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沈棠舟
豐樂樓。
“沈公子,可有兩年沒來了,今兒個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边h遠地瞧見沈棠舟在門外收傘,掌柜的忙去迎接。
兩年了,李掌柜沒想到時間竟過得這么快;兩年了,李掌柜也沒想到再見到沈棠舟時,自己還是會下意識地放下手頭的所有事情,飛奔到他的身邊伺候這位小祖宗;兩年了,武林盟主之子功夫定然見長,也不知他的脾性有沒有……
“李掌柜,”卻沒想到沈棠舟立直朝他施了一禮:“棠舟先前不懂事,多有得罪,還望掌柜的多多包涵。”
這下可把李掌柜給搞蒙圈了。
江湖聞名的沈小爺改脾性啦?
沒聽說??!
沈棠舟見李掌柜沒反應(yīng)過來,輕輕一笑,不甚在意。他太清楚自己之前是什么德行了。
徑直走到前臺,他朝里面望去。
李掌柜的忙跟上,告訴他:“漆姑娘不在店里?!?p> “那行吧,”沈棠舟收回目光,說:“我要她最愛吃的老三樣,桃酥,豌豆糕,冰蓮百合,帶走。”
“好嘞!”李掌柜吩咐下去。
又轉(zhuǎn)回來同沈棠舟聊天:“兩年未見,沈公子長高了,壯了,也更俊俏了。再與漆姑娘站在一處啊,定似一對璧人?!?p> “一對璧人么?”沈棠舟喃喃道。
見他真不復少時那般頑劣脾性,李掌柜放松了不少,便把他當自家子侄一般話家常:“那當然!湊個不要臉的名聲,我老李頭也是看著二位長大的。就我這柜臺,您也不知道鉆過多少回了,漆姑娘吃過的桃酥,比我自家姑娘吃過的都多。我說二位般配,二位自然是極般配的!武當派少公子與丐幫大小姐,天底下哪還有比這更般配的姻緣啊!”
這話是極合沈棠舟心意的,可他卻只能苦笑,推脫道:“李掌柜,您就別在這兒亂點鴛鴦譜了!般配不般配的,哪里是我們說得算的?得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p> 李掌柜:“那您還磨嘰什么?趕緊回家求爹媽提親??!人多好的一姑娘啊,又聰明,又禮貌,又漂亮。您是沒見著,這兩年啊,她出落地更水靈了!小心去晚了,被人給搶嘍!”
“哎,已經(jīng)晚了。”
李掌柜:“晚了?難道說漆姑娘已經(jīng)定親了嗎?沒聽說?。俊?p> “過兩日她生日,那人會親自上門提親?!?p> 李掌柜:“怪不得呢……”
“我倆是無緣分罷。”
沈棠舟說這話時,悵然地望著酒館深處,那個靠窗的位置。漆清平總是坐在那個位置,總是望向窗外,總是,像在等待什么人。
兩年前,也是在那個位置,當他又一次掏出父親的武林盟主的令牌,狐假虎威地要帶她回武當派,親自傳她武功時,她終于忍無可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搶過武林盟主的令牌,對他破口大罵:
她罵他不思進取,罵他作威作福,罵他浪費大好光陰學人家耍流氓,罵他弱不禁風神勞萎靡,這輩子都不會有姑娘愿意嫁給他!
她罵的一字一句,他都聽進去了,也記住了。
他記得最后的最后,她說:“江湖上多得是少年英雄,瀟灑劍客,你當真以為自己拿著武林盟主的令牌,便神功無敵嗎?”
沈棠舟想做少年英雄,想做瀟灑劍客。
那日回武當之后,他便閉門不出,刻苦練功。
他知道漆清平小時候曾夢想過與一神功無敵的大俠相伴江湖。
他想成為那樣的大俠。
“沈公子,”李掌柜終是看不下去了,告訴他:“這兩年,漆姑娘來得比之前勤了許多,在店里待的時間也長上許多,卻唯獨下雨天不曾來過。我記得兩年前,是在一個下雨天,您二位在我這館子里不歡而散的吧?”
沈棠舟點頭,不語。
李掌柜接著說:“漆姑娘其實今天來過店里的,冒著雨,現(xiàn)下剛走不久。我尋摸著,她可能得有一陣子不能來了。”
沈棠舟依舊靜默。
李掌柜看他這樣子,急道:“其實這兩年有不少人向我,向我店里的伙計打聽過漆姑娘的身份,我看那樣子像是對漆姑娘有些意思,這其中有不少人我識得,能稱得上是江湖豪杰,年少有為,可我一律推說不認識漆姑娘,也讓店里的伙計們嘴都嚴實些。一方面是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煩,另一方面,說白了我老李頭心里最中意的還是沈公子您啊……”
話未說完,便被沈棠舟打斷:“李掌柜,多說無益,煩請慎言??!”
……
莘山。
莘山,又名乞丐山,乃丐幫所在地。當初丐幫為何將總舵設(shè)在此處早已不得而知,只能確定的是,自丐幫成為天下第一大幫派以來,幫主一家便長居于此山之中。
十五年前,漆清平的爹——漆致遠成為丐幫新任幫主之后,舉家搬至此處。
那時漆清平剛剛出生,但神奇的是,她卻仍記得自己全家初上山那日,漫山的乞丐夾道,每個人的左手都拿著一根木棍,右手拿著一只木碗,看著她們一家三口,不說話。
空氣中,壓抑的不滿情緒彌漫,這是她生命中關(guān)于“不友好”的最初體驗。
后來,漆清平才知道,那日,她爹是帶著丐幫前任幫主的遺物、遺愿、遺囑走上莘山的。
全幫上下看著這個自稱是丐幫新任幫主的,干干凈凈體面斯文的,讓人懷疑這輩子都無法開口乞討的,略顯年輕的“書生”,牽著自己溫溫柔柔的,不卑不亢的美麗妻子,懷抱著自己新生的,不喊叫也不哭鬧的女兒,發(fā)自內(nèi)心地覺得他不是自己人。
他許是奸邪小人吧?花言巧語騙得了老幫主的信任;又許是衣冠禽獸吧?斯文外表下隱藏著的是一顆狠毒嗜血的內(nèi)心……
他們不負責任地猜想,莫名地同仇敵愾:若當真是他暗害了老幫主,定叫他全家死無葬身之地!
那日,丐幫九大長老像約定好了似的從各地分舵趕至莘山,同漆致遠在忠義堂關(guān)起門來待了個把小時。
有人說他們是在里面比武,漆致遠將他們一個個都打趴下了,因為好幾位長老出來時鼻青臉腫的,洛陽分舵的莫維仁長老甚至是被架出來的。
也有人說里面只有文斗沒有武斗,最多只到扯扯頭發(fā),互扇耳光的程度,滿屋子橫飛的碎杯茬子便是明證。至于莫長老嘛,他非要站在椅子上發(fā)表激昂看法,一個沒留神,臉朝地摔著了。
忠義堂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一直以來眾說紛紜,當事人皆閉口不言。
但重要的是,那日的最后,當忠義堂的大門重新打開之時,九大長老共同推舉漆致遠為丐幫新任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