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無終幻夢（四）

　　細碎的歌謠回蕩在耳畔，似乎正呼喚著什么，又似乎是正低聲訴說著什么。

　　努力從沉昏間中睜開眼，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有著驚人之貌的存在。

　　姣好的容貌，柔美的身段，散發(fā)著無邊光芒的發(fā)絲，以及自身后展開的潔白雙翼。

　　那或許是于故事中口口流傳的天使之貌，似人而非人；但那或許又不是，更像是某種近似的、徒具外形與威嚴的，為了滿足人無窮膨脹的私欲所誕生出來的人型兵器。

　　四周發(fā)生的一切似乎正佐證著這一點荒謬的猜測。

　　凄慘的哀嚎，殘缺的肢體，以及遍地的血色。

　　人之悲痛，正切實地降臨在這片太過遠離地表，又太過接近天空的浮空之城上，將入眼可見的一切建筑與存在，化作無法拼湊的殘渣。

　　手持光之武器的使徒們，漠然地俯視著這片慘遭蹂躪的一切。

　　他們并不會因此動容，也不會心生惻隱，更不會懷疑最初被下達的指令。

　　他們揮舞著永不染血、明光熠熠的長劍，所為的并非是正義，而是吹響天啟的號角；他們的身后伸展著純白美好的羽翼，所帶來的并非是夢幻的溫柔與美夢，而是破壞與殺戮。

　　太過光明美好，因而墮落可憎。

　　確認過那些天使已然從自己這里轉移了注意力，搖晃著有些沉昏的頭腦，環(huán)顧四周的殘骸，樊海使勁甩了甩腦袋，終于取回了些許自身存在的實感。

　　理所當然的，還有他之所以會出現(xiàn)在此處的“記憶”。

　　很簡單，只不過是同許久不見的好友，約好一起出門游玩而已。

　　只不過很不幸的是，他們剛出門不久，還未抵達目的地，便遭到了這群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襲擊者的襲擊。

　　高速通道斷裂，交通被迫堵塞，傾倒的高樓掩蓋了不少尚未察覺危機降臨的平凡之人。

　　一切都在瞬間化作狼藉。

　　所幸，他們并不在主要襲擊的范圍內，受到的，至多不過是一些小波及、小擦傷罷了。

　　但這并不能成為僥幸的理由。

　　遠方的戰(zhàn)斗仍在繼續(xù)著，時不時可以望見驟然爆發(fā)的冰藍色幻光或是爆裂的氣焰，原本完好的城區(qū)中，不斷地有高大的建筑受不住沖擊，在轟鳴中猶如被推倒的積木一般破碎坍塌，也不知因此又會有多少無辜者被牽連在內。

　　那是為了保護這座城市而成立的安全局成員們，在同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天之使徒們的戰(zhàn)斗。他們的攻擊雖然偶有建樹，但他們的對手卻是高高翱翔在空中，無法感受并理解疼痛的提線人偶，除非是被斬下頭顱、斷去四肢，否則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擋討他們的行動。

　　“這里是……六年前嗎……”

　　低頭觀察著自己的狀態(tài)，樊海對于現(xiàn)狀終于有了一定的掌握：“我這是在夢中嗎？明明之前還在新拓區(qū)對付嗜血徒那家伙，再之后……”

　　大腦深處猛然浮現(xiàn)出一陣麻木的疼痛，深嘶了一口氣，閉上眼使勁搖晃了幾下頭，待到疼痛逐漸消減，樊海將注意力轉移到眼下：“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會周圍的感受都是這么真實，不過剛剛的那些場景，應當是我和云樺他們小時候，而現(xiàn)在又是六年前那件事剛剛開始的時候。

　　“那么……”

　　他再次認真地環(huán)顧身周，果不其然，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同樣衣著休閑的云樺和言一正趴伏在自己的身側，似乎是因為剛才并未完全躲過突然到來的襲擊，一時不查，因而陷入了昏迷。

　　與現(xiàn)實世界里不同的是，此時的云樺尚未續(xù)起他的長發(fā)，而言一的四肢也仍舊完好，并未出現(xiàn)缺損，也沒有裝上機械的假肢。

　　只因為那件導致他身殘的悲劇尚未發(fā)生。

　　“還有時間……

　　“之后的悲劇還沒有發(fā)生?！?p>　　距離兩人醒來還有一段時間。

　　即便六年前自己因為陷入慌亂而不得不依靠他人拯救，但對于之后發(fā)生的事情，樊海依舊留有深刻的印象。

　　簡單地幫兩人處理過傷勢，又依次將他們轉移至附近還算安全的空地上，再次望向遠方，樊海陷入思索：“如果這里真的是在我的夢中，那我是不是就能去改變當初那個結局了？”

　　他低下頭，注視著言一此時完好的身軀。

　　無數(shù)思緒正在腦海中回蕩，曾經(jīng)演練重復過無數(shù)次的畫面，此時又一次出現(xiàn)在自己的身前。

　　難道因為這或許只是虛幻的夢，便不去拯救嗎？

　　他終于下定了決心。

　　“借來用吧，【極寒冰姬】！”

　　他低聲喃喃著這本不屬于他的力量，隨手拉扯下虛幻的扣鎖。

　　也不知是真的滿足了某種觸發(fā)條件，又或是這本就是夢中稀疏平常的操作，有幻冰的光華從他的指掌下浮現(xiàn)，隨著他的意志，化作長弓的形態(tài)。

　　感受著掌指間那份輕巧與沉重，感受著肺腑間熾熱而冰冷的溫度，他的嘴角終于勾起一絲弧度。

　　“或許真的可以……”

　　深吸一口氣，轉移至前方?jīng)]有遮掩的高位上，他張開弓弦。

　　冰藍的箭矢浮現(xiàn)在指尖，遙遙地指向了遠空的那些存在。

　　心頭奇異地沒有任何其他情緒浮現(xiàn)，逐漸沉靜，隨著呼吸和所有的注意力一同凝結于指尖。

　　繃緊，然后加速。

　　凄烈的勁風從指尖擴散，向著遠方急速飛逝，轉瞬便在視野中消失不見。

　　而后下一秒，有蒼白的身影僵硬在原地，終于難以抵抗引力的捕捉，自半空猛然墜落。

　　——攻擊有效！

　　精神振奮了一瞬，卻并未打破姿態(tài)的平穩(wěn)，帶著指尖泌出的絲絲血色，接連不斷的箭矢從指尖射出，一如呼吸般自如。

　　于是，便有無數(shù)的白點，在遠方猶如落雪般飛降，在震鳴中墜落于大地之上，砸出等數(shù)的坑陷。

　　但這樣單方面的狙擊并未持續(xù)多久。

　　追溯著射來的箭矢，被操控的使徒終究發(fā)現(xiàn)了樊海的所在，不斷地出現(xiàn)，并向著他所在之處包圍。

　　他們占據(jù)了天際，一如蒼白的群星，于眾人頭頂閃耀。

　　久候的幕后之人也終于出現(xiàn)在世人的身前。

　　“那些不曾聆聽神啟的凡世之民將要有難了！”

　　被虛妄之言洗腦的信徒們，歡呼著狂熱的頌詞：“只因神之使徒將為他們帶來終末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