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騎過去,秦淮河上仍然是一片春光。
似乎剛才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不是百姓心大,而是習以為常,等哪天沒有緹騎招搖了,估計還覺得不正常。
秦淮河最繁華的,自然是官營私營的大小妓院。
再過幾個月就是秋闈,數(shù)萬考生云集京師,一俟考試結束,紛紛光顧,便成了這銷金窟最大的主顧。無數(shù)的考生都往秦淮河上尋歡作樂,人群如織,熱鬧非凡。河上,燈船暢游。時不時的便有學子在岸邊招手一喊,船兒靠岸,那船娘溫柔款款,把他迎上船去,熄了頭燈。
王景弘鄙夷的看了看那些衣冠楚楚的才子,四處張望,尋找方才看見的人,卻不見蹤影,莫非自己看花眼了?
正失落間,肩膀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記,王景弘是習武的,自然警覺,屈指如爪,反手就是鎖喉、擒拿。
“呀?!迸乃娜舜篌@失色,沒料到會是這樣,右手前來遮擋,但哪里是王景弘的對手,危在旦夕。
突然一聲嬌叱,掌心聚力,擊向王景弘肘腕。
王景弘不慌不忙,放開先前那人,迎上后面的襲擊。
那人招式狠厲,膝頂腳踹,打擊的位置更是咽喉、腦門、頸后,王景弘自恃武力,也不懼,三十招后,對面敗下陣來。
“不打了,不打了,兩年沒見,王師兄的武功更勝以往?!币u擊者后退兩步,拉開了距離。
王景弘這才反應過來,在夜光下,定睛一看,站著一白一綠兩個少年。白衣少年身材頎長,頭系折上巾,齊眉勒一道黑色的抹額,穿一身白色繡綾短衫,腰間緊系一條衣帶,衫只及膝,衫下白綢的袴褲,褲腿系在鞋內,束縛得窄而貼身,襯得他那一雙渾圓修長的大腿結實有力,腿形筆直健美。再看容貌,眉目如畫,唇紅齒白,一雙眸子澄澈如水,當真是翩翩美少年。
綠衣少年則似乎愛美一點,就算男裝,也不愿系褲腿,影響美感。她年紀比白衣少年要小一點,十三四歲模樣,略微胖一點,稚嫩的臉上,還有幾分憨態(tài)。
細細一看,兩個少年是女子,穿男裝而已。穿男裝自然不是偽裝成男人,而是古代衣服女子衣裙長,行走江湖不便而已。
王景弘訝道:“月荷,月美,原來是你們啊,剛才我在第一樓就看到了你們,還以為看錯了?!?p> 卓月美撅起嘴,埋怨:“還說呢,你那么高,人家跳起來才摸了你一下肩膀,你卻把人家抓著,要不是月荷姐姐,咱做鬼也不放過你。”
王景弘老臉一紅,賠罪道:“是愚兄的錯,剛才看到緹騎,有些緊張了。哎喲,我的月美妹妹,你越來越漂亮了,活脫脫的大美人了?!?p> 卓月美小臉紅紅,嗔道:“景弘哥哥壞死了,不理你了?!别埵沁@樣,把剛才的誤會忘掉了。
吳月荷十七歲,成熟得多,問道:“方才師兄在第一樓?”
王景弘點頭道:“正是,認識了一個朋友?!?p> 吳月荷笑道:“師兄眼高于頂,自視甚高,普通人可做不得師兄的朋友,那位可是哪位高才?”
王景弘一怔,搖頭笑道:“師妹不要多想,那人與我不過一面之緣,平平無奇,我們的事……”
吳月荷以目示意,王景弘立刻明白。
吳月荷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請師兄隨我來?!?p> ----------
王景弘匆匆離開,陳遠隨后也去找“自己”的住處。
那個陳遠在崇文學院讀書,學院在城北,陳遠租住在城北一條叫花家巷。里面雜亂居住民房,雞鳴狗吠,還有娃娃的哭聲。
陳遠走到了“自己”的房間,房東也不阻攔。他自顧開門進去。門沒鎖,里面就幾本破書,一張床,兩套換洗衣物,連張桌子都沒有。
陳遠躺在床上,思量以后的打算。
自己這半吊子,讀書是考科舉是行不通的。明代八股文之難,策論,文筆,字跡,都要求極高,就算當代的漢語文學博士,到了古代科舉也是干瞪眼。陳遠用慣了電腦打字,毛筆寫字像雞爪一樣,就不去湊熱鬧了。
經商,其實也是行不通,士農工商,商人地位極其低下。沒有背景,沒有資金,無法啟動,布匹、糧食這些都被大家族商人壟斷。至于行腳商,苛捐雜稅,官府能教人做人。所以經商還是不要想了。
發(fā)明飛機,搞科技革命?呵呵,那還是做夢來得現(xiàn)實一點。
前路茫茫??!
陳遠想了半夜,想不出所以來,沉沉睡去。
次日,陳遠醒來,想到“自己”還是學生,就打算去學院看看。
來到教室外,里面正書聲瑯瑯,神情嚴肅的夫子手拿戒尺在課桌間踱步。
這好像不對啊,好多都是十三十四歲的。陳遠摸摸后腦勺,想一想便明白了,像自己這般十七八歲的,要么早就中了童生,等待明年的“歲試”和“科試”了。沒中的,那也覺得沒了希望,謀其他生路去了。
感覺好像一個高中生來上小學似的。這時。一個學童讀書不專心被抓到,徐夫子將戒尺往桌面敲一敲,那倒霉蛋便得乖乖地把小手伸出來挨一戒尺。
“老師!”陳遠叫了一聲,徐夫子這才注意到在門口站了一會的陳遠,皺眉道,“好沒規(guī)矩,叫夫子。教了你這么多年,連禮儀都忘了耶,該掌手心?!?p> 這?陳遠一呆,還沒反應過來,徐夫子已經拿起他的手掌“啪啪啪”就是三下。
“嘶”陳遠倒吸一口涼氣,古代的老師惹不得,不是叫老師嗎?初來乍到,誰知道叫夫子啊。
徐夫子噂噂教導:“禮也,所以事神致福也。孟子言,禮之實節(jié)文斯二者,蓋因人心之仁義而為之品秩行。為民,為人子,為學者,豈不知禮呼?”
陳遠聽得頭大,完全不懂。終于聽他道:“去自己的位置坐下”。于是走到一處座位坐下,誰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拿出剛才準備五經中的《中庸》,眼睛卻在四處掃。
教室內的學生約有二十五六人,年齡相差很大,小到拖著七八歲兒童,大到像陳遠這般十七八歲的少年。
由于年齡相差大,進學時間又不統(tǒng)一,所以教學內容也是不同的,像剛入學的孩子,一般是教授《三字經》《百家姓》之類的識字讀物,而大一些的則學習《千字文》《算術》等,像陳遠等的進度已經到了《詩經》《論語》等了,此外,還會教授六藝。所謂六藝,是禮、樂、射、御、書、數(shù)六種技能。
“繼續(xù)讀誦!”夫子敲打戒尺。
于是乎,學生們搖頭晃腦,你讀你的,我讀我的,內容均不一樣,互不妨礙。到有兩個年齡大的少年對陳遠擠眉弄眼,看來是熟悉陳遠的,陳遠報以一笑。
誦讀過后,夫子便拿著戒尺走到了講臺,開始講課。
徐夫子五十多歲,臉干瘦,下巴留著長須,一看就是個不茍言笑的老古板。
徐夫子在講臺上說了一堆的之乎者也,陳遠啥都聽不懂,百無聊賴,心想以后還是少來的好。
突然,徐夫子在講臺上放下戒尺,目光逡巡了一圈。學生個個縮著腦袋,陳遠根據(jù)讀書的經驗,知道這老頭要提問學生了,不知道是哪個倒霉蛋。正想著,徐夫子目光便落在陳遠身上,表情嚴肅地道:“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心似平原跑馬,易放難收。求學之道在于不斷努力,不能有絲毫松懈。陳遠,你屢教不改,學業(yè)松弛,且背誦一遍《論語》,若有錯漏,老夫要重罰!”
瞬時,教室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陳遠身上,一些少年甚至露出幸災樂禍之色。
陳遠也察覺到徐夫子眼神中的不善,心中很是郁悶,《論語》,話說以前讀小學六年級好像學過一點,可是,我現(xiàn)在只記得一句:子在川上曰,大河,你特么真大啊。
陳遠硬著頭皮站起來,脫口道:“子曰……”聲音戛然而止。
然后,沒有然后。陳遠就記得那兩個字。
徐夫子小胡子一抖一抖,被氣到了。
陳遠暗道慚愧,誰知道會穿越,誰會背這些啊。
徐夫子長吁一口氣,雙手放到背后,問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而不習乎?這句作何解釋?”
他干瘦的臉上布滿寒氣,要是陳遠答不出,這頓戒尺,估計會下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