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神如愿以償?!彪x婁攬著已暈厥的長鯨上仙和冶修,對抱著我的龍郁道,“總還有機(jī)會(huì)?!?p> 我發(fā)覺他懷中冶修的身體輕薄如翼,似乎只余一片魂魄,加之冶修黯淡無光的臉和手上出現(xiàn)了許多細(xì)碎的鱗片,使得冶修看起來就像一件正在慢慢碎裂的瓷瓶。
而離婁手腕處正緩緩凝出一顆水滴狀寶珠。那珠子完全是透明的,若不是被離婁手中的紫黑魔氣凝舉著,我恐怕看不到它。離婁扶抱著冶修,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睛卻如寒潭冷冰,他不發(fā)一言,只緩緩將那寶珠沒入了冶修胸口。
龍郁向離婁默默頷首,便帶我凌空而翔,落定在天門臺(tái)外的一座峰頂。
同在一處的還有姮姝公主與趙瑟,他們身旁立著一位仙風(fēng)卓犖的麗人,她沉靜的眉眼雍容爾雅,貴肅魅秀,然而一手橫在懷前,一手藏于袖中,神色泰然之間難掩憂心之色。我便猜到她正是魚麗國主,也是長鯨之妻、冶修之母。另有四名仙侍,其中兩位一見到我們便凌空飛來,將離婁懷中的長鯨上仙與冶修帶走了。
龍郁只引我向魚麗國主見過禮,便帶我無聲隱在了眾人身后。
所有人都默不作聲,只抬頭看著天門之上已有兩丈之寬且仍在不斷擴(kuò)大的縫隙中飛馳而下的鮮紅流漿;看著那流漿從干云蔽月的天門涌落,迅速變作一道如血的丈寬火瀑;看著那火瀑傾倒在天門臺(tái)上,橫濫瑩玉,迫不及待地涌入周邊的大海。
“實(shí)不相瞞,諸位,”魚麗國主的聲音猶如冰流躍經(jīng)竹筒,清冽有力,“魚麗將崩,大守陣堅(jiān)持不了多久,魚麗子民正在撤離,諸位也需盡快離開?!?p> “國主……”
“大魔靈不必多言,魚麗為守護(hù)天門而生,身為魚麗國主,早知難逃此劫?!濒~麗國主回轉(zhuǎn)過身,神色已然十分沉靜。她看了看我,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沖我嫣然一笑,輕喚了一聲“嘉蒼”。
我忽感心波漾動(dòng),像是春筍冒頭,不勝歡欣。
“國主,鄙人適才已向國主介紹,這位是公玉容兮……”
“我明白?!濒~麗國主輕輕撫落龍郁行禮的手臂,見我也攔了龍郁一下,笑容便愈發(fā)動(dòng)人。
“但我說的這些話,嘉蒼必是能聽見的。兩千年了,若不是嘉蒼和復(fù)冰相助,兩千年前魚麗便已覆滅,修兒也不可能長這么大。如此大恩,盡期沒齒難忘,不得不謝。”說著竟向我躬身一禮。
我本能地往后退去,卻發(fā)現(xiàn)身體竟無法移動(dòng),詫異間只得受此大禮。龍郁與我忙扶起魚麗國主,一時(shí)間皆頓口無言。其實(shí)也完全不必回應(yīng),因?yàn)槲倚南率置靼?,從一開始,除了龍郁和由衣,再?zèng)]有人只將我看作公玉容兮,即便是離婁,也是如此。
“說來慚愧,魚麗之人向以陣法卓絕稱世,然而如今長鯨一脈決斷,我以身祭陣,委實(shí)撐不了多久。諸位萬不可猶豫,早去為好?!?p> “那冶修呢?”見魚麗國主轉(zhuǎn)身要走,離婁忙問。
魚麗國主停住腳步,悵然笑道:“我兒命苦……哀神念及過往,未使他父子二人神消靈散,但……”魚麗國主沉吟不語,倏而昂首邁步,展翼高飛,瞬息之間碧色的身影已騫翔于流火的巨大天門前,火光相映,恒河一沙。
“她不會(huì)離開的?!彪x婁若有所思,“大守陣其實(shí)就是一道結(jié)界,只不過以身起陣,融其神脈,才可將此天火圍困一時(shí),然則陣破神滅,天火無擋,魚麗之國便也覆滅了?!?p> 像是回應(yīng)離婁的話,我們所在的山峰驟然陷落。離婁迅起結(jié)界,眾人不約而同相互牽扯,凌翔于空,看著遠(yuǎn)處的天門臺(tái)搖搖大震,驚濤駭浪般的天火鋪天蓋地,沸然滾涌,將天門臺(tái)徹底覆蓋。
“國主有令,魚麗國民必須入震澤避禍,”靜立在旁的一名仙侍道,“還請諸位與我們一道走吧。”
“公主,我們走吧!”一直沒有說話的趙瑟道,他看著姮姝公主,眼中流波關(guān)切眷注。姮姝公主卻轉(zhuǎn)看龍郁,近乎懇求般叫了聲他的名字。
“再等等。”龍郁毫不遲疑道,他盯著天門前魚麗國主那碧綠的一點(diǎn),全神貫注,不知在盤算什么。
“來不及了?!壁w瑟急不可待,拉著姮姝公主就要離開?!霸俨蛔吣腔鹁鸵窳四懔?!”
“不要你管!”姮姝公主甩開趙瑟,轉(zhuǎn)眼拉住龍郁道,“你想死在這里嗎?連神仙都招架不住,你就不會(huì)出去再想辦法?!”
龍郁默然不語,不為所動(dòng)。姮姝公主求助似的看向我,不禁恨聲道:“公玉,他是凡人,你要他死嗎?!”
我欲言又止,這一刻,我雖憂心如焚,但也無言以對。
當(dāng)初成華觀內(nèi),覺厲大師曾說我所選之路絕險(xiǎn)、絕難、絕苦,我只當(dāng)是他要逼我就范,危言聳聽而已。然而僅僅只踏出了一步,便毀滅天心,放出哀神,致使此刻天火肆虐,毀家滅國,如此境況,系于一身,我本難辭其咎,又如何能夠一走了之?
可我不走,龍郁和離婁便不會(huì)走;龍郁不走,姮姝公主便不會(huì)走,進(jìn)而趙瑟也不會(huì)離開。如此牽三扯四,身邊這一眾人就都會(huì)出事。
而我也萬萬沒有想到,短短一日,我與龍郁竟要面對兩番生死訣別。
我咽下的緊張與糾痛沉沒在翻天的海浪里。海水咆哮著,奔涌著,沖擊著,但在飛流直下的火瀑面前,就如同一群手握棍棒、渾身戰(zhàn)栗的孩子,懼怕著卻都不肯離去,盡管不堪一擊。
姮姝公主又叫了我一聲。她的焦急與憤懣我全然看在眼里,但我卻說不出要龍郁走的話,因?yàn)樗耘f盯著流火傾落的天門,全無要走的意思。
離婁看了看龍郁,不發(fā)一言。他眸色暗沉,哪怕面前流淌著天火,也無半點(diǎn)星光。但是他看龍郁的眼神大有意味,仿佛深林中的野獸盯著它差點(diǎn)兒踩到的獵網(wǎng)。
“龍郁,你帶大家先……”
圍著天門臺(tái)下綠色湖泊的眾多山峰轟然陷落,炎火流漿追風(fēng)逐電般涌入湖泊碧海,水火相遇蒸騰而起的水汽頃刻間狂起彌漫,四下望去,云迷霧鎖,愁天慘地。
龍郁緊握了下我的手,沖我微笑著搖了搖頭,他的眼睛令我豁然大悟——便就在此天崩地塌之刻,一個(gè)身影沖云破霧,倏忽出現(xiàn)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