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洲闊野一戰(zhàn),沉蒼大勝,對外宣稱,古神攬星與其妻巧兮皆殞命,星洲幾萬大軍盡折于此,無人生還。
在這之前,青鳥浮山下的云氏一族在十二玄宿次座云輕的帶領之下,對于天命的執(zhí)行有了不小的變更。
他們中的大半人,不再像個傀儡一般盲目奉行黃皮卷上的東西,而是論事而行,有自己的思著,只有少數(shù)人還在按部就班,完全照著黃皮卷上寫的去做。
星洲一戰(zhàn)前,云輕接到任務匆匆趕去,那之后,青鳥浮山下云氏居所,便再未看見云輕的影子。
眾人翹首盼望,卻杳無音信,十二玄宿中,首座云恕也是這樣消失,幾萬年也不曾歸來,就在焦急等待的族民即將蓋棺定論,想著云輕可能不會再回來時,她卻回來了。
天啟了濃重的紗,翠色鮮亮的山腳下,一切都朦朧起來,和諧而安寧,愁思與等待卻消磨在不盡的歸期之中,遙不可及。
在云煙澤看見那熟悉的影子輪廓之前,他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極而泣。
“你個死云輕!臭丫頭!”
他喊道,眼淚幾乎要飆出來,天光未曾如此吝嗇,昏云繚繞下,那女孩瘦的形同紙片,細風一吹便能倒下,臉色蒼白,幾乎與云色融為一體,她靜靜地走著,走向山腳下那片她所愛的,安然自由的天地。
待云層蕩過,視線稍微清晰,才看清,女孩的身后還跟著一個素衣女子。
沒過多久,云輕復歸的消息傳到云氏各個角落。
一時之間,整個山腳都洋溢著喜悅,十二玄宿里余下的十個全部趕來,連過往與她持反對意見的保守派也飛奔過來,眾人一笑泯恩仇,握手言和,其樂融融,畢竟,無論意見相同相左,云氏一族是一體的,他們是永遠的親人,這個共識絲毫未有動搖。
歡笑晏晏中,云輕將不可觸及的痛楚,掩藏在永遠漫不經(jīng)心的笑臉下,像是一張撕不破的面具,除了自己沒人能將它扯下。
眾人散去,云輕獨留下了云煙澤,卻未打發(fā)走身邊一直站的,來歷不明的素衣女子。
三人相對無言,沉寂中,云輕先開口道:
“元厄須死?!?p> 短短幾字,嗓音淡淡卻極其篤定,如一擊雷,轟的炸開在三人中間。
云煙澤抬起頭,難掩錯愕,喉間動了動,問:
“你是說,云恕的消失……”
云輕點了點頭,不再言語,在很早之前,他們兩人便開始追查云恕的下落,直到云輕接到一張黃皮卷,上面只寫了寥寥幾字:
攬星,巧兮。
她便兀地明白了,原來,元厄一直在扶持沉蒼,利用云氏,為沉蒼除去主宰者路上的一切障礙,那么,共同擁有命格,鋒芒畢露的古神云恕自是最讓人忌憚地,又如何能幸免?
彼時,云氏擅改浮山命令的苗頭正于上漲不下之勢,也正是一個終年麻木的傀儡覺醒之時。
她喚來云煙澤,下令即日起,云氏任何一位守護者,都不能再執(zhí)行青鳥浮山卜族的指令,自己孤身前往星洲闊野。
“如若元厄死了,青鳥浮山便沒了威信,沒人維持天界秩序,豈不是要迎來大亂?”
云煙澤問,煩躁地搓了搓腦袋,云輕沒有回答,而她身旁的素衣女子卻走向前來,正色答:“所以,青鳥浮山需要另一個主人,天界需要新的秩序,這新的主人,能夠破除這一層桎梏,這新的秩序,能夠帶給天界人自由與安定?!?p> 語畢,三人相對無言,說出來倒是容易,可這動亂不安,異軍突起的天界里,有誰能有資格做到這些呢?
就算有人能做到這些,但擺在他們面前的難題,不僅僅有元厄,還有整個天界人的思想,長時間被青鳥浮山支配的麻木與恐懼,他們是否能像云氏一樣從混沌中覺醒,一切都不得而知。
“有一人。”
三人低頭沉默中,素衣女子突然開口道,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她看向兩人,眼中流露欣喜之色:“你們近來,可曾聽過天界流傳的笑話?”
對面兩人一臉疑惑之色,對視一眼,搖搖頭,素衣女子笑笑,道:“我欲降天,不懼天命?!?p> *
距離金銀臺擂賽還有不到三日,負日大殿卻正好出了夜子宣這檔子事,不僅鬧得擂賽遙遙無期,還讓整個云荒上座焦頭爛額,一一被叫去盤問。
然而,當中最忙的,便數(shù)為夜臨鞍前馬后的夜非來了,近幾日他忙得腳不沾地,在諸多利益勾心斗角之中,他這腦子根本拿不來左右逢源,于是在審問時把云荒上座都得罪了個遍。
此刻,他正圍在巨大而平整光滑的螢石邊上,來回探看,上面放著的,便是夜子宣的尸體。
黑漆漆的血洞猙獰地扒在他的喉心,不偏不倚,一箭刺穿了十魄元神,慘白的臉發(fā)著冷光。
夜非來俯身下去,一步一步慢慢查探,畢竟為了見這一次,他這幾日,不知與管亡人的上座吵了多少回架。
蘭羨爾也靠近石臺,呼吸也壓得極低。
在云氏時,她懶得修習術咒,時至今日,她卻不得不從云煙澤那里偷上幾招來,這才隱去身體,悄無聲息地闖進來。
她躲著夜非來,在石臺周圍游走,微微俯身,查看起那尸體上的血洞。
什么味道?
剛一俯身,她便聞到一股香味,不知哪里來的記憶涌上她的腦海,她記起,夜玄玉身上也有那一股香味,而那香味,是殷翎帳中的水鳶露!
更為糟糕的是,眼前,夜非來像是也突然起身。
眼珠子轉了片刻,便立馬轉身走去,邊走邊高聲喝道:
“來人!給我搜!搜遍整個云荒,把所有用過水鳶露的人都找出來!”
“……”
蘭羨爾無奈,撇了撇嘴,望著夜非來遠去的背影,后悔沒有直接將他敲暈,又生了這么些事端,恐怕,這一次,別說一個小小的殷翎,連夜玄玉,都要被牽扯進去。
沒做多想,在搜查的人到達旭日營之前,她原模原樣的學著夜玄玉和柳漾,呆在殷翎的金帳里,等著“問候”她。
沒多久,她便等到了人來,不過,來的不止一人。
“你怎么在這里?”
夜玄玉掀開帳簾,一臉震驚地望著蘭羨爾,殷翎自他身后走出來。
蘭羨爾:……
明晃晃的光忽隱忽現(xiàn),刺得人眼睛發(fā)疼,兩人一前一后走進來,一個疑惑地對上蘭羨爾的眼睛,一個安安靜靜地低著頭。
“你出去,我有話與她說。”
蘭羨爾冷冷道,臉上雖掛著笑意,卻比任何時候戾氣都重,她看向夜玄玉,后者不明所以地在兩人之間來回探望,終是不情愿地出去了。
“夜非來的人應該快要到了,我便長話短說?!?p> 蘭羨爾見人掀開帳簾走了,轉而盯向殷翎,眸光懶散中透著不可置疑的犀利,懨懨邁出步子道:
“你殺夜子宣時,箭矢上沾上了水鳶露的氣味,只要稍加留意便能發(fā)現(xiàn),你將此事嫁禍給夜?jié)。[得驚天動地,云荒上座手忙腳亂,獨獨夜玄玉卻置身事外,我這便看不懂了……”
蘭羨爾步步緊逼,但當提到“夜玄玉”時,殷翎眼里的細微的波動卻未能逃出蘭羨爾的眼。
不同于戰(zhàn)澤西,蘭羨爾身上最多的,是以惡制惡,軟硬不吃的痞氣,松松散散的眸光一旦冷起來,便是不可忽略的銳利,她擅長進,擅長刺探與窺視,而戰(zhàn)澤西不同,這少年向來滴水不漏,在進退之間轉換自如,如同一汪深潭,看不見底,也捉摸不透。
“你不是信誓旦旦的要殺夜玄玉?怎么在我看來,你是在為他清除阻礙呢?”
蘭羨爾道,松散的抱著袖子,審視著面前的女孩,后者淺淺一笑,不可置否:“看來,戰(zhàn)少殿都告訴你了?!?p> 蘭羨爾并未就她的話茬接下去,懨懨斂眸,繼續(xù)問道:“那么,我該說你是聰明還是不聰明?明明可以完全置身事外的事,你卻非要把你和夜玄玉牽扯進去。”
殷翎聞言一滯,從袖間拿出一個精致的水晶瓶,凝視許久,終于放在桌上,道:“我沒想將他卷進來?!?p> 金帳外,夜玄玉不甘心的等在外邊,一心想著要逮著蘭羨爾問問,頭一轉,便瞥見了自己的老冤家,他正要掀開自己旁邊那頂金帳。
夜玄玉:“喂,她在這兒呢?!?p> 戰(zhàn)澤西:……
夜玄玉一臉傲嬌,抱著胸轉過頭去,這一看,卻看見不遠處,幾眾紅衣將士從盡頭處出現(xiàn),不由分說地闖進前面幾頂金帳中,他愣了愣,瞧一眼自己身后的金帳,還是沒有動靜。
“我沒想牽扯上他。”
殷翎重復道,卻似笑非笑地轉過來看蘭羨爾一眼,緩緩道:“我想牽扯的,自始至終都是你?!?p> 蘭羨爾嘴角尬然一滯,頓時明白她這話是什么意思。
如果現(xiàn)在有時間,她真想拍自己腦門一下,這事她竟然忘了,她從殷翎那兒搶來的水鳶露,還扔在自己床底下呢!
帳外。
幾眾戰(zhàn)將向戰(zhàn)澤西夜玄玉行個禮,便兵分幾路,闖到各個金帳中。
有幾個被分到蘭羨爾帳中,他們看了看眼色清冷的戰(zhàn)澤西,戰(zhàn)戰(zhàn)兢兢,規(guī)規(guī)矩矩的走進去,想著象征性查一下算了,畢竟這花臉背后有不少大人物。
于是,他們便只是隨意蹲下,朝床底等地隨意看一眼。
結果看著一眼,戰(zhàn)將直接愣住。
戰(zhàn)將:“將……將軍……我好……好像找到了!”
眾人:……
賬內兩人聽見動靜,齊齊朝外瞥一眼,除了無奈,蘭羨爾內心毫無波瀾,她看向桌上擺著的瓶子,懨懨道:“你是打算跟我同歸于盡?”
殷翎沒說話,只低頭笑笑,拿起瓶子,越過蘭羨爾朝外走去。
“這瓶子怎么了?”
夜玄玉見戰(zhàn)將們哆哆嗦嗦地端著那瓶子,不由皺眉疑惑道,幾個戰(zhàn)將面露難色,半遮著手,防止旁人聽到,湊過來說:
“殿下,這東西,據(jù)說是和子宣殿下的死有關?!?p> “……”
剛說完,戰(zhàn)將瞥過來的眼睛就直了。
他不敢相信地抬頭,清清楚楚地看到,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瓶子,正拿在來人的手上。
是她,那個被稱作“半人半獸”的女孩。
而就在她身后,那個帶著花面具,抱著寬大紫色袖袍的家伙,正晃晃悠悠地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