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山下,兩者之間,藕斷絲連。
其實很多老百姓,終其一生也沒有見過一次所謂的山上神仙。
劉晏生的俊俏,身材修長挺拔,二十五歲的年齡,玉樹臨風(fēng),一表人才。
讀得一手圣賢書,舞得一手瀟灑劍,家族世代經(jīng)商,是名副其實的鐘鼎鳴食之家。
年紀輕輕,狀元及第,是眾多女子心目中的夢中情人。
偏偏性情灑脫,不羨鴛鴦只羨仙。
不顧家里反對,撇下家族給他安排的一樁婚姻,帶上自己的書童,背著小竹箱就從家里千里迢迢來到龍虎山尋訪仙人求道來了。
書童走的滿頭大汗,行囊里裝著干糧酒葫還有換洗衣物,東西對他來說并不重,可是這樣不分晝夜地埋頭趕路,早已經(jīng)汗流浹背,被涼嗖嗖的冷風(fēng)一吹,渾身起雞皮疙瘩。
“公子,不是我說你,那顧家小姐生的國色天資,對你又一片癡心。而你又是英俊瀟灑,你們可是公認的郎才女貌啊,為什么偏偏撇下那么好的顧小姐不要,跑這什么龍虎山來尋找神仙?世上就算真有神仙也不是我們能見到的啊?!?p> 書童名為劉二牛,今年二十三歲,從小便跟著自家公子風(fēng)里來雨里去,上山采藥草,下水摸魚蝦,風(fēng)里來雨里去,對自己公子的脾氣可謂了如指掌。
雖然同樣姓劉,兩人身世卻是天差地別。
劉晏是錦衣玉食的貴公子,家族世代經(jīng)商從政,底蘊雄厚,自幼被家族重點栽培,飽讀詩書,滿腹經(jīng)綸,待人接物滴水不漏,總給人一種如沐春風(fēng)的感覺。
而劉二牛雖然也是姓劉,但是他們家從他爺爺?shù)臅r候起就在給劉晏家族做家生子了,說白了就是劉家的下人奴婢,索性劉家待他們不薄,也從未刻意拿他們當(dāng)下人使喚。
而公子劉晏更是與劉二牛情同手足,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有禍一起闖,有罰一起挨。
所以這次劉晏一說要準備逃婚去訪仙,劉二牛心中替公子覺得惋惜,卻也二話不說就背起了行囊。
劉晏身著青衫,頭戴方巾,背著個青竹箱,里面放滿了圣人典籍,裝滿了圣賢道理,活像個落魄的窮酸秀才。
“顧小姐,是我對她不住?!眲㈥掏O履_步,輕輕開口。
“二牛,你看?!?p> 劉二牛順著自家公子的視線,抬頭看去。
兩人的頭頂,群星璀璨,光明輝煌。
“公子?”劉二牛有些不解。
白天趕路的時候是大好晴天,萬里無云,所以晚上繁星璀璨,一點也不稀奇。
“這一顆顆繁星,就像一位位神明,高坐九天崇云,俯視人間眾生。”劉晏意氣風(fēng)發(fā),青衫下擺隨著清風(fēng)獵獵作響,“自古名山待圣人,我知道的,咱流云王朝的龍虎山,還有天啟帝國的武當(dāng)山,那都是有神仙居住的?!?p> “公子是讀書人,我劉二牛只是個粗人,我說不過你?!眲⒍6读硕缎心遥槐菊?jīng)說道。
劉晏轉(zhuǎn)頭望著這個一起長大的書童,笑容玩味:“哦?你可是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的,我讀的書你一本不少,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我還能不知道?”
“額。”劉二牛有點尷尬,公子哪里都好,就這點不好,老是喜歡當(dāng)面揭穿自己那一點點無傷大雅的裝傻充楞,這樣可不太好啊。
“繼續(xù)趕路吧,快到龍虎山了,我已經(jīng)聞到仙氣的味道了?!眲㈥涛宋亲?,長呼一口氣,滿臉享受感覺。
劉二牛渾身一顫,感覺一陣惡寒,公子哪里都好,唯獨這點,像個神經(jīng)病一樣。
唉。
“公子,皇帝陛下要給你當(dāng)官你不去就算了,為什么書院那邊你也拒絕了?書院的儒家門生也有神仙的,什么賢人君子啊,那不都是神仙中人嗎?為什么你非要去龍虎山找道家的神仙?而且你是讀書人,又是狀元郎,去儒家書院名正言順,去道家出家,可能會被一頓打的?!眲⒍J莻€藏不住事的,心里有想不明白的就忍不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見到的那個道長嗎?”劉晏想了想,輕聲開口。
當(dāng)時城里鬧瘟,劉晏和劉二牛都還小,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兩個小孩子不顧家族三申五令,偷偷溜到城里去玩。
當(dāng)時城里有很多窮苦老百姓倒在街道上面痛苦呻吟,有的痛的滿地打滾,有些干脆就拿腦袋去撞井壁以求解脫。
劉晏是個書呆子,想不明白的事就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比如為什么那些人明明那么痛苦,周圍的人卻都避之不及,沒有人愿意幫忙。
比如那些人為什么病了不去看醫(yī)生,寧愿求死也不看醫(yī)生。
關(guān)鍵時刻還是劉二牛及時醒悟了過來,拉住了想要靠近病人的劉晏。
后來,劉晏看到一位落魄的老道士,老道士穿著破破爛爛的道袍,拿著個酒葫蘆,看起來瘋瘋癲癲的。
那老道士看了看躲在一邊的百姓,又看了看地上打滾的百姓,最后看向了眼神清澈的劉晏,老道人點了點頭,說了一個字:“善!”
老道人最后一口酒水噴下去,如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本來還痛苦難忍的人頓時停下了哀嚎,甚至可以活蹦亂跳了。
后來老道人就走了,劉晏追上去送了一程,老道人也不介意。
這個看起來落魄的老道人,最后摸著少年的頭,笑容溫柔慈祥:“赤子誠心,難能可貴?!?p> “善!”
少年看著老道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心神往之。
小小少年的心中,從此對這個世間充滿了憧憬。
……
天師府內(nèi),好久沒這么熱鬧過了。
老天師向來喜歡清凈,除了掌教真人外,哪怕是那些長老都進不了的天師府,這兩天竟然多出來兩個陌生的人影。
一位身穿緋色長裙,身上帶著明顯妖氣的妖族女子。
還有一位身穿白袍,背負長劍的女子。
還有一個身穿彩衣的童子,唇紅齒白,看起來像個討喜的精怪一樣。
“怎么了?事情不順利?”白也今天難得沒有在引雷池,他坐在大殿凳子上,翹著個二郎腿,意態(tài)闌珊。
天師府大殿頂上懸空一顆碩大的夜明珠,即使是半夜,大殿內(nèi)依然光明璀璨,有如白晝。
高越低頭玩弄著粉裙小娘,心不在焉。
她剛到龍虎山的第二天便去了一趟黃字峰,只是沒能找到那位外門長老,據(jù)說是突然悟到了破境契機,閉關(guān)去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出來。
“高越姐姐,別灰心,要是真的很急的話可以叫白也去搖鈴山走一趟啊,白也也是金丹境修為,而且還是老天師親傳弟子,未來的天師大人,誰敢不賣他面子?”
于馨這話一出來,白也差點把剛喝下去的茶水噴出來。
高越姐姐?
這倆人什么時候關(guān)系這么好了?
記得當(dāng)初剛遇到高越的時候,于馨那滿臉毫不掩飾的敵意,就差在臉上寫上“我不喜歡你”五個大字了。
彩衣童子蹲在老天師肩膀上,嘖嘖稱奇:“姐姐妹妹,哥哥妹妹,城里人真會玩呀!今兒個算是大開眼界了?!?p> “嗯,反正也兒明天就要下山歷練去了,就讓他跟你去一趟搖鈴山吧?!崩咸鞄煒泛呛强粗鴰兹?,眼里藏不住開心。
白也有些懵,這剛回來還沒來得及吃上一口熱乎飯呢,這就又要下山去了?
“臭老頭,我什么時候說了明天就要下山去了?”白也不滿,嘟囔道:“要我下山也不是不可以,不過這次可不能像上次一樣了,什么東西都不給我,我唯一的一件法器,那個雷部神珠還給人家打爛了,你這次要是還不給法寶給我,真的可以等著給我收尸了!”
“法寶?你現(xiàn)在不是有雷劍了嗎?廣霆可是一件仙兵,就算再對上馬闞你也有一戰(zhàn)之力了。”老天師一臉正經(jīng),義正嚴辭。
“不是吧,臭老頭?!卑滓才拇蛑雷右允究棺h:“雷劍是我自己得到的,那是我的機緣!你這個做師傅的難道不該表示表示?我可是聽說過的,外門人家楊長老的弟子每次下山歷練都能得到一大堆的法寶靈器,你倒好,堂堂龍虎山老天師,一件傍身法寶都不舍得給我?!?p> 老天師撇了撇嘴,不屑一顧:“所以外門那群弟子都是一灘爛泥,太過依賴法寶器物,每次下山把法寶霍霍一頓,抓兩只不成氣候的小妖怪就算完事了。那個所謂外門資質(zhì)最好的楊玄機,都兩百歲了,前不久才剛剛突破洞府境,真是給龍虎山抹黑!要不怎么說我?guī)熜质菭€好人呢,換我當(dāng)掌教,我非得把外門給驅(qū)逐了不可,一群整天就知道打著龍虎山大旗作威作福的家伙!”
老天師在上面說的起勁,唾沫橫飛,高越在下面越聽越尷尬,簡直無地自容。
一百多歲的洞府境放眼整個青蓮天下都算得上出類拔萃的天才了,千千萬勤勤懇懇一輩子的普通百姓終其一生都沒有見過所謂的山上神仙,多少幸運踏入修行路的幸運兒被筑基境給困住終其一生不得突破。
像白也這種怪胎,終究是極少數(shù)啊。
而一百多歲的洞府天才到了老天師這里竟然成了廢物,這讓自己這個三百多歲的洞府境何以為安。
“也兒啊,不是老頭子我偏心,不肯給你法寶,只是修行路上太過順利終究不是什么好事,像是法寶靈丹這些外物,過度依賴的話帶來的損失是不可估量的,你現(xiàn)在才金丹境,可能感觸不深,可以后一旦突破到元嬰境,這種弊端會無限放大,最后會成為你心里無法剔除的心魔?!崩咸鞄熆嗫谄判?,諄諄教導(dǎo):“心魔一旦扎根,無法剔除的話,大道無望,任你天縱之資也只能落得一個等死的凄涼下場?!?p> 這些大道理這二十多年來老天師可沒少講,白也聽的耳朵都起老繭了。
而且自從突破到金丹后,白也確實也有切身體會,越來越明白所謂返璞歸真有多難了。
但是,這并不妨礙白也敲詐老天師,誰讓老天師這二十多年來從來不給白也零花錢的?
白也下意識用雙手使勁揉著臉頰,他這個動作讓老天師內(nèi)心一緊,小心翼翼看著他,生怕他又蹦出什么壞主意。
于馨神色緊張,看看白也,又看看老天師,小腦袋瓜子嗡嗡作響,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好吧,臭老頭你說的對,修行確實不該太過依賴外物?!卑滓卜畔码p手,好似想通了,認命一般。
老天師還沒來得及竊喜,就聽到白也后面又說了一句:“那你給我一些錢錢吧,二十多年的師徒情分,給點錢不過分吧。到時候我下山去了仙家集市看到了有趣的小玩意兒給你帶點回來。”
老天師一臉肉疼,臉上肌肉抽搐,好一會兒才從袖子里掏出一把綠瑩瑩的靈幣丟給他,肉疼道:“這可是為師這些年辛辛苦苦攢下來的所有家當(dāng)了,都給你吧?!?p> 靈幣是山上仙家通用的貨幣,以大神通將虛無縹緲的靈氣凝聚,然后打造成銅幣的樣式,一枚靈幣換成世俗白銀的話,可以換一百兩白銀。
白也粗略掃過一眼,靈幣不愧是由靈氣打造,光是拿在手中都能感覺到充沛的靈氣沁人心脾,靈幣上鑄有“道法自然”四個大字。
他一收袖,將靈幣收入袖里乾坤,笑容滿面,跑到老天師背后,雙手按上老天師的肩膀,“師傅你累不累啊,徒兒給你按按肩膀吧,這個力道怎么樣?還舒服吧?!?p> 要多狗腿有多狗腿。
于馨跟高越兩人在下面看的目瞪口呆,二人手心里的粉裙小娘好像也被白也鎮(zhèn)住了,一臉鄙夷看著他。
察覺到兩個粉裙小娘的目光,白也狠狠瞪了她們一眼,一本正經(jīng)道:“看什么看,沒見過帥哥???你們這是什么眼神?師慈徒孝沒見過嗎?”
這話一出,于馨和高越,包括彩衣童子在內(nèi),都面露鄙夷之色,好像在說:“這是誰?我不認識他!”
師慈徒孝?
分明是見錢眼開吧!
剛剛不知道是誰一口一個臭老頭叫著自己師傅呢?
倒是老天師,一臉享受,心里樂開了花兒。
對此,于馨和高越無可奈何,誰讓人家老天師樂在其中呢。
倒是彩衣童子忍不住要拆臺,他實在看不下去了,冷冷說道:“蒼麟,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還一臉享受呢?你這個徒弟分明是圖你的錢財來的,你還真當(dāng)是師慈徒孝啊,你良心不痛嗎?”
“你懂什么,你廣霆就是一個活了幾千年的鐵疙瘩罷了,哪里懂得人間的樂趣?!崩咸鞄熣陂]眼享受,眼皮子都沒抬一下,語氣冷漠淡然。
老天師其實對于于馨和高越兩個晚輩還算比較有耐心,時常以慈祥長輩的面目示人,于馨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向他請教,他也會耐心解答,如果于馨不懂的話,他甚至可以耐著性子解釋很多遍,直到于馨能夠聽懂為止。
但是對于彩衣童子這位老朋友,就要顯得刻薄許多,說話也是冷言冷語。
“就是就是,你一塊鐵疙瘩懂什么人之常情,幾千年的歲月也改不了狗眼看人低!”白也給老天師按摩之余,不忘出聲刺一下這位仙兵劍靈。
說實話,白也心底其實并不排斥彩衣童子,只是彩衣童子有些時候?qū)嵲诓徽腥讼矚g,長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只要不開口說話那絕對是一個很討喜的吉祥物。
可只要他一開口說話,那就不得了了,鐵定是話中帶刺,綿里藏針。
跟他打交道,還真不能掉以輕心。
彩衣童子不會故意禍害人,但是說出口的話能噎死人,偶爾還會挖個坑給你跳,不至于到致命的程度,但是傷筋動骨是避免不了的。
“好了,都少說兩句吧,你們回去休息吧,明兒一大早就啟程去搖鈴山?!崩咸鞄煴犻_雙眼,平靜開口。
彩衣童子翻了個白眼,賴在老天師肩膀上懶得動彈。
他本就不是人,他可是劍靈大人啊,用得著睡覺?
于馨和高越告辭離去,各自拿著粉裙小娘回屋子去了。
白也也想回去休息一下,這幾天跟她們回龍虎山,白也就沒休息過,白天埋頭趕路,晚上又要守夜。
就算是金丹境也不能這樣折騰啊,給白也累壞了。
“也兒,你等一下,為師有些事情要交代給你?!睕]等白也走出大殿,就聽到老天師的話了。
白也有些不滿:“臭老頭,說話能不能一次性說完?我好幾天沒睡呢,你看我黑眼圈多大了!”
“臭老頭?”彩衣童子瞇瞇眼,雙手撐著下巴,玩味道:“剛剛是誰說的師慈徒孝來著?這么快就變臉了?”
老天師懶得搭理彩衣童子,看著白也,緩緩開口:“那個叫于馨的妖族姑娘身份特殊,因果太大,不能留在龍虎山。再者龍虎山乃是道教圣地,護山大陣天生排斥妖族,她境界不高,在這里待久了反而有害無益,所以這次她也會跟著你一起去搖鈴山,你要保護好她,千萬不能讓她出現(xiàn)意外。”
“知道了知道了,沒別的事我就走了啊?!卑滓惨贿呑咭贿呴_口,沒好氣道:“這話你都說了好幾遍了,要不讓她給你當(dāng)徒弟好了,真的是,都不見你關(guān)心關(guān)心我,一天到晚說她,我都要吃醋了,到底誰是你徒弟?”
“額?!?p> 老天師噎了一下,看著白也遠去的背影,無言以對。
二十多歲就突破到金丹境,確實當(dāng)?shù)钠鹛炜v之資了,放眼整個青蓮天下,也就那幾座宗字頭仙家府邸能夠培養(yǎng)出來寥寥無幾的幾個怪胎了。
不過,終究還是太年輕了些,免不了有些少年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