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大裂,噴濺的流火如飛星般掠過狂亂的煙瘴,目之所及,宛若魔鬼嬉耍煙花,裝點地獄。
一團碩大的流火興沖沖向我們飛躍而來,似有八面威風,所向無敵,卻在我面前之人身后丈遠之外炸成一朵燦爛的煙花,頃刻間化為烏有。
“師尊?!彪x婁單膝著地,拜行大禮,抬頭再看面前的厲尊時如炬的目光竟如孩童一般赤誠。
厲尊并未理會離婁,亦未理會因他的絕色容顏而發(fā)出驚呼的趙瑟。他只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許久許久,才丹唇翕動,輕喃出一聲“嘉蒼”,寂美的雙眸似乎聽到命令,睫羽微閃,頓時淚落如珠。
厲尊一把擁抱住我,用力而深情。他一言未發(fā),只一味地落淚,猶如子見慈母,又如死里逃生。
我心中頓生一股悲喜交集之感,突然間似乎也要落下淚來。但又心知肚明,知道這般情緒并非出自我心,而是與清尊共情。但見厲尊如此情真意切,亦無傷害我的意思,故而心照不宣。
“師尊……”離婁眼中亦泛淚光,他輕攔著龍郁,不忍的目光盤桓在厲尊身上,終也情不自禁,潸然淚下。
龍郁看了看離婁,似有所感,便未上前阻攔厲尊,反而撫著離婁肩膀以示安慰,少傾才不露辭色道:“魔尊英明遠識,當知此刻所擁之人并非清尊。容兒靈識若毀,如此虛歡空喜,又有何益?”
肩膀上顫動的面龐忽地停滯了。我感受到厲尊身體一僵,不由得心中一驚,暗道這可是厲尊啊,魔界之首,此刻他正泣不成聲,龍郁這么說豈不是要惹惱他?
豈料厲尊竟霍然起身,雙手從我肩膀上輕輕拂落,
一抹聚流在絕美下頜的眼淚,難掩泣聲卻又勉力正色道:“龍將軍說得極是。”他微微后退,竟向我施了彬彬一禮,真誠致歉道:“復冰失禮,請郡主原諒。”
我心中紛亂,愣怔難清,只覺得自己像一個玩物,由著他人定義身份,心中忽生憤慨,卻又無法發(fā)作,只好立在原地,沉默不言,假裝欣賞厲尊水色織錦外袍上看不太真切的雕繡云紋。
氣氛尷尬得很,幸而兩團流火及時炸響在耳際,離婁便道:“師尊,天門流火,魚麗危在旦夕,國主她可能撐不住了。”
“無妨,”厲尊眼睛泛紅,仍見淚色,他擺擺手道,“為師這就去關。宜春望宵小禍亂仙國,為師已將其滅了,離兒再去查看一番,若有遺漏,不必留情?!?p> “是,師尊。只是那韹姬已入了天門,暫時無法追索?!?p> 厲尊輕嗯了一聲,又看了我一眼,轉身之瞬便不見了蹤跡。同一時刻,魚麗國主竟又突然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她面色蒼白,手臂顫抖,顯然已是力竭,然而她卻不顧自身情狀,只看著天門正前厲尊的身影震驚道:“他竟然……”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從她神情不難看出她對厲尊的關切,也不難看出厲尊身上還有著令她這般神仙都難以無視的秘密。
離婁神情一滯,唇角輕抿,見趙瑟拉扯著姮姝公主走遠了,才凝聲道:“國主慧眼如炬。”
魚麗國主聞言看了我一眼,嘆息道:“這些年,他過得很辛苦?”
離婁又是一怔,垂下眼去,俄而回神,只道是有事先去了,托魚麗國主照看我們幾個。后者也不追問,頷首應了,我們便在原地靜候厲尊歸來。
從此處望去,厲尊清白的身影渺小得幾乎看不見,唯有空中與海上無窮的白霧向著他奔涌而去,浩浩蕩蕩地,似是去赴一場極為盛大的宴會。
并不多時,那聚在一處的云霧便在天門之上翻卷成了一道遮空蔽月的巨型云柱,勢之磅礴,猶如天海相聯(lián),漸漸將恢弘的天門包圍起來。那慌忙逃竄的霹靂電光也未能幸免,被卷進云柱中嘶啞著吼不出聲來。
矗立在天海之間的天門仍舊噴火不止,像一頭迷失在濃云迷霧之中狂暴怒吼的雄獅,憤怒地盯著將自己團團圍住的無形之物大發(fā)雷霆,卻又不知真正的敵人藏在哪里,越是怒火沖天就越是無計可施。
我看著眼前震撼寰宇的場景,猶如一個睡醒的人看著自己夢中的畫卷,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清醒。
厲尊的身影已隱沒在云霧之中全然不見,浩瀚廣袤的云柱已將血紅的天門卷蓋得密不透風,此時已再無火星沖云而出,濃重的云柱趁勢緊縮,誓要將圍困在懷的雄獅扼喉窒息,云騰風馳之間聽得山崩地裂之聲,那巨型云柱亦從九玄之境傾盆而下,宛若天河之瀑,落地入海,雨盡風停之時偌大的天門臺上只余下一堆裂散的巨石。
長鯨落,流火熄,自此魚麗無天門。
魚麗國主的背影頓現(xiàn)嬌弱蕭索,不再似先前那般立挺,仿佛那天門是她扛起,重擔卸落,此刻的她更像是一個女人了。
厲尊閃現(xiàn)在她面前的時候,我見她毫不遲疑地向厲尊拜下大禮。
厲尊當即扶起,嘴角噙笑:“這不是要長鯨打我么,魚姐姐位列仙班,怎可拜我這凡界魔徒?長鯨呢?可還有一口氣在?”
魚麗國主不禁嗔笑:“還似以前那般頑皮?!庇窒蚯耙返溃骸案魑唬堃撇紧~麗國宮?!?p> 便見魚麗國主輕振衣袖,我們腳下已被流火填平的綠色湖泊陡然裂開一道向下的翠玉階,猶如野獸忽張綠目,映著拂曉的余夜,幽靜深沉。
離行之時,我與龍郁回望塵埃落定的天門臺,看到地獄之色盡蒙塵埃,悄無聲息,如同戲劇落幕,人散茶涼,無悲無歡。
我知龍郁定是如我一般心有感觸,只是他未言,我亦不語,唯有相視一笑,便跟隨在魚麗國主與厲尊身后。
姮姝公主見龍郁要離開了,甩開趙瑟也要跟上。趙瑟在后一把拉住她道:“行至此處已然可以了,就不要再跟著去了吧?”
“有驚無險,你怕什么!”
“這一次是有驚無險,之后誰知道還會遇到什么?你聽我的,跟我回去?!?p> “我不跟你走!”姮姝公主甩開趙瑟,綽約的身姿將玉階踏出水波般的清響。
“我是為你好!”
“誰要你為我好!”
姮姝公主疾步行至龍郁身邊,我們三人并列而行,徒留下趙瑟在后面氣得捶胸,終也拗不過跟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