的祝啟顏,以及大口吃瓜的程小乙。
“聽說是來處理水鬼的,大家都很熱情,夾道歡迎,弄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祝啟顏耷拉著腦袋,半個時辰前,她還在為沒有踩到狗屎而慶幸,于是順理成章的,她一腳踹進了牛糞堆里,被缺德佬取笑了好久。
程小乙呸掉一連串西瓜子,接過話頭:
“但當我們提到要調查水鬼的身份來路時,氛圍就變了——這釘子軟中帶硬,化吉兄,你應該知道其中緣由吧?”
無常劍的方塊臉僵了僵,半晌,才帶著幾分無奈的口吻說道:“這恐怕還得是孫錦的原因,程兄弟,你們有說明是要超度水鬼嗎?”
“沒有,八字還沒一撇的事,何況說給他們聽,他們也不懂,”
程小乙遞去一牙西瓜,被心事重重的祝啟顏推開,他便碎碎念道:“不吃拉倒,我自己啃…啊,化吉兄你說你的。”
廖化吉看著西瓜,視線的焦點卻似乎并不在其上。
“當初,無常劍多次圍剿水鬼均以失利告終,三位無常劍焦頭爛額,于是孫錦提議,讓劉家溝村民把水鬼供起來,以香火供奉將其兇殘暴戾的本性抑制,水鬼就能成為河伯,說不定還能保劉家溝風調雨順?!?p> “這合理嗎!…我是說,那水鬼配嗎!”
祝啟顏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劉家溝百姓的遭遇,她都看在眼里,于情于理,那水鬼都不配。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離譜,但畢竟是沒辦法的辦法,”
青衣無常劍思忖著說:“當時孫錦還專程回了一趟圭華,找妖魔課的教授論證了可行性,又參照許多其他地方的成功案例,最終拿出這個方案?!?p> 祝啟顏蹙眉,“不是理論上是否可行的問題,那水鬼作惡多端,殺人無數(shù),而今居然要劉家溝的父老鄉(xiāng)親放下不共戴天的仇恨,用香火供奉它,這未免太——”
“缺德”二字差點脫口而出,她忽然想起,無常劍孫錦乃是因公殉職,縱使不認同他的做法,起碼的尊重也是必須給的,于是改口道:
“這主意未免有些欠缺考量了?!?p> “沒有最好的辦法,只有最合適的辦法,”
程小乙手里捧著瓜,冷不丁冒出來一句兒,“化吉兄,劉家溝的村民,應該是拒絕了孫錦的提議吧?”
無常劍點了點頭,“大部分鄉(xiāng)親都當場拒絕,還把孫錦打罵了一頓,只有寥寥幾人覺得可行,但他們人少言輕,根本無法左右整個劉家溝的決定?!?p> “所以剛才我們是被誤當作想要供奉水鬼了?”程小乙自問自答,想明白其中的關系之后,深以為然地啃了口瓜:
“確實,超度和供奉一體兩面,孫錦既然有心供奉水鬼,肯定明里暗里調查過水鬼的身份來歷,劉家溝作為直接信息來源,必不可能被漏掉,復仇心切的村民會閉口不談,也是理所當然了…”
“分析得還挺到位?!弊㈩佊蟹N恍然的感覺。
“那么,孫錦調查到了什么呢?”程小乙吃飽喝足,敞著肚皮癱坐在椅子上。
“他根據(jù)水鬼出沒作案的時間,以及遇害者的狀況,基本將目標鎖定在了八年前,一名再此處渡河的臨縣商人,周氏的身上,”
廖化吉從儲物法器戒指中摸出一本冊子,“這上面,是孫錦收集記錄這些年來,死于水鬼之手的遇害者的信息?!?p> 程小乙打開第一頁,瞳孔微縮。
不愧是從號稱“符陣雙絕”的昆吾圭華道校結業(yè)的無常劍,這手畫影符,視覺沖擊力也太強了。
那是個浮腫發(fā)脹的中老年男人,在水里泡了三天四夜,背上密密麻麻全是小孔,暗紅的血肉里,是一窩又一窩蠕動著的黑色蟲孑,密密麻麻,令人生理不適。
嘔!
程小乙瞥了眼盤子里的西瓜,面色慘白。
魚魚快動啊
四千字大章,今天暫時沒有了 之前寫的十幾章,因為自己不是很滿意,就刪掉重寫了…… 究其原因,是寫的時候過于放飛自我,細綱明明就在眼前,照著寫都能寫歪來!還好只是3萬多字,并且不影響前后的劇情,所以刪了也不心疼,果斷推倒重來! 如果給各位讀者老爺帶來不愉快,魚魚在這里道歉,以后絕不再犯這種錯誤 順便求個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