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說負(fù)日大殿出了事,夜非來連責(zé)備屬下的慌張都來不及,一把抓過人,瞪著眼睛問:
“快說何事!”
要知道,負(fù)日大殿可是整個夜氏,乃至整個云荒權(quán)力者的代表,四大天家局面初定后,負(fù)日大殿便成了云荒上座身份的象征,整個云荒的事務(wù)被其余稱臣的小氏族處理之后,統(tǒng)統(tǒng)要送到負(fù)日大殿,可以說,那里是云荒的中樞。
此次,說它出了事,便必定不是小事
被死死抓著的戰(zhàn)將被這暴喝嚇得丟了魂,發(fā)著抖,模模糊糊回答道:
“子宣殿下……他……沒了,夜?jié)〉钕隆簧俚钕玛P(guān)起來了!”
這話雖然前言不搭后語,但若是知道云荒局勢的人,便不難聽出這話的意思。
龍生九子,而洋洋灑灑地遍數(shù)一下首殿夜旭光的風(fēng)情史,便不難發(fā)現(xiàn),他散落在天界四方的兒子恐怕就不止九個,但在云荒,人們津津樂道的除了少殿下夜臨還有年少一戰(zhàn)成名的夜玄玉之外,矚目的也只有夜子宣和夜?jié)×恕?p> “你說什么!”
夜非來全身僵直,瞪著眼珠子,粗糙的大手死死抓著那部下,力道之大,倒像是要勒死他,戰(zhàn)將以為自己沒說清楚,又哆哆嗦嗦解釋起來:
“我說……子宣殿下死了,都說是夜?jié)〉钕伦龅摹?p> 沒等那人說完,夜非來一把丟下他,風(fēng)風(fēng)火火踏出屋外,頭也不回,連門也沒邁進(jìn)來的一眾部下一起火急火燎地跟上去。
險些要起沖突的場面一下子變得只剩三人,準(zhǔn)確的說,是兩人,戚璃已經(jīng)不省人事。
難得卻滑稽的緘默中,蘭羨爾率先開了口道:
“這事有蹊蹺?!?p> 畢竟是一方殿下,夜?jié)〔豢赡懿恢罋⑷藬÷逗?,他將功名盡毀,兩人就算時有沖突,仇恨再大,夜?jié)∫膊恢劣诿半U,他們比誰都清楚,自己與夜臨和夜玄玉的差距,定不會再犯這些錯。
可,會是誰敢如此膽大妄為,要不計后果的冒險殺人?
蘭羨爾抱著寬大的袖子,轉(zhuǎn)過身定定思著。
但顯然,這狗咬狗的計較,沒被戰(zhàn)少殿放在心上,耳邊傳來幾聲腳步聲,蘭羨爾懨懨一凜,沒多在意,下一刻,她卻從身后被緊緊箍住。
錯愕沖掉她眼中的懶散,毫不掩飾地彰顯在面上。
她兀地抬起頭,影子已被更為高大的陰影籠罩,陷入恍惚之中,曖昧的溫?zé)釓暮箢i傳來,隔著錦袍緞飾,她卻能感到那蘊(yùn)藏于胸膛里的灼熱。
他俯身貼上她瘦削的背,像是在放松她僵在原地的麻木。
“你瘋了?”
她滯在原地,只覺腰際那雙手沒打算放開。
“戰(zhàn)澤西!”
她低喝,在這禁錮中動彈不得,憑他們倆水火不容的關(guān)系,這動作無論怎么看,都荒謬極了。
“云輕。”
身后傳來淡淡的呢喃,那么淺,卻像無形的手,撫平了蘭羨爾心中的火氣。
她全身不再警惕防備,松下勁來,一時間,兩人像是放下了鋒芒,相互撫慰傷口的鳥,卻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始終無法和解,無法并肩作戰(zhàn)來對抗前路艱難。
這千年萬年,天界荒唐,誰又比誰幸運(yùn),誰又不比誰痛苦?
片刻的安靜驅(qū)散孤獨與無助,卻未能給人救贖,這奢侈的東西,不知要多少像夜偃的人舍命換回來,她,云氏,同樣也不例外。
“你認(rèn)識如心,你認(rèn)識她,對嗎?”
戰(zhàn)澤西低聲問,微微埋下頭,瓷白精致的下顎輕輕抵在她的后腦。
蘭羨爾沒回答,卻被這動作驚擾,正欲排斥,突然,眼角余光瞥見一個鵝黃色的身影,正從金椅上搖搖晃晃起身。
戚璃酒醒了!
……
“羨爾?”
戚璃混混沉沉道,酒勁絲毫不能影響他的聽覺,纖瘦的手指揉著雙鬢,側(cè)耳聽見兩人的呼吸,疑惑抬起頭。
蘭羨爾:……
戰(zhàn)澤西:……
*
云荒,負(fù)日大殿。
金陽在頂,余暉獵獵,卻掃不走大殿之內(nèi)的肅殺,陰霾肆無忌憚地鋪在殿頂之上,這金輝熠熠,大氣磅礴的高殿,此刻卻蕭瑟不已。
紅衣部下整整齊齊地列在大殿兩邊,各上座列首,最接近大殿前方。
而在大殿中央,卻還跪著不少紅衣將士,列首的,穿著精致華貴,手腳卻銬著金鏈子。
“我說了,人不是我殺的!”
跪在地上的夜?jié)∫а狼旋X,看向殿中央坐著的,煩躁捏著眉心的云荒首殿,夜旭光。
“那你倒是拿出證據(jù)來!那只素霓箭上刻的可是你的“潯”字,而你從外邊回來后,箭壺里正好少了一支!”
在云荒,只有上座殿下能擁有刻字的專屬箭,但只在正式的場合下佩戴,并不做殺人用,可在死去的夜子宣頭部正中央,便插了帶有“潯”字的一支箭。
夜?jié)“倏谀q,明明是明目張膽的栽贓陷害,卻絲毫找不到還他清白的理由,死氣沉沉中,大殿上又響起夜旭光的聲音:“夜臨呢?”
他問,扶著額頭,不欲多說地閉著眼睛,畢竟剛剛死了一個兒子,又有另一個兒子成了兇手,饒是誰一時之間也難以恢復(fù)。
“東邊氏族作亂,少殿下前去平定?!?p> 夜非來出列向前道,夜旭光擺擺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卻忍不住念叨兩句:
“堂堂一方少殿,這等小事何須親自前去……”
滿座肅靜,無人敢說什么,夜旭光嘴上說完便自知不妥,哪有當(dāng)著部下的面數(shù)落自己兒子的,況且,這個兒子的賢名還籠絡(luò)了不知多少忠心耿耿,死而后已的部下,想到這,夜旭光煩躁地別開頭道:“此事非同小可,便等夜臨回來再查!”
說罷,拂袖而去,空留一片死寂。
于是,金帳中,蘭羨爾將云煙澤還有戚璃安頓好后,便溜回旭日營里,剛掀開簾帳,就看見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蘭羨爾:“玄玉殿下,我和你,好像也沒熟到隨便進(jìn)金帳的地步?!?p> 夜玄玉:“……”
蘭羨爾懨懨瞧一眼,坐到金椅上,隨手抓過寬大的袖子,等著對面開口,夜玄玉一看就是有求于人,為難地放下了自己高高在上的架子:“夜子宣死了。”
他面上不喜不悲,除了皺著眉,卻與平常沒有什么兩樣。
“所以呢?我聽外人議論,你和夜子宣從來都是勢不兩立,現(xiàn)在他死了,你不該開心?”
蘭羨爾有一搭沒一搭地調(diào)侃著,這調(diào)侃夜玄玉倒是沒放在心上,只認(rèn)真地回答她的問題:
“他是該死,但,他的死活與我無關(guān),也不能影響我的喜怒。”
這話干脆利落,他向來厭惡那些陰招,即使對于小人,也不屑為了他的死而開懷大樂,在他看來,值得開心的,只有在戰(zhàn)場上光明正大的戰(zhàn)勝對手。
蘭羨爾頗為有趣地瞥他一眼,懨懨接話:“那……你來找我做什么?”
“夜?jié)‰m然被抓起來,但我總覺得不對,我若查起來,難免束手束腳,讓人心煩,但你不一樣,沒多少人會注意到旭日營,最重要的是,你聰明?!?p> “……”
夜玄玉說的一本正經(jīng),言辭懇切,似乎忘了前幾日他還將箭架在弦上,一心一意只想殺了她的事,蘭羨爾無奈之下,只好點了點頭。
接著,他順溜地把有關(guān)夜子宣的事說了一遍,換來蘭羨爾略帶詫異的審視,沒想到,這家伙在刨根問底上,有如此執(zhí)著的追求。
她聽了一遍,卻也沒什么頭緒,這來龍去脈被夜玄玉梳理一遍,說出來,簡直順理成章極了,仿佛兇手除了夜?jié)〔荒苡械诙€更合適的入選了。
蘭羨爾思著之時,來回走了幾步,突然轉(zhuǎn)身,夜玄玉見狀,滿臉驚喜問道:
“你想到是誰了?!”
“……”
蘭羨爾的話被截住,她瞪一眼,搖搖頭,又繼續(xù)問道:
“你身上什么味道?”
被問得人一臉疑惑地朝自己身上聞了聞,抬起頭,想了想道:
“水鳶露啊,怎么了?”
“你堂堂浴血戰(zhàn)場的七尺男兒,竟喜歡這種東西?”
蘭羨爾挑眉疑惑問道,玩味地瞧他一眼,夜玄玉卻像是被觸怒了自尊一般,暴躁解釋道:
“這不是我的!是阿翎帳中焚香里添的!”
他滿臉不悅,毛毛躁躁的樣子活像炸了毛的刺猬,蘭羨爾卻不為所動,依舊挑著眉,懶散地看向他,字字璣珠道:
“若我沒記錯,那水鳶露便是那日我從她手里搶來的東西,玄玉殿下您,還因為此事要殺我,您貴人多忘事,忘得差不多了吧?”
“……”
夜玄玉自知理虧,瞬間泄了氣,眼神不耐煩地隨便亂飄幾眼,蘭羨爾卻沒打算停下來,繼續(xù)道:
“可是,玄玉殿下,我當(dāng)日搶回來的那瓶,到現(xiàn)在都還丟在床底下,那么,現(xiàn)在殷翎手上的那一瓶,又是哪里來的?”
蘭羨爾說話的調(diào)子越來越緩,松散中卻帶著威逼利誘,她懨懨地盯著夜玄玉,意思直白,直到后者煩躁地別過頭,傲嬌不已,卻自行承認(rèn)道:
“我……我又給了一瓶!怎么樣!”
蘭羨爾滿意地點點頭,瞇了瞇眼,滿臉狡黠調(diào)侃道:
“最近,殿下你,可是往旁邊那頂金帳里,跑的很勤啊……”
“……”
*
而此時,就在另一頂金帳中。
殷翎低頭抹拭著金色的香爐,裊裊白煙升起,繚繞在眼前,掠過那雙似笑非笑的杏眼,周圍安靜得只能聽見細(xì)火焚燒的聲音。
“我的好阿翎?!?p> 突然,一個溫柔不已卻帶著點輕笑的聲音傳入耳際,殷翎眼底垂下,微微皺眉,手里,依舊小心翼翼地擦著金爐。
“過得還好?我真是放心不下你……”
“放心不下我?那還不容易,到這里來看我就好了?!?p> 殷翎面無表情說道,將布子扔在一邊,起身蓋上爐蓋,那聲音極為寵溺地輕笑一聲,她聽了。心頭無端涌起惡心。
“好阿翎,我自是不能過去的……”
那聲音緩緩解釋,殷翎卻諷刺般冷笑一聲:“呵……只會借刀殺人的懦夫?!?p> 那聲音驟然一頓,片刻,傳來幾聲笑,聽著像是極柔的,卻含著幾分粹然的冷意,再一開口,語氣耐心地像在哄著鬧脾氣的小孩子一般:“好阿翎,別生氣,此事是我倉促,我答應(yīng)阿翎,以后不會這么做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