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早已注定的事,總在不經(jīng)意間降臨。
這天晌午。
胡燦正在家里幫母親大人擇菜準備午飯,二胖就急沖沖的跑進門氣喘吁吁道:
“燦...燦哥,走...我們?nèi)デ丶規(guī)兔?。?p> 胡燦看了他一眼,起身拍拍手,拿起門后的掃帚,走向地上剛剝離的菜葉,疑惑道:
“秦家?guī)兔Γ渴裁匆馑???p> 胡燦母親聽見聲,從灶房走出來,給二胖倒了碗水,然后抹了抹額上的汗,微笑道:
“二胖啊,別急,來,喝口水慢慢說?!?p> “哎!謝謝大嬸子?!?p> 二胖接過碗,一口喝凈:
“燦哥,今天秦家不是有壽宴嗎?”
胡燦掃凈殘葉將簸箕和掃帚重新放回角落,又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秦家家主五十大壽,整個灣區(qū)誰不知道,然后呢?”
“聽說來客有點出乎預計的多,好像他們府內(nèi)忙不過來了,所以就來咱們村找?guī)讉€手腳靈活的去幫忙。
那秦家來人說了,事后不但能吃一番席口,還能有五枚金幣拿?!?p> 二胖在說到吃席的時候,滿眼都是亮閃閃的精光,似乎對他而言,吃的遠比金幣來得痛快。
“哦。”
胡燦只是哦了一聲,沒發(fā)表意見,只是轉(zhuǎn)頭看著自己的母親。
母親年紀大了,身體愈發(fā)羸弱,整個家就靠父親在江里打點魚賣錢支撐。
而家務繁重,前幾年母親尚可獨自支撐,近來可就沒那么得心應手了。
看著母親擦掉汗略顯蒼白的面容,胡燦有些放心不下。
即使有他父親三五天才能掙回的整整五枚金幣。
“所以,燦哥你去不去?”
胡燦暗下決心,轉(zhuǎn)頭剛想拒絕,他母親卻開口道:
“去,怎么不去,你們兩個一起才好有照應,我也好放心?!?p> “對對對,我剛得到這個消息就跑過來了,可是有五枚金幣呢!”
二胖說完舔了舔嘴唇,使其沾滿了口水。
“去吧小燦子,五枚金幣,你爹要是知道了,肯定會非常高興的?!?p> 胡燦母親唐蘭同二胖一起看著他,欣聲道。
胡燦看著母親慈祥的面容,心一下就軟了。
他何嘗不知道母親的良苦用意。
在這個世界上,像他們這種家庭,沒有多余的收入,靠天吃食,能有多少進補的機會?
看似在乎那五個金幣,實則是讓自己去吃頓好的,長長身體。
對啊,十四五歲的少年是該好好補補身體,這個年齡可是長身體的關(guān)鍵期。
然而屋中,同齡的兩人,胡燦高比不過二胖,身上的肉則更比不過。
他們整個胡家村屬于附近地域的清貧村。
更別說境況在村中排末流的胡燦家了。
而秦家勢大,又是大喜事,酒席定然極好,給胡燦他們吃的,自然也不會差。
所以,胡燦母親很想他去。
胡燦忽而有些不忿,憑什么自己家就如此這般,吃頓好的進補身體也要看運道,也要他人近乎施舍?
憑什么?
他一時間沒有說話,二胖則加聲催促道:
“燦哥,人家可是在村口等著的,晚了可就沒咱的份了,到底去不去啊?”
胡燦一下回轉(zhuǎn)心神,他轉(zhuǎn)頭沖母親露出個安心的微笑,:
“去,怎么不去?”
胡燦母親這才露出微笑,隨即囑咐道:
“嗯,秦家可是權(quán)貴之家,你們兩個可要安分守己,不要壞了人家的規(guī)矩,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你們心里可千萬要記著?!?p> “還有,今天秦家壽宴,親朋遠客一定不會少,你們可別沖撞了他們,不然惹得秦家人不高興就壞事兒了,知道了嗎?”
胡燦一一牢記,沖母親點點頭,二胖也跟著點點頭。
“好的母親?!?p> “那大嬸子,我們這就去了,您注意身體。”
二胖伸手拉著胡燦就欲朝門外走,胡燦母親這時又著急道:
“對了,你們早點回來,天黑了夜路難走。”
“知道了母親,放心吧?!?p> 兩人這才揮手告別,快步跑向村口。
來到村口,果然同二胖說的,有一秦家人昂首矗立,旁邊已經(jīng)有同村的六個少年少女在車旁等著了。
兩人跑到那個秦家人面前,略微彎腰行了個蹩腳禮。
“行了,人夠了。
你們八個人都知道要去做什么了吧?
如果還有迷糊的,現(xiàn)在舉手?!?p> 那秦家人掃視眾人,見都無一應聲,這才又說道:
“很好,你們隨我上車,我們時間很緊,客人們已經(jīng)臨門了,一些規(guī)矩我在路上再給你們講?!?p> 說罷,此人邁步登上馬車,胡燦八人也都跟上,然后馬車駛向秦宅。
車廂很大,而且是一個村的,相互都認識。
不過胡燦二胖兩人與其余六人似乎有些隔閡,雙方都不怎么說話。
一路上,馬車里的眾人都全神貫注的透過拉起的馬車簾子看著前方那道背影,心中謹記他說的許多規(guī)矩。
不一會兒,馬車就到了秦宅后門。
八人魚貫下車,隨之被帶去換掉了身上的臟衣服,穿上他們府內(nèi)特有的服飾,然后分赴崗位。
胡燦和二胖被安排在府前候車,也就是將府前來客的車牽到馬棚、將要離去親朋的車從馬棚牽出來。
兩人一直不敢有逾越之舉,有車來就牽走,無車來,則靜候。
時間過得很快,秦家壽宴的聲勢也愈發(fā)浩大。
來的親朋也越來越多,兩人前腳接后腳,一時間都有些忙不過來,因此少有駐足歇息的時候。
當然,兩人也見識了很多奇形怪狀的'馬車'。
什么用三角馬、獨角馬、四角獸、雙頭馬、六腳馬、鐵牛等等用來拉車的奇獸,然后是各種鑲金嵌玉的、珠光寶氣的、平平無奇的、寒磣的、簡陋的、高大的車廂。
最后當然是從這些馬車上下來的人,男的個個氣表不凡,老的個個仙風道骨,還有許多儀表不凡的少男、漂亮的過分的少女。
他們就像是河里的魚一樣,一波接著一波,絡(luò)繹不絕。
自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是乘車而來。
單是胡燦眼角余光看到步行而來的就不下百人,他們中許多都風塵仆仆的樣子。
胡燦不由嘆了口氣,心中暗道:今天真算是漲見識了。
以前他還真沒見過如此多的怪人奇獸,他甚至心中都沒有這些事物的概念。
這時二胖剛走,眼下無車來,他偷偷瞥了瞥府前的胖管家,見他一雙眼睛都放在了越發(fā)臨近的一輛車上,這才敢揉了揉酸疼的大腿。
不一會兒,車來到府前,胖管家滿面笑容迎了上去,胡燦也停下小動作急忙跟上,然后接過這輛用三角鐵牛拉的車,待車上人都下來,他才往后面馬棚行去。
“這似乎也不是馬啊,馬棚放的下嗎?”
‘哞!’
他走了一段路后低聲嘀咕,后面的三角鐵牛似是聽到了他的疑語,鼻氣‘哞哞’的抱怨了兩聲。
“體格這么大,你還有怨氣?”
胡燦回頭瞪了一眼,三角鐵牛不知為何立馬就沒了脾氣,低下高昂的頭腳步緩緩跟上。
這時他剛走到后門。
來之前就被告誡過,眼睛不能亂看,所以他只是余光一瞥。
一棵樹,一老者,一少女,幾個仆從樣式的下人。
然后他就一步走過。
他清楚的感覺到,似乎,有雙眼睛從后門這個方向收回。
就在他走過的那一霎那。
不知怎么的,剛才還好好的他此刻心跳猛然加速,全身驟然緊繃,后背盡然已經(jīng)滲出了冷汗。
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好幾個呼吸后他才緩了下來,但一種名叫心有余悸的感覺仍如切己膚。
“燦哥,累死個人?!?p> 這時,二胖迎面走來,他看起來面色無光,滿身疲累的樣子。
“你怎么了燦哥,怎么額頭全是汗?”
胡燦沒有接話,他擼起袖子擦了擦,對二胖露出一個沒事的微笑。
“對了燦哥,今天來秦府的人也未免太多了吧,這秦老爺子也真是個人物。”
二胖不禁唏噓感慨,臉上露出崇拜之色。
胡燦只是點點頭,仍舊沒有接話。
“看來秦家不單單是咱們?yōu)硡^(qū)數(shù)一數(shù)二的龍頭,在外面也很有影響力。
我聽說,咱灣區(qū)統(tǒng)領(lǐng)盧布盧大人還是秦老爺子的女婿,這也難怪會有如此多的人前來拜賀?!?p> 二胖侃侃而談,可胡燦似乎不怎么感興趣,只是淡淡出聲:
“嗯。
行了,快去府前引車吧,待會兒不見咱人,人家該不高興了?!?p> “好吧好吧,真是累死個人,你瞧我都累瘦了?!?p> 二胖有些怨氣,邁步就走,只是嘴里還在嘟囔:
“不行,等會兒一定要多吃點,不然也太虧了。”
胡燦笑著搖搖頭,邁步向馬棚行去。
放好鐵牛車,胡燦看著眼前所謂的馬棚,他心里就很感慨。
“畜牲住的都比咱家好,這是什么狗屁世道?!?p> 原本馬棚很是嘈雜,但此刻突然安靜起來,似乎有什么東西降臨,壓制著棚中所有的馬獸。
“你們就知足吧,看看外面桌上的...許多你們的同類?!?p> 說罷,胡燦掃視了眾馬獸一眼,轉(zhuǎn)身向府前走去。
時間在馬棚的住客愈來愈多中消逝,此時臨近中午,可似乎府前來客卻不見絲毫減少。
府前的胖管家臉色有些不好看,雖然今天是老爺大壽,可是來客似乎超出預計的多。
他不知怎么回事。
這時府內(nèi)急急跑出一個中年人,只見他來到胖管家身前,附耳低聲說著什么。
似乎有什么急事兒。
胡燦聽不見,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
臨行前,母親多番叮囑,他更不能違了母親的意。
況且,他什么身份,天大的事兒也輪不到他。
余光之下,他只見那個胖管家在府前來回踱步,而那個中年人則急得團團轉(zhuǎn)。
似乎是不怎么好的事兒。
沒多久,二胖也回來了,他立在胡燦旁,胖胖的腦袋偷偷看向兩人,小聲疑惑道:
“燦哥,今天不是大喜事兒嗎?怎么他們一臉苦相?”
胡燦見沒人注意,低聲回道:
“不清楚?!?p> 這時,又一個人從府內(nèi)快步走出,他身后還跟著兩個仆從一樣的下人。
此人龍行虎步間一臉威嚴,雖有急色,卻掩飾的極好。
看見此人,只聽胖管家和那個中年人彎腰行禮道:
“老爺?!?p> 聽罷,胡燦和二胖立馬規(guī)規(guī)矩矩,再也不敢有絲毫逾矩。
“今天有些意外。
秦山,你馬上去醉仙樓、酒香閣,叫他們用最快速度給我出幾桌酒肉,一定要最拿手最好的。
你就在哪兒守著,出鍋就叫人送過來?!?p> “是。”
中年男人秦山應聲便走。
只見他身形一躍,下一瞬,他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街對面的屋頂。
再幾個閃爍間,他人已經(jīng)蹤影不見。
胡燦有些目瞪口呆。
二胖則是滿眼向往。
兩人皆是土生土長的窮苦人家,無人指引教誨,十幾個歲月,從未了解被告知過這世間的奇奇總總,更何論今天這般親眼見識了。
他們就像是兩個看見新奇事物的小孩,震驚的外表下全是好奇。
正當此時,二人只覺天空忽然暗了下來。
一只偌大的大雁從天而降落在府前,它翅膀扇動間,掀起陣陣灰塵。
在胡燦目瞪口呆的雙眼中,一個老叟身形矯健的從雁背躍下。
見此,秦家家主臉露驚容,急忙親自迎上。
“咳咳...”
胡燦和二胖被這股突如其來的灰塵打的有些措手不及,猛地一嗆,不合時宜的大聲咳嗽起來。
兩人雖知不該,但怎么也控制不住,只感覺整個肺都難受的要命。
那老叟見狀,露出個歉意的微笑,隨后大手一揮,一股勁風忽起,掠過當場,灰塵瞬間驟散,二人這才好受了些。
秦家家主有些掛不住臉,府前積灰如此,且在客前展露,這里外臟的都是他秦家的臉。
他有些溫怒,繼而轉(zhuǎn)頭瞥了胡燦二人一眼。
兩個普通人。
秦家主收回目光,與來者老叟熱切活絡(luò)一番,這才將之親自引進府內(nèi)。
隨著這個老叟乘雁而來,像是打開了某種開端,越來越多風塵仆仆的人御禽而來。
胡燦和二胖這下就清閑了許多,只不過兩雙一次比一次瞪的老大的眼睛就苦了。
他們真的像是初次認識這個世界的小孩,一次又一次的巨禽降落帶來的震撼沖擊著他們的內(nèi)心,讓他們感到好奇、迷茫、不知所措,讓他們的世界觀重新‘被’定義。
可能他們只是那種在窮鄉(xiāng)僻壤與世隔絕的地方生存的獨客,世間所有事物都與之無關(guān)。
從來無人訴說,也無人帶領(lǐng)。
生在同一片天,活在兩個世界。
胡燦忽然覺得自己何等渺小、微弱,世間所有仿佛都與自己形同陌路。
母親體弱,父親竭力才能維持全家生計,所有人都全力以赴在自己那個小圈子里一天復一天,一年復一年。
可是,圈子以外他們卻從來沒有涉足,甚至不知。
何等悲哀,何等悲哀。
胡燦苦笑。
可自問,即使認識到這些,他胡燦又能如何?
竭盡全力才能保證自己在圈里能夠活下去,又何來余力走出圈子?
胡燦眼中泛著晶瑩,心中一腔熱血久久難平。
他忽然很想哭,不出聲,不發(fā)出一句哭聲。
他也很想逃避,逃離這個地方,他感到了恐懼。
可他分明又隱隱覺得亢奮,想要伸手去觸摸、去感受。
好奇嗎?
于此,胡家村村口走近一個妖嬈嫵媚的女人。
女人看著村子,嘴角壞壞的咧開,露出白皙鋒利的尖牙。
她蜂腰忽然閃起一抹毫光,挑眉的雙眼隨之看去,她忽然笑了,笑的開懷,笑的毫不避諱。
良久,她才舒緩,臉上則露出天生的嫵媚,只聽她挑逗一般輕輕嗯了一聲,道:
“嗯,終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