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場之外,山林密布之處,一處丘陵中,樹叢茂密,即便皓日當(dāng)空,也無法穿透那重重樹蔭。
綠樹成蔭下,幾個漆黑的身影隱約晃動,猶如活脫的動物一般。
但在樹蔭的深處,幾雙銳利的視線如同鷹隼一般,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丘陵下的礦場。
與此同時,礦場的大門緩緩開啟。
幾匹拖著貨車的駿馬,緩緩從礦場內(nèi)走出,幾名苦力打扮的壯漢隨行左右,看上去不過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車馬商隊而已。
而唯一顯眼的,恐怕便是最后端馬車上那名儀態(tài)萬千的俏佳人了!
她黛眉如畫,雙眸含春,雖說不上傾國傾城,但也稱得上是風(fēng)情萬種!
只見她表情慵懶,以手托腮,側(cè)躺在馬車上,仰望著周邊萬里山水,仿佛陶醉其中。
馬車旁,幾名衛(wèi)兵滿臉殷勤地迎了上去,為首一名士卒笑著說道:“田掌柜,這次是我們招待不周,等下次過來的時候,我們一定好好招待!”
女子搔首弄姿地媚笑了一聲,道:“軍爺客氣了,小女子出不了遠(yuǎn)門,若要招待,還是請各位軍爺照顧一下小女子的客棧生意吧!”
“去!我們一定去!”
聽著女子勾魂奪魄般的聲線,幾名士卒眼中都快發(fā)出光來了,連忙點(diǎn)頭道:“等我們開了餉錢,第一時間都去給田掌柜捧場!”
“那奴家就等著了!”
女子嫣然一笑,頓時向士卒們拋了一個媚眼,可謂萬種風(fēng)情!
士卒們頓時骨頭一酥,就連雙腿都為之一軟,女子見狀,也不禁發(fā)出了銀鈴般的笑聲。
面對這般尤物,百米之外,那隱藏在樹蔭下的雙眸卻絲毫不為所動。
他目光淡漠,只是跟從著馬車的視線,默默望向遠(yuǎn)方。
“告訴上面的人,馬隊走來,人數(shù)沒有問題……”
……
馬車緩緩而行,一路下來,元子昂雖然依舊兜帽過頭,但卻分外注意著周邊的目光。
不知是否因?yàn)樾睦碜饔?,他總感覺,仿佛四面八方都有目光匯聚而來。
“放輕松些,世子殿下,前面就快要到不夜棧了!”
見元子昂一副草木皆兵的樣子,田嬋不禁“噗呲”一笑,身子一側(cè),輕聲在他的耳邊說道。
元子昂微微抬起頭,苦澀地笑了笑,看著田嬋臉上輕松的笑容,心中不禁涌現(xiàn)出了幾分羨慕……
又走了一段路,終于,在不遠(yuǎn)處的山林間,略顯破舊的不夜棧,已然近在眼前。
邁進(jìn)了客棧的大門,呼吸著混合劣質(zhì)酒味的空氣,元子昂卻頓時感到一身輕松,就連呼吸都感覺順暢了不少!
脫下身上苦力的服飾,元子昂卻發(fā)現(xiàn)汗水已然浸濕了后背,額頭上也滿是豆大的汗珠,可想而知,自己一路上來的緊張……
這種四處提防的感覺,可是真不好受,倒不如讓自己正面硬剛,那樣還痛快些……
田嬋見狀,莞爾一笑,轉(zhuǎn)身便端了一杯茶水款款而來,放在了元子昂的面前:“來,世子殿下,喝杯涼的,敗敗火。”
“謝謝田掌柜。”
元子昂微微頓首,接過茶杯一飲而盡,可謂是透心涼,心頭燥熱頃刻被澆滅,舒爽無比!
田嬋眉眼一動,上前接過了茶杯,道:“日上三竿了,要不,請世子殿下移駕雅間用膳,小女子也略盡地主之誼?!?p> 元子昂微微皺眉,看著田嬋眼眶中的神色,心頭一動,總感覺她話中有話,但他卻絲毫并不在意。
“那就請?zhí)镎乒駧钒伞?p> 田嬋眨了眨眼,露出了幾分頗有深意的微笑,扭動纖細(xì)的腰身,領(lǐng)著元子昂便向客棧二樓而去。
走到二樓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推開房門,只見里面紅紗滿堂,窗亮燈明,中間擺著一張圓桌,滿是珍饈,靡靡香味撲鼻而來。
在房間的左側(cè),一張象牙床,薄紗羅幃,各色衣衫搭在了架子上,旁邊擺滿了各色首飾與殷紅胭脂,一張銅鏡置于當(dāng)中。
空氣之中,除了飯菜香氣外,還有一股淡淡的女兒香……
這分明就是一個女子的閨房??!
看著這個場景,元子昂一介陽剛男子,雖是少年,但也不禁在臉頰上浮現(xiàn)一抹紅暈,扭頭問道:“田掌柜,這是何意?。俊?p> 田嬋抿嘴一笑,雙手化作繞指柔,搭在了元子昂的肩頭,將他輕輕按在了凳子上,輕聲說道:
“世子稍后,小女子去去就來……”
香氣如風(fēng),縈繞在元子昂耳邊,他回過頭去,田嬋卻已然離去,留下了一聲清脆的關(guān)門聲。
只身一人待在她人閨房之中,就算是元子昂,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自處。
他心緒不寧地坐在那里,也不敢動筷子,也不敢四處亂看,只得坐在那里“發(fā)癡發(fā)呆”。
時間一長,元子昂雙眸一動,心底深處隱隱涌現(xiàn)出不安的情緒,似乎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雖然門扉緊閉,但透過窗紙,他隱約看見,外面人影來回晃動,即便聲音很細(xì),但仍能聽出腳步聲。
聲音很輕,應(yīng)該都是練家子!
元子昂的目光逐漸變得銳利了起來,目光留意著門外,不禁稍稍將自己面前的木筷子握在了手中,整個人猶如蓄勢待發(fā)!
盡管不想相信,但是,若是此刻田嬋真的對自己起了歹心,自己現(xiàn)在可就真的算是身陷險境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元子昂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了起來,心中的不安也慢慢加重,握緊筷子的手心,已然滿是汗。
終于,在門外,一個輕慢的腳步站定了,一個纖細(xì)的身影倒映在墻紙上。
頓時,門外萬聲皆寂,落針可聞,元子昂甚至可以聽見自己逐漸加重的心跳聲!
“吱呀……”
隨著開門聲,大門被緩緩?fù)崎_,只見田嬋笑臉盈盈地邁步進(jìn)來,手中捧著一個白玉酒瓶,腳步輕快地走來。
見到元子昂臉上的神情,田嬋卻不以為然一般,緩步上前,將他面前的酒杯斟滿。
“世子殿下,這是小店珍藏的‘醉仙人’,剛?cè)サ哪喾猓€請世子殿下品嘗一下?!?p> 元子昂苦澀一笑,暗自松了一口氣下去,提起酒杯,卻仿佛是因?yàn)榉讲诺牟话?,遲遲無法送入嘴中。
這些,自然跳不過田嬋的眼睛,她嬌媚一笑,從旁邊拿了一個空酒杯來,再次斟滿,紅唇微啟,仰頭便一飲而盡。
“這樣,世子算是放心了吧?”
元子昂尷尬一笑,念叨著“慚愧慚愧”,再次提起酒杯,同樣一飲而盡,果然是好酒,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世子好酒量!”
田嬋笑著一呼,再度起身為他斟酒,卻被元子昂叫?。骸罢O,田掌柜,此酒后勁大,還是慢慢喝吧……”
“怕什么,世子殿下,這里是我的房間,莫非害怕酒后亂性嗎……”田嬋笑著調(diào)侃道。
“可不敢胡說?!痹影嚎嘈χ鴵u了搖頭,但轉(zhuǎn)念一想,道:“田掌柜,不是說上雅間嗎,怎么把我?guī)У侥愕拈|房中來了?”
田嬋揚(yáng)了揚(yáng)秀眉,道:“這客棧三教九流,來往不斷,即便是雅間,也害怕隔墻有耳,但懂點(diǎn)規(guī)矩的人都不會來我這閨房之中,所以,我便把世子帶到這里來了?!?p> “哦,原來是這樣……”元子昂明白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不然,世子以為呢?”田嬋眉目含笑,伸出白皙的手,為他夾了一筷子菜,似有所指地問道。
“我沒以為……”元子昂連忙搖了搖頭,內(nèi)心可是叫苦不迭。
“哈哈哈……”
見元子昂神色略顯慌張,田嬋嫣然一笑,發(fā)出了銀鈴般的笑聲,“行了,行了,不開世子殿下您的玩笑了……不知世子殿下如何回京呢?”
元子昂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道:“我想還是在這里叨擾到晚上吧,乘著夜色回去,不易被別人發(fā)現(xiàn)?!?p> “可是,這樣的話,倒是感覺有些費(fèi)工夫啊,我倒是有個想法,不知道世子殿下愿意聽上一二嗎?”田嬋抿了口酒,輕聲說道。
元子昂一揚(yáng)眉毛,問道:“那,田掌柜的意思是?”
田嬋道:“我們這不夜棧,魚龍混雜,多是招待一些耍把式的江湖藝人,眼下,倒是有一個班子要進(jìn)京,不如與他們接洽一下,就像當(dāng)時進(jìn)入化平礦場一樣,世子殿下也可以隨同他們一起回京。”
元子昂低頭沉吟,仿佛若有所思。
半晌過后,他淡淡一笑,微微點(diǎn)頭道:“這倒也是一個不錯的打算,還是田掌柜想得周到……”
田嬋嫵媚一笑,道:“世子殿下客氣了,如果方便的話,我這就讓人去請他們過來?!?p> “有勞田掌柜了?!痹影汗笆终f道。
見元子昂同意,田嬋嘴角微微上翹,轉(zhuǎn)身向門口喊道:“來人,去請丘五爺?!?p> “是?!?p> 門外徐徐傳來一個輕柔的女聲,窗紙上一個人影晃過,緊接著便是一陣輕輕的步伐逐漸遠(yuǎn)去。
“來,世子殿下,我們邊吃邊等吧!”田嬋微笑著舉起酒杯,道:“小女子敬世子殿下一杯?!?p> “不敢,不敢……”元子昂并沒有推遲,也提起酒杯,輕輕碰杯后,便開始推杯換盞起來。
良久過后,從門外的樓梯處,兩個身影漸漸靠近而來。
伴著輕穩(wěn)的步伐,兩個身影逐漸在門口站定,輕柔的女聲再度響起:“掌柜的,丘五爺?shù)搅??!?p> “請他進(jìn)來吧?!?p> 田嬋微微招手,便喚門外人進(jìn)來。
話音剛落,一個面目清秀的侍女輕輕推開房門,在她的身后,一個身形佝僂的小老兒緊跟其后。
老兒看上去六七十歲,瘦骨嶙峋,他的臉上皺紋仿佛可以夾死一只飛蟲,始終瞇著一雙眼,掛著和善的微笑。
更加引人注目的,在他的肩頭,一只古靈精怪的猴子站在其上,活蹦亂跳的,翻動玩弄著小老兒并不算多的頭發(fā)。
“田掌柜,您找老朽什么事……這幾日的酒錢,不是已經(jīng)結(jié)清了嗎?”
小老兒嗓音沙啞,還帶有一點(diǎn)其他地域的口音,讓元子昂一時還有些聽不習(xí)慣。
“丘五爺,其實(shí)今日,是小女子有事相請!”田嬋端著一杯美酒,款款上前,指著元子昂,向老者說道:
“五爺,這位‘貴人’想要進(jìn)臨海城,但是卻不想讓人知道,小女子知道五爺您要去臨海城開班社,便想著讓這位爺同您一起走,也好隱瞞一下身份……”
小老兒緩緩抬頭,打量了元子昂一眼。
莫看這小老兒老態(tài)龍鐘,但是雙眸卻神采奕奕,仿佛有種別樣的洞察力,一看便知是見多識廣,飽經(jīng)風(fēng)霜之人!
不管如何,小老兒畢竟也算是老者長輩,被他如此注視,盡管元子昂有些不自在,但還是微微欠身,以示行禮。
小老兒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自己肩頭的猴子,移目看向田嬋,道:“田掌柜,我們都是一些粗人,沒禮沒貌的,怕是會怠慢這位‘貴人’啊?!?p> 還沒等元子昂張嘴,田嬋倒是開口道:“放心,丘五爺,這位爺并不是什么驕矜之人,不會在意這些,而且,事后的賞錢,一定令你滿意……”
說罷,她帶有幾分玩味地回過頭來,向元子昂問道:“我說的對不對,公子?”
元子昂苦澀一笑,只得無奈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對,待我入城之后,定然會有重謝!”
“這位爺?shù)鬃涌伤愀蓛簦俊毙±蟽好约合掳偷纳窖蚝?,語氣輕描淡寫地問道。
田嬋上前幾步,拍著小老兒胸口,道:“底子特干凈,就是一個從家里偷跑出來玩耍的公子哥,現(xiàn)在想要偷偷回家去,又不想被城門樓子上的人發(fā)現(xiàn),所以就想請五爺幫幫忙!”
“哦,原來如此……”
小老兒點(diǎn)了點(diǎn)頭,嘴角淡淡上翹,他接過了田嬋手中端了許久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仿佛這就是他答應(yīng)的方式。
放下酒杯,他躬身向元子昂作揖,道:“既然如此,那小老兒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也不枉在田掌柜這里喝了這么久的酒,等進(jìn)了京城后,可能還需要公子多多照顧啊……”
元子昂也回了一禮,道:“客氣了,前輩?!?p> 小老兒也算是痛快人,沖著元子昂和田嬋一一拱手后,便轉(zhuǎn)身而去,似乎便是去做準(zhǔn)備了。
而小老兒走后,似乎是因?yàn)樽约捍俪闪诉@場合作,田嬋顯得更加欣喜不已,她跳步靠近元子昂,輕聲道:“怎么樣,世子殿下,奴家這招‘照貓畫虎’還不錯吧?”
元子昂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這次還真是多虧了田掌柜了,否則的話,又要耽誤一天的時間了……只是,在下的那匹馬,恐怕又要在客棧中繼續(xù)叨擾一段時間了?!?p> 田嬋擺了擺手,道:“不打緊,只是說,那匹馬并非凡品,這精飼料恐怕精打細(xì)算下來,銀錢真不在少數(shù)啊……”
元子昂自然聽得明白田嬋的話中深意,他無奈地?fù)u了搖頭,道:“放心,田掌柜,待日后有人來取這匹馬的時候,定會為你準(zhǔn)備一個大紅包,一定能令你滿意的!”
說到這里,元子昂不禁暗自感到一陣肉痛,自己如此這般的花銀子,真的感覺自己就是一個敗家子……
“一言為定!”田嬋笑著舉起了自己的酒杯,道:“那就借著這杯酒,祝世子殿下回京后一切順利!”
“那我也謝田掌柜的吉言了!”
元子昂也微笑著舉起杯子,一聲清脆的碰杯聲響起,二人皆滿飲杯中酒,以作此刻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