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章 往事
殤州，武安候府邸，書房之中。黑壓壓的站了有十幾號人。這些人有的穿著官服，有的穿著士軍服，都清一色的盯著蕭寒面前的沙盤凝神沉默。
如今的兩軍形勢，柔然想來也討不了什么好處。只是蕭寒心中還有旁的打算。
他在洛京成親，要知道這一情況也不算什么難事。可是柔然又是怎么知道的自己會在半年之后才會回來。
當初慶武帝給他說的時候，只有朝中幾個重要的人在場。是誰把這通消息傳遞出去的？
他在洛京那段日子，朝中許多大臣都在猜度這個一心保衛(wèi)邊疆的侯爺，怎么這次在洛京城中待的這么久？難道真的是有美人在旁，舍不得離開了？
他們不知道，慶武帝早已察覺出來廟堂之上出了奸細。此次故意把幾個懷疑的人放在一起，然后透露出了，蕭寒會在洛定多呆個把月的消息。
如今，這則殿前密語竟然就這樣傳到了柔然王帳之中。正好坐實了慶武帝的猜想，奸細就在那幾個人中間。
究竟是誰？太子蕭玉晟？吏部尚書袁明朗？御史中丞柳正？
慶武帝命他此次務必將這個奸細糾拿出案。
所以，此仗目的并不是為了以擊退柔然為目的。而是要將那賣過之賊給糾出來，順便讓柔然十萬大軍慘死在燕自山腳下。讓他們永遠都沒有踏進中原的那一步。
蕭寒一身玄黑云紋窄衣，手腕處的衣袖被利落的束了起來。他陰沉著眸子，手指點過沙盤中的燕自山山脈。停頓了一瞬，隨即開口：“張參將！”
話音一落，立馬就有一名身著軍服的男子正身出列：“在！”
“立馬率領一萬兵馬，從燕自山東側(cè)繞幽州地界暗中跟著柔然營帳?！?p> “是！”張參將行一軍禮，立馬領命。
蕭寒繼續(xù)道：“靖州節(jié)度使！”
“在！”靖州節(jié)度使從側(cè)旁出列。
蕭寒并未抬頭，只盯著沙盤，繼續(xù)命令道：“多加人手，四下宣傳本候還在洛京的消息?！?p> 靖州節(jié)度使頓了頓，立馬領命。
他在武安候從洛京啟程沒幾日之時，便收到了密信，要他多加宣傳武安候的風流韻事。他幾乎動用了整個靖州的三教九流，一時之間，到處都在傳著武安候沉醉溫柔鄉(xiāng)的傳言。
閨閣女兒自是喜歡這樣繞指柔的武安候，可許多將他視為人生目標的有義之士，卻對他起了幾分鄙夷之心。
好男兒志在四方，馬踏柔然，保家衛(wèi)國。怎能被美色羈絆了前程。
可這幾分真幾分假，傳了出去，便真真假假難分難辨了。
更何況流言更是鐘愛才子佳人。如今，一個是威名赫赫的武安候，一個是太尉千金，洛京城第一美人。便是沒故事，好事之人，怕也是要編排兩嘴的。二人如今結為了夫婦，洛京城中前一段時間各家酒樓茶坊里傳出來的武安候為報救命之恩，以身相許陸家大女郎。更是讓許多未婚少女迷昏了頭。
如果可以，她們也愿意救起一兩個身負重傷的男子，說不定也能成就一段美好姻緣。
可這光禿禿燕自山，自朔州綿延近千里，不止有大慶二郎，還有柔然探子。若是隨便救了一個柔然人，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這段時間，武安候早都已經(jīng)被傳的不像話了，武安候竟然還要繼續(xù)大肆傳言？
那傳到最后傳成什么樣子，可就怪不得他了。
靖州節(jié)度使這樣想著，面上卻未漏出任何異樣?？墒鞘捄秃孟裰浪闹兴胍话恪Ｋp手撐在桌案前的沙盤之上，冷不防的，抬眸向靖州節(jié)度使掃了過來。
靖州節(jié)度使忙垂下了眸子，莫非，這武安候能聽懂腹語不成？
待吩咐下去，蕭寒便擺手屏退了眾人。大家各自忙自己的事，從書房處出來之后，也都堪堪散了去。
蘇曉曉握著手中的劍，向書房走去。
她似乎跟著蕭寒久了，竟也不知疲憊一般。只沐浴了之后，便換了一身利落的胡服裝束前來與蕭寒商議軍事。
“大外甥，給我安排個活兒吧?！碧K曉曉進了屋子，倚著門，執(zhí)劍的那把手放在了門上，她心急如焚的問道。
仿佛，攻打柔然這一仗，她比蕭寒這個主帥都要積極。
“小姨媽忙什么？我自會安排幾個柔然人頭，讓你報仇雪恨。”蕭寒翻著案上的冊子，抬頭看了一眼蘇曉曉，便又去忙自己的了。
“我要柔然人的人頭做什么？左右都是無辜的百姓。”蘇曉曉收斂了方才迫不及待要去應戰(zhàn)的那股子氣，坐在蕭寒的茶桌旁，自顧自倒了一杯濃茶，喝完之后，更是將茶盞重重的置在茶幾上，嘴里恨恨道：“我要殺了查貼兒！”
蘇曉曉自五年前跟著蕭寒，她幾乎日日夜夜都在做著自己報仇雪恨的夢。
多年前，她的姐姐蘇柔柔跟著蕭寒的父親殉了情。蘇家正值悲傷之際。卻得到圣上一道圣旨，即刻出兵柔然。
那時，她的父親因著姐姐的死訊，正傷心難耐。卻因著圣意不可違，而領了一眾兵馬上了戰(zhàn)場。
本來，大慶還有幾支軍隊的。彼時，蘇成忠的蘇家軍，程安然的程家軍，還有天威將軍的虎龍軍。
可是圣上派蘇家軍去應戰(zhàn)，卻是因著查貼兒的一道上不了臺面的陰謀。
彼時，大慶四下都在傳著，全大慶最勇猛的軍隊便是蘇成忠的蘇家軍了。而柔然更是提起蘇家軍便落荒而逃。
說實話，蘇家軍優(yōu)秀嗎？當然優(yōu)秀！否則也不會這么多年深的圣恩了?？扇崛淮笏列麄魈K家軍卻正是拿準了帝王那點疑慮心思。
圣上本來派蘇家軍出征是希望蘇家軍能夠為大慶立國威，震懾柔然。卻不料，蘇家軍參將已經(jīng)倒戈柔然，成了蘇家軍中的奸細了。
那一仗敗的甚是凄慘，帶去的將士只有數(shù)百人回來。天下更是傳言，蘇成忠是大慶的奸細，是他的故意使得此次仗敗的如此凄慘。蘇成忠更是在雙重打擊之下，人還未回到洛京，便在殤州的一座寺廟之內(nèi)撞柱身亡了。
以身殉國！
以死明志！
慶武帝此戰(zhàn)大敗，又失去了愛將，最后派人查明了事情真相之時，那名參將已逃到了柔然。賣國之賊不可處決，又平白無故斷送了一個忠誠良將。他便覺得格外愧對蕭寒，因此將蕭寒接進宮中養(yǎng)著。更是意欲著重栽培蕭寒，希望他日后能為蘇家軍一雪前恥。
蕭寒也沒有辜負他的愿望，十六歲初上戰(zhàn)場之時，便以一千兵力斬柔然士兵過當。更是提回了數(shù)十個柔然王族頭顱。他將那些頭顱制成了酒盅，獻給了慶武帝，還將查貼兒侄女的頭顱留給了她的小姨媽蘇曉曉。
那場，讓蘇家軍遭遇滅頂之災的戰(zhàn)役中，不止有蘇成忠，還有她的兩個哥哥都戰(zhàn)死在了當年一役。
蘇曉曉的母親，得知此事，當即便昏厥了過去，最后便一直未醒，現(xiàn)在仍在蘇府之中躺著。當年，姬太醫(yī)也給她說過，要她做好最壞的打算。這一躺便是活死人了。只能出氣，不能人語亦無意識。
蘇曉曉堅持照顧母親直到幾年前，她得知了十六歲的蕭寒血洗柔然王帳的事情，就決意跟隨著自己的小外甥，只為她能有報仇雪恨之時。
蘇曉曉出身將門世家，自小經(jīng)歷了家族之變，更是悉心學武，從未荒廢過。
眼下，查貼兒就在眼前，她怎么可能不去要了他的人頭！不去替家人報仇雪恨！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查貼兒。
蕭寒知道她心中所想，只面上并未表露任何情緒。
當初慶武帝接他進宮，他自認對方并未虧待過他。
他從小是被當著皇子一樣的培養(yǎng)，慶武帝對他從不缺乏嚴格，更不缺乏慈愛。所以，他如今戰(zhàn)功傍身，便是一般的皇子也不及他尊貴。
父王和母妃的死，始作俑者確實并非慶武帝。彼時，大慶軍力并不強，蘇家軍作為一直強兵，圣上派去應戰(zhàn)本無可置喙。
只是那奸細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珊匏趹?zhàn)斗之中假裝投降，不僅自己到了查貼兒身邊，為了防止日后意外，那參將竟慫恿柔然將隨他一同投降的人都屠了。
這么多年，自從蕭寒接二連三的重傷柔然之后，柔然再也沒有蠢蠢欲動過。
所以，此番作戰(zhàn)，蕭寒便是還要揪出當初的奸細參將。他一直覺得真正與朝中人勾結的不是柔然人，而且這名參將。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只能證明這名參將并非真正的幕后主謀。
陸瑤在房里待了良久，便在榻上睡著了。
蕭寒忙完了正事，回到院中時，發(fā)現(xiàn)屋內(nèi)的燭火仍然亮著。他輕輕推門走了進去，發(fā)現(xiàn)陸瑤正在美人榻上睡得香甜。她身上蓋著塊絨毯，腳背卻外露著。蕭寒開門，門外一股涼意隨著打開的門縫竄了進來，陸瑤瑟縮了下身子，露著的腳也被她縮進了毯子里。
紫娟輕手輕腳的現(xiàn)在門口，剛欲喚醒陸瑤，卻見蕭寒擺了擺手，他撿起了那本劃落在地上的書，封面合起，竟是本醫(yī)術。
蕭寒嘴角漸漸的帶了一絲淺笑，他將書輕輕的合上，放在榻邊，抱起面前的人兒走至床邊，輕輕的放下之后，又替她蓋上了錦被。然后蕭寒吹滅了明燭，也不動聲響的躺在陸瑤旁邊。
皓月當空，秋風習習，殤州城陷入了一片安睡的靜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