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弄好請假事宜之后，謝成澤和林予桐是第二天匆促回重慶的。先坐高鐵再轉大巴，一路上謝成澤都挺沉默的，林予桐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時不時的說些話來活躍一下情緒。
這是林予桐第一次來重慶，不愧是山城，一處又一處的繁華后都有一座又一座的山，各處街道小巷也是爬坡上坎，下了高鐵后轉乘輕軌去汽車站時也是梯梯坎坎，走累了還不忘向謝成澤吐槽：“我終于知道為什么別人說在重慶導航都不管用了?！?p> 謝成澤此時并沒有太多接玩笑話的心思，只是扶著她休息一會兒，一本正經(jīng)的道：“那你可得先適應了，以后嫁到重慶來，可多的是這樣的路。”
這樣一句看似玩笑的話讓林予桐有些失措，她最佩服的是他說出來能這么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林予桐便頭一揚，嘴一翹：“那我便不嫁過來了，我嫁去大草原，我嫁去大西北，那邊寬闊平坦得多，就是不來重慶?！?p> “那可不行。”謝成澤好歹臉上有了表情變化，用剛從口袋里掏出來的暖乎乎的手揉著林予桐的臉，是很堅定的語氣，“你這都要跟我回去見家長了，你跑不掉了，就得栽我手里?！?p> 果然，還是那個喜歡貧嘴的謝成澤，這一段路程的沉默，讓林予桐感覺他像變了個人似的，但現(xiàn)在的林予桐心里是歡欣的，這一路的緘默，終于有了一絲笑意，氣氛也便沒那么僵了。
謝成澤他們家在一處新村，到達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過了，新村作為新農(nóng)村建設的社區(qū)，也是幢幢高樓，條條大路，沒有城鎮(zhèn)的寬闊，也比農(nóng)村小路要大氣得多，周圍也是依山臨水，除了道路與建筑，其他似乎也與農(nóng)村無異。他爸爸在家里等著他倆回來的，在林予桐看來，謝成澤和他爸長得太像了，叔叔更魁梧一些，說話也和氣，向她噓寒問暖了好一番，順道斥責了謝成澤這時候不合時宜的帶女朋友回家。林予桐在旁邊靜靜地聽著，也沒多幫謝成澤辯駁什么。
他外公家就在臨近的村里，把行李收拾上，謝成澤和林予桐坐謝爸爸的車左拐右拐了好一陣才到達目的地。
“阿姨，外婆?！敝x成澤帶林予桐見過了他媽媽和在他媽媽旁邊跟著幫忙的外婆。他媽媽正在忙著處理事情，看到他倆過來了，趕緊放下手中的事，熱情相迎。外婆佝僂著背，也招呼著林予桐隨意坐。
謝成澤他外公只有一兒一女，他舅舅忙外邊的賓客和雜事，而謝媽媽就負責這邊的瑣事，倒也是分工明確。
“這個背時娃兒，又不是啥子好事，打電話非跟我們說要把你帶回來?！敝x媽媽眼睛哭得有些腫了，拿旁邊的帕子擦了擦手，滿臉都寫著不好意思，用她那方言味兒極重的普通話說道，，“看嘛，來了我們也在忙，都不囊個照顧得到你?！?p> “沒事，阿姨節(jié)哀。”林予桐實在是感覺自己在社交這一塊兒有些欠缺，不知道說什么，又怕在這特殊的環(huán)境里說錯什么，而謝成澤一下車就直奔停靈的地方去了，她只得淺淺說上一兩句，“你也別怪成澤了?！?p> 寒暄了一陣之后，謝媽媽便去忙了，林予桐閑來無事，也慢慢地向停靈的地方走去。
謝成澤不知何時已經(jīng)穿上孝衣，跪在靈前，埋著頭，身子一抽一抽的。
林予桐也走過去，在他旁邊跪下，雙手合掌，虔誠的道：“請允許我叫您一聲外公，我是謝成澤的女朋友，成澤很好，他也很愛您，他怨自己沒在您生命最后時刻陪伴在您身邊?！?p> 謝成澤恍然間聽到林予桐的聲音，抬頭一看，她正跪在自己旁邊，瞠目結舌的有些茫然。
“現(xiàn)在他回來了，我和他一起回來送您一程，雖沒親眼目睹您的風采，可成澤之前給我講了好多好多您的事?！绷钟柰┎煌５卣f著，眼眶含淚，不知是被面前的香燭熏的還是想到了她高中時離開的爺爺，“現(xiàn)在您仍能在天上護佑著他，他有父母的愛，有我的愛，有您長長久久的愛，他還是那個您最驕傲的外孫?！?p> 言罷，合上眼，鄭重的拜了一拜。
“你跪下干什么，不吉利?！敝x成澤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忙去伸手拉起林予桐，“你這樣叫旁人看到會被說閑話的，村里的閑話，一張嘴一個故事，指不定給你說成什么樣?！?p> “反正以后結婚了也要拜的，不是你說的嗎，我就栽你手里了，不過提早拜一下罷了?！绷钟柰┍恢x成澤扶起來，兩兩相視，“倒是你，斯人已逝，生者如斯的道理，你學中文的，應該比我懂吧?！?p> “嗯?！敝x成澤倒吸了一口氣，沉沉的點了點頭。
“別把眼睛哭腫了，不好看了。”林予桐心疼的用右手摸著謝成澤的后腦勺，左手替他揩去臉上的淚花，當時她外公離開的時候，她還少不經(jīng)事，并沒有這么傷痛的情緒，只得將其代入當時爺爺離開的時候，瞬間便有了共情。
外公家住處不多，安排了較遠的部分賓客住宿之后，謝爸爸只得連夜開車帶著他們?nèi)齻€回家睡。
“謝成澤嘞個娃兒沒欺負你撒?！避嚿希x媽媽坐在副駕突然開口問道。
林予桐知道在問自己，雖然她還不是很習慣這邊方言，可還是聽得懂的，轉頭看了看旁邊的謝成澤：“沒有，成澤對我好著呢?！?p> “就是啊?！敝x成澤抓起林予桐的手就放在自己膝蓋上，“我怎么可能對他不好呢，你把你兒子想成什么人了，媽?！?p> 謝爸爸在旁邊樂呵呵的，一邊開車一邊饒有興趣的補一兩句：“就是，我幺兒像我?！?p> 謝媽媽鄙夷的看了眼謝爸爸，接著說：“這娃兒大一放寒假的時候就跟我們說耍朋友了，是個山西妹仔，還說要去山西耍?！?p> “我們后面喊他把你帶回來耍誒，他說不急?！敝x媽媽就差指著謝成澤腦袋數(shù)落了，“現(xiàn)在這種時候又曉得帶回來了，你說他這娃兒是不是討罵嘛?！?p> “看嘛，都沒得空招待你。”隨即謝媽媽回頭看向林予桐，“下次放假這些再跟他一路回來嘛，阿姨隨時歡迎你來。”
“她不在意的，媽?！敝x成澤搶著說話。
“沒事兒，阿姨?！绷钟柰└胶椭x成澤，“下次有空一定再來，重慶山清水秀的，謝成澤還說帶我去玩呢。”
“確實。南方整體來說要比你們北方溫和些?！敝x爸爸想起一句說一句。不長不短的路途在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中很快就到了。
和所有的白事一樣，人來人往，客聚客散，悠悠然的，便到了下葬的日子。那一天天色還沒亮就起床了，謝爸爸開車把他們送到了外公家。謝成澤作為唯一的外孫是要和他舅舅的兒子走一起的，剛到的時候，敲鑼打鼓的隊伍就把陣仗弄起來了。
“你就走我后面吧?！敝x成澤把孝衣披上，又從屋里找了一件他舅舅女兒的厚衣服給林予桐披上。
“你本不用去的，這樣的場合，別人避之不及呢?！敝x成澤仔仔細細的給林予桐把拉鏈拉好。
就在昨天晚上，臨入睡之時，林予桐突然翻身攔腰抱住謝成澤：“成澤，明天就是送你外公最后一程了?！?p> “嗯，對啊。阿桐，你這幾天一直陪著我。”謝成澤似乎若有所思，“明天，你就在外公家等著我們回來吧，我媽媽說，我們一沒訂婚，二沒結婚，你本就不用跟著去。”
“本就不用，意思不就是能去嗎？”林予桐抱著謝成澤，頭緊緊地靠在他肩頭，“不就是來陪你送你外公最后一程的嗎？那便要有頭有尾啊，我不戴孝，陪著走這一程也無妨啊?！?p> 謝成澤平靜的躺在床上，感受著林予桐細膩的呼吸，沉默了許久：“那......好吧，那明天你便跟著我吧，外公，應該也很高興你能去送他走最后一段路。至于我媽那邊，我去交涉。”
“嗯?！绷钟柰c點頭，滿意的閉上眼睡覺。
“快睡吧?！敝x成澤輕輕撫摸著緊緊貼在自己胸膛上的林予桐的腦袋，安安靜靜的睡下。
謝成澤左右確認了一番，覺得林予桐足夠保暖了才放心，然后在手上哈口氣，讓手暖和一些，然后拉起林予桐去準備:“你待會兒就跟在我后面就成，我已經(jīng)和我媽說了?！?p> “嗯?！绷钟柰┍恢x成澤牽著，亦步亦趨的在后面跟著。
到時辰了，隊伍動身，叮叮咚咚的敲鑼打鼓著往本就找風水先生定好的地方去。
林予桐是不認路的，站在謝成澤后面，跟著隊伍盲目的走著，大路過了走小路，然后又上坡，穿竹林，終于到了。
村里的路基本上都是這般彎曲又坎坷難行。風水先生找的地方是在一個半山腰上，周遭有樹，有草，有茂盛的竹林，還有早就挖好的葬坑。
這樣的場合林予桐也經(jīng)歷過，加上這二十年的閱歷，也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入葬時便一個人靜靜地待在旁邊，結束后又跟著謝成澤默默的離開。
回去的時候就走得比較零散了，林予桐跟著謝成澤和另外幾個親戚先回去的，他的媽媽和舅舅還在山上處理后續(xù)事宜。
林予桐默默的跟著，面前這個靜靜地走著，一聲不吭的男生，是相識這一年以來最為寡言的一次，或許他比自己想象中要懂事和感性得多，也許互相的認識和了解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經(jīng)歷中慢慢累積起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