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無終幻夢(三)
睜眼,再次閉眼。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滿是紅霞的云彩下,樊海三人仍舊好似在被猛獸追逐般,不斷向前奔跑。
恐懼伴隨著越發(fā)臨近的黑夜,猶如潮水,不住蔓延。
因為行錯了岔道,不知何時,三人已經(jīng)在混亂骯脹的漆黑巷道內(nèi)迷失了方向,卻又不敢回頭重新尋找正確的方向,只能憑借著直覺,向著預想中的前方不斷奔跑。
這是無法回頭的逃亡之路,狡猾的獵人仍舊不緊不慢地緊綴在他們的身后,不離不棄,不遠不近。
鐵管敲擊路面的聲音,磚石磕碰碎裂的聲音,風吹過室外廢棄的廣告牌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自月下的墻頭上俯瞰的黑色貓咪,風掠過肆意生長的荒亂雜草,飛濺的垃圾殘骸所帶來的異動……到最后,就連自血管中流動的血液,鼻端呼出的氣息,都讓他們感到驚恐難耐,畏縮于自己越發(fā)膨脹的,對于恐懼的想象。
按算時間,自己等人應當早就被自家外出搜尋的大人們所撞見了,可無論等待多久,無論是向著那個記憶中的地方靠近了多少距離,本應找到的人卻一直沒出現(xiàn)在視野之中。
“發(fā)生了什么?”
他們喘息著,在無止盡奔行的途中,互相低聲交流。
“我們要逃到什么時候?”
沒有人敢停下腳步。
“那個人離開了嗎?”
因為那隱藏于黑暗之中的獵人還未遠去。
本應繁華的都市并未出現(xiàn)在觸目可及的地方,反倒是四周的環(huán)境變得越發(fā)荒涼,一路上可見的,多是散居傾倒在隨手鋪就的舊廢紙上,衣衫襤褸、身材干癟瘦弱的存在,他們將自己埋藏在雜亂堆砌的、尚未完成清理的廢棄殘骸之中,對于外界的事物無動于衷。
不,并非是全然的不在意。
他們隱藏在陰影的深處,就像是藏身于密林之中的灰暗的狼群,即便是貪婪異常,卻又仍舊屏息以待。
他們那因為疾病而突出的眼眸在黑暗中仿佛冒出了幽幽的綠芒,沿著他們行過的足跡貪婪地追隨,呆滯的面容也好似掛上了角度不一的詭異笑容,在沙沙的微風中傳來細碎的私語。
那因為饑餓而干癟無力的手腳,仿佛也帶上了某種別樣的魔力,一如故事中足以切開孩童肺腑,掏出臟器貪婪吸吮的巫師所有的那樣,變幻作了某種尖長的模樣。
身后仍舊有著細碎的腳步聲在響起。
不遠不近,不緊不慢。
“不行,我們不能再逃跑了?!?p> 打定主意,最先選擇停下腳步的,是云樺。
他們的體力已經(jīng)見底了,之所以能夠堅持著,一直跑上這么久,除卻那不知是否存在的毅力外,便是唯恐會被身后那人追上的恐懼。
然而,逃跑是最無用的手段。
努力抑制住打顫的雙腿,三人倚靠著最近一處半殘的墻垣,將注意力分散在四周進行警戒的同時,試圖恢復些許的體力。
聚集而來的風聲中,似乎傳來了獵人無情的嘲笑。
“該怎么辦?”
注意到視野盡頭那漸漸向著己方靠攏的黑色剪影,言一低聲詢問。
“想辦法把他撂倒?”
云樺抬起的手上,已然纏繞上了不少纖薄的細風。
“不,我們打不過他的?!狈u頭做出否定,“我們已經(jīng)因為剛才的逃跑浪費那么多體力了,而那個家伙怎么說也是個成人,哪怕是排除體力本身的影響,身高的優(yōu)勢舊足以讓我們所有可能的攻擊都變得無效。萬一他還隱藏有什么底牌,我們?nèi)齻€都會送命的?!?p> “這里好歹也是城市的管治范圍內(nèi),雖然還沒完成建設,但那種事情,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吧?”言一反駁道。
“我之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家伙,可是想拿著指甲刀扎你的?!?p> 云樺毫不留情地指證斷決了言一的反駁。
再三思索之下,一切又回歸了最初那個問題:“我們現(xiàn)在應該怎么辦?”
若是想要反抗,該怎么才能戰(zhàn)勝對方?
若是想要尋求幫助,在這荒郊野嶺之地,又該怎么,去找尋誰的幫助?
若是尋找屈從,對方難道就真的會選擇放他們一條生路嗎?
“真棘手啊,早知道今天就不出門探險了?!睌[出攻擊預備的假使,云樺忽然輕笑出聲。
“你應該說,早知道就不想著去逞英雄了?!彪S手從腳邊抓起一塊脫落的鉆石,樊海同樣露出了笑意。
“那還不如讓我別惦記著我爸放在家里的那些秘密圖紙呢?!蓖瑯映鹨粔K磚石的言一搖頭嘆息,猛一抬頭,忽然愣住了,“剛才還在街口的那人呢?”
“你剛不是盯住了嗎?”另外兩人異口同聲,但卻仍舊有序地開始搜索起不同的方向。
于是,他們便在身后,背逆著蒼白月光的矮墻之上,找尋到了那個等待已久的獵人的身影。
就同第一次撞見時的情況相差無幾,那一把小小的指甲刀仍舊不斷地磨搓著獵人的指甲,將其逐漸變作細長尖銳的模樣。
“你們好啊,狡猾的小子們?!蹦侨说吐曅Φ?,“一段時間不見,有想我嗎?”
恐懼就如墜入深海。
越是畏懼,便越是深陷其中。
呼吸由急促轉(zhuǎn)變?yōu)橥V?,即便是再怎么努力的榨取,也無法感受到一絲一毫的氧氣存在。眼前灰暗的世界開始扭曲,墜落至無光的深黑之海,就連他人的輪廓也變得模糊不清。
耳畔的聲音在遠離,身體的觸感也隨之變得很淡很淡。
沒有被貫穿的鈍痛,也不存在與堅硬地面碰撞所帶來的沖擊。
他似乎是沖了上去,想要抵擋住對方迎面而來的攻擊,又或是被直接抬手推開,即便是想要保護同伴的心意,也被隨意地踐踏入泥。
某時某刻,他似乎終于取回了原本的意識,抬頭仰望向無邊黑暗的天幕時,目光終于穿過了那稀薄的云彩,望向了無邊的遠方。
并未有如故事中所描述的那樣,美麗璀璨的無盡星海。
深空的彼岸,于無盡的漆黑之中,唯獨有一絲細細的裂縫出現(xiàn)在了半空之中,猶如一只將睜未睜之眼,正向著這片大地之上的無數(shù)悲歡離合,投來無趣的一瞥。
睜眼,然后閉眼。
再次睜眼,然后再次閉眼。
細細的裂縫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溫暖的懷抱和后怕的哭聲充斥了他所有重新開始運轉(zhuǎn)的感官。
自己身處的,并非是什么荒郊野嶺之地。
他們?nèi)巳耘f窩縮在那座廢棄工廠的外圍,三人家長的身后,一大幫子身穿黑色制服的年輕男女神色匆忙地奔走在還算平坦的石灰路面上,將解救下的孩童送入己方的車隊,將抓住的疑犯關入押解車中。
在三人的對面,被縛住雙手的青年滿臉憤恨地瞪向此處,而恰巧路過的有著淺栗色發(fā)色的少女同樣轉(zhuǎn)過頭,在對上到這邊傳來的注視后,微愣了一秒,快步地跑離。
再然后,眼前的畫面又一次墮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