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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圖歌

第8章 童年的結(jié)束

諾圖歌 薩其日拉圖 2323 2020-12-11 14:42:11

    十歲以前,索布德的童年無憂無慮。

  那時索布德還是大部落里的郡主,還沒有走過千里的風(fēng)霜,更沒人叫她額吉,索布德最喜歡的事情,莫過于在溪前玩水,在林外摘花。

  閑來聽琴,雕刻,去古列廷外圍扶危濟困,這就是小索布德的全部生活。

  至于生活中最慘痛的回憶,就是索布德回家晚了,小臉灰撲撲的,阿媽就會板起臉來,數(shù)落她好久好久,再責(zé)罰她不許出門。

  這種時候索布德總會想:如果阿爸在就好了,每次阿爸在家,碰到這種情況總會偷偷笑著走過來,再把自己一把抱走,阿媽只能氣呼呼地看,又沒有其他辦法。

  阿爸的胡子硬硬的,還要湊過頭來親她,索布德就被胡子扎的咯咯直笑。月光從蒙古包外灑進來,分外得寧靜祥和。

  其實大部落也有戰(zhàn)爭與苦難,只不過有人用一把刀,為索布德把所有風(fēng)雨盡數(shù)擋下了。

  這個人自然就是索布德的父親。

  索布德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阿爸與別人不同,是在三歲的時候,阿爸要帶兵出征,索布德的母親帶她送行。

  出征前的古列廷,眾生百態(tài),不一而足,有人滿懷興奮與激動,要尋找自己的功業(yè),有人淚流滿面,交代遺言,告別家人。

  阿古拉身在其中,與眾不同,他捏了捏索布德的小鼻子,笑著揮揮手就走了。

  走得無比平淡,就像說了一句“我出門抱柴去”,片刻后就能回家。

  之后阿古拉如靈猴般上馬,胯下駿馬剎那間飛馳起來,當(dāng)烈馬奔到陣前,阿古拉手中的刀也滾成了一團雪球。

  繼而雪球崩碎,一線白光出現(xiàn)在天地之間。

  藍天白云同寂,千軍萬馬齊喑,母親在索布德耳畔低語,說:“你阿爸是無敵的將軍,沒人能在戰(zhàn)場上殺死他。”

  索布德眨著眼睛,怔怔地看她阿爸橫刀立馬,對著即將出征的戰(zhàn)士大喝:“出發(fā)!”

  這聲喝回蕩在索布德的耳邊心海,她忽然覺得天地被阿爸的一刀斬得更加開闊,有阿爸在,無論去往什么地方都不需要掛懷。

  只可惜無憂無慮的童年,總是要結(jié)束的。

  風(fēng)吹草低,牛羊如云,這年索布德十歲,她跟在父母身后來參加那達慕大會。

  很多年以后,索布德仍然無法忘記這天的那達慕大會,印象里它與每一次的大會都相仿佛,遠來的客人與主人共飲馬奶酒,賽場上有一字排開的騎手,頭戴彩巾,腰帶五顏六色。當(dāng)號角長鳴的一瞬間,騎手們?nèi)珉x弦之箭,奔向插著彩旗的目的地。

  歡呼聲,歌舞聲,縈繞在索布德的耳邊。

  這時索布德回首,目光穿越喧囂的人潮,發(fā)現(xiàn)那達慕大會上還有一個老婆婆,正獨自坐在草地上。

  老婦人安靜而從容,小口進食,抬頭時與索布德目光相觸,索布德發(fā)現(xiàn)她的雙眼如一汪深邃的湖水。

  十歲的索布德悄悄湊到老婦人的身邊,她說:“婆婆,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如果有人欺負(fù)你的話,你告訴我,我讓我阿爸找他來給你道歉?!?p>  老婦人望著索布德,這個小姑娘的眼神里閃爍著無比純凈的光芒,老婦人忽然笑起來,她問索布德,說你是誰呀,你這樣美麗的小姑娘,以后想做什么呢?

  索布德腦袋歪了歪,她回答說:“我沒有什么想要的,不過如果草原上的大家都能好好的,不必再有人憂心忡忡,不必再有人妻離子散,像婆婆這樣的人無論去什么地方都能得到熱情的招待,那就最好啦?!?p>  婦人凝視著索布德,忽然輕輕抬手,放在索布德的額頭上。

  這一幕很快傳遍了那達慕大會,遠處還與人相談?wù)龤g的阿古拉將軍頓時一怔,隨即快步奔向自己女兒的所在。

  老婦人的身份,他當(dāng)然清楚,這是一位年邁的薩滿,雅達干。

  這些年來草原上多的是藏傳佛教,薩滿的地位雖然還如以往那般崇高,但人們對薩滿都會有種敬而遠之的態(tài)度。

  雅達干自然是不介意的,依舊游走在草原之上,為當(dāng)?shù)啬撩裰尾。疾?。偶爾遇到心性純良的孩子,雅達干還會試一試那孩子是否承受了長生天的祝福,是否會同樣成為薩滿。

  此時此刻,雅達干就在感受索布德的未來。

  當(dāng)索布德的家人紛紛趕來時,薩滿的儀式也初步結(jié)束,雅達干睜開雙眼,對索布德笑了笑。

  索布德一臉茫然。

  小女孩看看雅達干,又回頭看看自己的父親,總覺得這里的氣氛有一些詭異。

  風(fēng)從草原上吹過去,阿古拉恭恭敬敬朝雅達干施了一禮,問道:“小女年紀(jì)尚幼,打擾薩滿,還請諒解?!?p>  阿古拉語氣平平淡淡,顯得他的禮節(jié)沒有絲毫誠意。不過雅達干也不在意這些,她臉上的笑容始終掛著,望著索布德笑道:“這是個好孩子?!?p>  然后她又抬起頭,環(huán)視部落里趕來的所有人,淡淡說:“這個孩子,注定會成為草原上最偉大的一任薩滿。”

  這句話隨著風(fēng)聲飄散開來,索布德父親的瞳孔縮成一線,他像是回到了第一次上戰(zhàn)場時,遇到的第一個敵人,向他斬出第一刀來。

  阿古拉下意識否認(rèn)了雅達干的話,他用力搖頭,說:“不會的,我的女兒會像部落里其他人一樣,嫁人生子,陪伴在我們的左右。沒有薩滿的才德,不會像您一樣流離失所,經(jīng)受草原上的風(fēng)雪?!?p>  雅達干只是笑著,說:“或許是我看錯了,一切都是長生天的安排,你我都沒有力量阻止?!?p>  風(fēng)從東方吹來,盤旋至雅達干身邊時,索布德驚奇的發(fā)現(xiàn)似乎連風(fēng)都有些微的凝定。她不清楚這是錯覺,還是因為雅達干的過于平靜甚至影響了自然。

  雅達干嘆息著告訴索布德:“你以后的生活里,或許會出現(xiàn)許多不愉快的事情。如果你感覺到疲憊,想要放棄的時候,可以來找我?!?p>  之后雅達干低頭在索布德耳邊輕輕說了一個地址,抬頭再次對著小女孩一笑,就翩然離開了這片草原。

  經(jīng)歷過這樣的插曲,那達慕大會雖然還在開著,部落里的大多數(shù)人也還在狂歡著,索布德卻還沉浸在雅達干的平靜與悲憫里,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女人,與部落里的所有婦人都不一樣,令她忍不住回想。

  這天晚上,索布德做了那場讖語般的夢。

  而這只是開始,阿古拉在無數(shù)個不眠的夜里,聽到女兒在夢里吟唱薩滿的曲子,夢里有接連不斷的人來找她,勸她請神出薩滿。

  篝火噼啪作響,冷風(fēng)灌進阿古拉的領(lǐng)口,一向沉默寡言,只相信手中刀的他分外焦灼。

  當(dāng)自己的女兒成了薩滿,那她還會是自己女兒嗎,她也要孤身行走草原,生死皆由天嗎?

  無論是誰,都不能搶走自己的女兒。

  阿古拉狠狠灌下一口酒,跟妻子議定,要把女兒留在身邊,要讓她成家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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