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漸漸消失在遠處的夜色中。
土路泥濘,程小乙掐斷神行訣:“我就不跟著你去天虞山了,那地方我不喜歡?!?p> “巧了,我也沒打算帶你過去,”李疏聞望著前方。
兩人都明白一點,祝啟顏留在長甌,不單單是讓陳家投鼠忌器,也是趙修平在告誡他們:
東窗事發(fā),人人有責,別想開溜。
同時程小乙也要時刻提防趙修平跳反,地位越高,就會愈發(fā)珍惜自己的性命和前程,對趙修平而言,初階元嬰的修為,就是轉(zhuǎn)而與陳家和光同塵的籌碼。
程小乙咧了咧嘴:“那敢情好,咱們就此別過,不過還請李修士多多上心,那陳候彥的事至關(guān)重要,相信你也不想自己的寶貝師妹身陷囹圄吧?!?p> “她已被逐出師門,”李疏聞冷冷說道:“幫她是情分,不幫她是本分。”
程小乙欣賞著白衣勾勒出的朦朧身材曲線,咂舌道:“好無情哦,你們劍修什么時候變得和那幫追求天人交感的神修一般無情了?”
李疏聞沒理他,祭出飛劍,捻御劍訣。
“修士請留步,”程小乙露出職業(yè)式的微笑,湊上前將一張名片遞過去:
“聽聞李修士在雷劫大會上碰上了點小麻煩,在下恰好精通渡劫之道,專為苦于雷劫的道友排憂解難,如果日后有需要,修士不妨聯(lián)系在下~”
李疏聞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深吸一口雨后的清新空氣,將腦中涌起的雜念一一摒除,隨即接過遞來的名片。
“我聽說祝師妹的畫符筆在你手上?!?p> “哎呀,怎么能這么說呢?只是作為抵押擔保,暫時寄放在我這里,我可是本分的生意人,修士若不信,可以去八尺巷打聽打聽~”程小乙油腔滑調(diào)。
正經(jīng)人誰會去那種地方…李疏聞冷聲道:
“你最好不要打那支筆的主意,法寶不是你這種人所能覬覦的,懷璧其罪,縱然得到,也會招來殺身之禍?!?p> 缺德佬自然一番拍胸脯保證,這些不涉及錢的口頭保證,他最擅長。
兩人就此別過,程小乙直奔越州城而去。
老陰嗶…不是…趙修平適才提到:在掌握充分的證據(jù)之前,最好出去避避風頭。
充分這個詞很有講究,在對付狗大戶這方面,程小乙也有自己的理解,要扳倒陳家,就不能拘泥于陳候彥這一條線索。
必須廣撒網(wǎng)。
恰好那降神符篆,就是另一條線索。
越州城,顧名思義,是越州的首府。只有在這種地方,才有千里傳音可以使用。
傳音館原則上不對普通人開放,但沒有生意人會和錢過不去,所以天剛蒙蒙亮,前廳里就擠滿了人。
有跑生意的,有串親戚的,還有出門在外不忘了關(guān)照魚塘的海王,人聲嘈雜,聽不見對方的話,就下意識提高嗓門,像極了手機還沒普及時的公共電話亭。
程小乙表明修士的身份,立即有侍者上前熱情招待,免去了排隊的煩惱,他領(lǐng)上一枚號牌,覓了個清凈的單間,撥開門簾鉆了進去。
房間內(nèi)陳設(shè)簡單,畢竟只是個傳音的地方,梨木桌前便是被固定在地面上的傳音法陣,扶手邊靠墻的小幾上,放著一枚精巧的鈴鐺。
程小乙隨手撥了下鈴鐺,立即有一名侍者送茶進來。
潤了潤喉嚨,他笑道:“你們這里服務(wù)還挺周到?!?p> 侍者指了指胸前別著的小符,搖頭,表示自己聽不到。
程小乙認得那是暫時屏蔽聽覺的符箓,擺了擺手屏退侍者,將玉制號牌安放在法陣中間,灌輸靈力啟動傳音。
“中京,茗音小筑。”
千里傳音轉(zhuǎn)接給張百年時,法陣中居然還顯現(xiàn)出他的虛影,這個虛影只有灌輸靈力的程小乙能看見。
“百年叔,我這邊碰上了點麻煩,不對,是碰上了大麻煩!”程小乙癱坐在椅子里,裝出一副受挫頗深的模樣。
“一只不入流的水鬼,能將你折騰成這樣?”
“它最好只是一只不入流的水鬼!奶奶的,最近我運氣怎么這么背?隨手一摸就是個黑榜怪物,晦氣,太晦氣了…”
程小乙大倒苦水,把在長甌碰上的事,一五一十吐露出來。
張百年沉吟片刻,消化接受的信息,道:“如果你給出的消息沒差,那陳家公子十有八九便是奪舍重生,你可以把這件事捅給斷佞劍,讓他們?nèi)ゲ殛惣?。?p> “閩源的斷佞劍已經(jīng)介入此事了,”程小乙撇嘴:“而且我要的是功德,不對,不是我要,是祝啟顏要!這事得由她搞定,不然就是白忙活!”
張百年道:“你想讓我怎么幫你,說說吧?!?p> “幫我查一查俗世吳越商會越州分號,一名蘇姓的掌柜,那降…符篆是經(jīng)他之手交給陳肅光的?!?p> “可是你人不就在越州么?”張百年又確認了一下,忽然壓低聲音問道:“你被監(jiān)視了?”
“還沒有,但也差不遠了,”程小乙點頭道:“越州人多眼雜,超度法會死了那么多人,陳家肯定會一盆臟水先潑在我身上,到時候斷佞劍肯定會滿越州跑著找我?!?p> “你可小心著點,被斷佞劍抓住,就算是我,也沒辦法撈你出來,”張百年怪笑道:“真到了這一步,怕是得去碎天云臺,請那位出手?!?p> 程小乙宛如心悸,滿臉驚恐:“別別別!我寧愿被鎮(zhèn)在歸墟之下五百年!”
“何至于此?”張百年又意味深長道:“最近有本熱銷話本,華夏第一劍,私以為寫得不錯,推薦給你?!?p> “張百年,你特么腦子有坑?”程小乙炸毛道。
“鄙人只是從文學賞析的角度欣賞這話本,尤其是關(guān)于女主角和男主角之間互動的描寫,極為詳盡真實,”
張百年一本正經(jīng),旋又搖頭咂舌:“以前看這些話本,總是男性的視角,沒想到切換到女性視角,也別有一番滋味,說起來,你們倆真的試過在窮奇背上——”
“沒有!絕無此事!莫要聽那瘋子造謠胡說!”
“這樣啊,那還挺可惜的,在兇獸的背上元夕祈福,這種刻意的反差,還挺有趣?!?p> 哦,祈福啊,那沒事了…程小乙松了口氣,同時放下了去把出版書局一把火燒了的沖動。
“事情我會去查的,最遲明晚給你答復,你可以在越州境內(nèi)任意一座城隍廟等著,我會安排人給你送信。”
“了解……”
離開傳音館,程小乙找了個茶點攤填了肚子,不再多作停留,急匆匆趕往閩源。
天光大亮,還未到城樓前,程小乙便看見一隊氣勢逼人的修士御劍凌空,直奔長甌的方向飛去。
斷佞劍已經(jīng)出動,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程小乙混在人群中進了城,確定自己沒有被人跟蹤,立即溜向客棧。
黃家是閩源的門閥大家,不用刻意去打聽,光是聽著旁人三言兩語,就能知道些消息。
這不,黃家的大公子黃東潤,最近迷上了到飛鳳軒聽書。要說這年頭的風月場所,戲曲雜劇很常見,擱水鏡湖八尺巷,還有更高級的“坐而論道”,專為修士們提供服務(wù)。
但說書的卻是不多,畢竟茶館才是說書的好地方,客人能靜下心來聽,聽得進去,才會賞錢。
程小乙也沒多想,清空了茶杯,奔著飛鳳軒去了。
結(jié)果一進門就聽見個清倌人撫尺一拍,嗓音溫婉而不失中氣:
“書接上回,咱們今天繼續(xù)講,華夏第一劍!”
如果腦袋上的黑線可以用來織布,程小乙一定會給自己做個頭套。
太特么丟人了,這簡直是公開處刑!
飛鳳軒大概是接了書局的推廣業(yè)務(wù),是以來了許多平常不可能在這里消費的人,程小乙的衣著打扮,自然屬這類人,索性在后面站定,伸著脖子巴望著前方。
坐在最前方的黃東潤很好認,這位黃公子差一歲便是而立,但他卻絲毫沒有而立之年的覺悟,終日飲酒作樂,上午還沒過去一半,就醉眼惺忪。
不過此人酒品極佳,并不吵鬧生事影響他人聽書,只是一杯接一杯的買醉,旁邊跟班兒低聲勸告,他也不理,聽到精彩的地方,便跟著一起喝彩。
該怎么接近他套話呢?
程小乙苦惱,此人若是囂張跋扈尋釁滋事,自己恰好可以將他逮出去,先打一拳,打的時候再把問題問遍,但這廝老實巴交坐在那里,表現(xiàn)的一點不像紈绔子弟,反倒像個斯文的讀書人,全然不按套路出牌,程小乙頓感束手無策……
難道要我人前顯圣,趁機接近他,和他打成一片,再套話出來?
不好吧,現(xiàn)在講的可是這個破話本,一旦人前顯圣的消息給那瘋女人知道,我…我還是直接去歸墟蹲五百年牢比較合適…
程小乙沒奈何,只得屏息凝神,將整個大堂所有的竊竊私語納入耳畔,希望能再聽到些有關(guān)這位黃公子的消息。
“哎喲,今天這沒意思,我跟你說,昨天的才叫精彩刺激,那岳茗和程憶倆人,居然在那兇獸窮奇的背上……”
淦!我不要聽這個!
程小乙腦殼疼,揉了揉太陽穴,重新屏息凝神——
“大少爺,您可不能再喝了,老爺會生氣的!”說話的是跟著黃東潤的一名小廝。
另一名小廝也勸道:“就算老爺不生氣,二少爺也會想辦法讓老爺生氣的,大少爺,您萬萬不能再喝了?!?p> 黃東潤的回答簡潔明了:“爬!”
小廝臉上能苦出鹵水來,卻也無可奈何,嘀咕了兩句,不再多話。
黃東潤和他小老弟有矛盾?
程小乙暫且記下,又聽到在自己身后的某個角落里,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耳語:
“你在這里盯著他,我去告訴二少爺!嘿,看他這回怎么跑!”
哦豁,有戲!
程小乙計上心頭,收斂了心神,到側(cè)面找到了正在忙碌伺候客人的跑堂小廝:
“我們家少爺要一碟茴香豆。”
“你們家…少爺?”跑堂小廝打量著他,在記憶力搜來刮去,愣是沒想起來這是誰家少爺?shù)母唷?p> 程小乙兇巴巴道:“蠢貨!我們家黃少爺要茴香豆!趕緊去拿!”
“是是是…”
跑堂小廝到后堂轉(zhuǎn)了一圈,端了一碟茴香豆出來,又被程小乙堵住。
“我們家少爺這會兒心情不好,你這笨手笨腳的,恐惹他生氣,退下吧。”
跑堂小廝也沒多問,看著程小乙走向黃大少爺那一桌,不差錢,便不再理會。
“客官,小店送的茴香豆~”程小乙諂媚的笑著,將茴香豆輕輕放在桌上。
“去去去!沒看見我們少爺正煩著呢嗎?”憂心忡忡的小廝低聲哄趕著程小乙。
程小乙目的已經(jīng)達到,便重新隱沒在人群中,接著不著痕跡的離開飛鳳軒,到附近不遠處的茶館坐著。
不多時,便聽見了一陣嘈雜的聲音從街上傳來。
“二少爺!大少爺就在前面的飛鳳軒!”
“唉…我這個大哥,真是……”
黃二公子一臉痛心疾首,手上卻毫不留情,大手一揮,一眾黃府家丁沖進飛鳳軒大堂,還有數(shù)名門客在外堵門,就要將黃東潤捉拿回府。
想必黃老爺?shù)弥约旱拇髢鹤硬粍?wù)正業(yè),大早上起來就醉酒,一定會勃然大怒,從而更加傾向于將繼承人之位,交予這位二少爺吧?
程小乙淡然笑了笑,響指一挫,桌對面光華一閃。
一臉慌張的黃東潤出現(xiàn)在對面的板凳上,幾欲拍案溜走。
“我——!”黃東潤驚魂未定,顯然剛才差點被抓住,讓他受驚不淺,酒都醒了大半。
“噓,那么大動靜,把二少爺引來,可就不妙了,”程小乙提著茶壺,給黃東潤添上一杯茶:“酒不醉人人自醉,不知這茶能讓黃大少爺您醒來幾分?”
黃東潤灌下一口茶,沒敢搭話,鬼頭鬼腦的看著茶館外,一眾黃府家丁空手而歸,幾名門客面面相覷,自己那位親愛的手足兄弟,正在怒罵兩個把人盯沒了的小廝。
“二少爺,小的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少爺本來就在那兒,突然啪的一下,人就沒了!”
兩個原本伺候黃東潤的小廝則矢口否認,堅稱大少爺沒來過。
抓不到人,啥都是白搭,黃二公子勃然大怒,當場打斷了兩個辦事不利小廝的腿,氣沖沖離去。
“多謝高人出手相助!”黃東潤感激道。
“不急著謝,我有幾件事要問黃公子,”程小乙露出“高人”矜持的微笑:“公子可還記得陳候彥這個人?”
啪——茶杯落在桌上,黃東潤急忙掩住蒼白的臉。
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