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妥當(dāng)，江芹合衣躺在床上，手指攪著腰帶，盯著頭頂微垂的胭脂色紗帳發(fā)呆。
香幾上的爐子升騰著兩股細(xì)細(xì)的煙，石伯說，這是凝神助眠的好香，能幫她睡個好覺。
她能睡得著才怪！
雙親莫名離世，背負(fù)著十五條人命大案，家里僅剩的一個親叔叔滿嘴胡話，初次見面正要殺人不說，指著她，只說她該死。
江家所有出入口都有衙差看守。
而宋延那頭好感度不夠，打探不出一點消息。
這配置，確定不是超級困難模式？
系統(tǒng)，系統(tǒng)你給我滾出來！
“篤篤篤——”
敲門聲適時響起，江芹一驚，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掀開肚子上的絲被，急忙趿鞋開門，腳上還銬著鐵鐐，行走起來很不方便。
門外站著石伯，手捧漆金梅花的錦盒一方，畢恭畢敬站在階下。
“我見小姐屋里燈還亮著，大概小姐還未歇下……”他回頭看了看，確定周圍無人，低聲向她說明，“小姐，大爺大夫人給您留了份東西?！?p> 他所說的大爺，自然是她爹。
江芹會意，雙手拉著房門正要推，腦中滴滴滴德傳來系統(tǒng)警告。只好審視院中，指了指院中的石椅石凳，“我們坐下說?！?p> 說罷，回身進(jìn)屋端出燭臺，反手虛掩上門。
她護(hù)著燭火，見石桌上放著錦盒，石錄正躬下僵老的身骨，捏著衣袖把本就十分干凈的石凳簌簌地擦了兩遍。
似乎聽見腳步聲，扭頭轉(zhuǎn)看身后，熱切地邀請她坐下。
這樣的眼神，神似當(dāng)年下著暴雨的小學(xué)校門外，擠在一群年輕家長中等著接她放學(xué)的爺爺。
江芹心頭一暖，不好推托辜負(fù)石伯的心意，任是如坐針氈，也堅持坐了下來。
石伯看她坐下，仿佛心里大石落定，摸出一把小巧的鑰匙，盒子面向著她打開。
盒子一開，厚厚一沓卷著的紙張登時彈起來，頂著盒子撐開，燭火跟著晃了一晃，江芹往前傾身，借著晃動的燭光看清了碩大的“地契”兩個字。
“這些個全是大爺和大夫人悄悄給您備下的……妝奩。”說到最后兩個字，石伯語氣有些哽咽。
妝奩……
嫁妝??？！
江芹怔愣了片刻。
回過神來，一大沓手感厚實的契書握在手，稍稍翻了翻。好家伙，地契，田契，還有鋪子契書應(yīng)有盡有，江家的家產(chǎn)竟然如此豐實。
闃然無聲的靜夜，契書讓風(fēng)吹得嘩嘩響。
江芹忽然覺得，這些輕薄的紙張有千萬斤重。
“……家中遭過賊，看來這盒契書一直被我爹藏在什么隱蔽之處，得以幸免落進(jìn)小賊手中?！?p> “小姐怎知道府上遭了賊竊？”
江芹肩頭一松，吐了口氣，“縣衙門通緝告示，我倒背如流。上頭既寫我盜走全數(shù)家財，可見江家遭賊，他們捉不到人，安一個罪名是安，安兩個也是安，索性全安在我頭上?！?p> “大爺只有小姐，二爺又有病在身，江家將來指著小姐一人。大爺本想招個良家子弟入贅，說到底，江家是小姐的，哪還需盜取錢財?？h官固然不大清明，但是小人實在無能，讓小姐蒙冤入了牢獄，實在有愧老太太、有愧大爺、大夫人?！?p> 江芹連忙擺手：“別這么說，我知道你頭上的淤青還是為我去縣令門前請命磕出來的?！?p> 石伯別過頭，迅速擦去眼角一滴濁淚，紅了眼眶，“小姐對以前的事，真一點不記得了？”
“嗯?！苯坌奶摰攸c點頭。
石伯額上是新傷，她則是舊傷，兩人對坐著，傷在同一個地方，照鏡子般，讓嚴(yán)肅的場景多了一絲奇異的滑稽感。
“江家祖上在東京經(jīng)營酒樓，憑著一手絕活，掙下諾大家業(yè)，只是后來得罪了朝中重臣，為了保命，不得不舉家南遷。自老太爺拖家?guī)Э诎醽硖以?，大爺勤勤懇懇，方續(xù)了富貴，可惜……………”
“那夜，老太太在大爺靈前哭到三更回房，也是那夜，府上有人內(nèi)外勾結(jié)，趁亂偷盜……”
燭火微傾，燭淚暗垂。
江家案發(fā)前后的細(xì)節(jié)，能從石伯這里打探到一點是一點。兩人一問一答，談了將近半個時辰。
送走石伯，江芹回房，獨自坐在妝臺前，挑了一指尖言靈所贈的膏藥，抹上額頭，青色膏狀草藥抹開后涼絲絲的，帶著一股淡淡的草香。
指腹在額上摩挲，對視著澄黃鏡面里的人，江芹無聲地深吸了一口氣。
客棧的夢境的關(guān)鍵詞是：地窖、干尸、老人、宋延師父。
干尸又是江家命案的關(guān)鍵，也是共同的交點。
想確定老婦人的身份，一要查地窖，縮小范圍，二要留意江家符合“老婦人”這個標(biāo)簽的人群——目前是江老太太、老廚娘。
石伯還告訴她一個新線索：外面買來充作二叔小妾的春桃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江老太太沒了呼吸的人。
她捋了捋思緒，心想，先順著地窖、春桃、老廚娘三個方向分別查下去，或許能有所發(fā)現(xiàn)。
千絲萬縷，總算揪出一根線頭。
江芹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更漏，可惜看不懂古人的時鐘。
托腮望著香爐輕騰騰的煙霧，沒多久，看得困意萌生，哈欠連天。
她起身鎖上門，吹滅了墻角整排高高低低的白燭，又滅掉墻角的燈，刻意留下床頭床尾兩盞。
雙手枕在腦后，直挺挺地躺著，鐵鐐膈得腳踝有點疼，一個側(cè)身，面朝帳外，隨手抓來軟枕墊高。
臨湖的格欄窗子映著外頭的柳樹枝丫，風(fēng)一來便低頭，風(fēng)一過就昂頭。
三起三俯，既瘆人又陰沉，看得人心頭不自覺地發(fā)緊。
眼不見為凈。
江芹干脆翻身朝向墻面，默念背包，從呈現(xiàn)的透明界面里取出避水珠，雙手?jǐn)n住珠子放在腹上。
惦念著天快些亮，宋延快些搬進(jìn)江家，刷好感之類云云，又胡思亂想了一通。
想到眼皮越來越沉，燭光漸漸暗去，如墜深淵般墮入了一個似是而非的夢境。
“瑞娘愿獻(xiàn)出狐心，助馬道長一臂之力?！闭f話的云團(tuán)忽然舒展開，核心的紅暈瞬間變成九條雪白狐尾尖上的紅絨。
它雙足落地，利爪扣在地面，搖曳的蓬松狐尾如一朵綺麗柔軟的云，在身后游動。
“但瑞娘有個條件?！豹M長的獸目赤紅如火，尖長的獸嘴吐字清晰，“道長需以洗髓丹交換?！?p> 那道人雙目閉著，一柄玉簪簪頭，長須輕拂，手持浮塵。身骨清瘦因而披身的道袍顯得過于寬大，衣袂飄飄然，頗具仙風(fēng)道骨。
江芹伸手去觸摸面前透明的屏障，像是摸到一面冰冷的玻璃窗，感嘆之際，窗面一樣的結(jié)界驟然起霧，她著急地抬手去擦。
一股尖銳的疼痛驟然閃過心頭，猶如被銳器當(dāng)胸刺穿。
江芹一疼，猛地睜開雙眼，從夢中清醒過來。
幾乎貪婪地呼吸著空氣，想用氧氣填滿發(fā)疼的胸腔。
熱汗從頭發(fā)里往下淌，她翻身躺直了，眨著發(fā)澀的眼皮，正想起身倒杯水喝。
突然發(fā)覺帳頂懸掛著一把細(xì)長的刀，刀尖白晃晃地不偏不倚，正對著她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