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小友，可是一個人在此？”
一個蒼白沙啞的聲音落入元子昂的耳中，他猛然回頭，卻見到一名老者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身邊，滿臉微笑的看著自己。
“老先生有什么事嗎？”
被史東云嚇過后，元子昂倒是有些見怪不怪了……
老者淡淡一笑，將手中的拐杖放在一旁，道：
“小友應該是初次來山祁城的吧？”
老者的話，讓元子昂頓時感到一頭霧水，心想：
這老者，不會就是那種專門在酒樓里搭訕游者，讓人掏錢帶路的城市向導吧？
報以一個不失尷尬的微笑，元子昂說道：
“不好意思，老先生，在下雖然是初次來山祁城，但是已經約了朋友，不用老先生費心了?！?p> 老者眉毛一挑，淡然道：“朋友，小友說的是剛才那位？”
“嗯？”
老者的話，不禁讓元子昂為之一愣，眉頭微皺，雙眸中也多了一抹警惕的神色。
冥冥中，元子昂仿佛嗅到了一抹危險的氣息！
面前的老者似乎不以為然，端起面前的酒杯，自言自語道：
“有朋友在這里是正好啊！老朽前段時間來這齊國的時候，可著實是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不知繞了多少彎路，才來到這山祁城?！?p> 一聽到老者稱來自“齊國之外”，元子昂臉上的笑意頓時蕩然無存，一雙眼睛寫滿了驚駭，就連心跳都開始劇烈跳動起來！
何人能夠來自齊國外境？
世俗人可以嗎，自然不行。
只有能夠拿到靈神宗“路引”的修士才可以！
史東云方才才說，江府中有兩個來自齊國之外的修士，不會他前腳剛走，我后腳就碰上了一個吧……
“莫非老先生認識我的朋友？”元子昂出口試探道。
老者笑著捋了捋胡須，道：“算認識吧，我們曾經有過一面之緣，只不過，匆匆一面后，便無緣再見了?！?p> “那，方才為何不來相見呢？”元子昂再問道。
老者道：“有些人，如果想見的話，還是可以見到的，不過，現在老朽有更感興趣的人?！?p> 說罷，他似有深意地看著元子昂，道：“小友此刻心中應該有答案了吧？”
元子昂望著老者，暗自咽了口口水，盡可能地維持著自己表面的平靜，但是，他眼中的恐慌卻是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的確，他此刻的心中確實有了答案！
這位老者，定然就是江府中那兩個神秘的外境修士之一！
而且，目標很明顯，是沖著自己來的！
來者不善！
元子昂下意識站起身來，右手慢慢靠近胸口，作勢要向懷中探拿什么東西。
可是，元子昂的小動作又怎么可能瞞得過老者的眼睛，他鎮(zhèn)定自若，微笑問道：
“小友為何這般如臨大敵？”
元子昂嘴角一抽，苦澀一笑，道：“老先生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老者輕輕點了點頭，道：“看來，你的那位朋友還真的是與你說了很多啊……”
說罷，他身子前傾，一雙眼睛盯著元子昂問道：“那小友認為，老朽應該如何對付你呢？”
“只怕老先生要對付我，也不是那么容易！”
元子昂飛快伸手入懷，從懷中拿出了一炷香和火折子，作勢就要點燃！
老者見狀，卻完全不為所動，只是平靜地指著元子昂手中的香，道：
“那應該就是你聯系同伴的東西吧，不過，你覺得，是他們來的快，還是老朽出手快？”
“無論如何，在下也要試一試！”元子昂眼中露出決絕之色。
“哈哈哈，還真是好膽色?！?p> 看著元子昂的模樣，老者的眼中露出了贊許的目光。
“不過，還是別白費力氣了，你們的同伴早已被老朽調虎離山騙走了！眼下，已經沒有人會來保護你了！”
元子昂雙眸一抖，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的表情，不過很快，他又重新歸于平靜，道：
“只怕，是老先生在故布疑陣吧？”
老者聽罷，伸出三個手指，道：“三個人，兩個男娃，一個女娃，老朽說的可對？”
這次，老者的話，猶如破風之箭，徹底擊碎了元子昂心中最后的防線！
他渾身無力地跌坐下來，雙眸顫抖，臉色逐漸蒼白，原本緊握在手中的香與火折子，也落在了地上。
看來也對，若是梅花三衛(wèi)還在暗處，這個老者又怎會如此輕易地走到自己面前呢？
如此淺顯的道理，自己不是不懂，而是自己不愿意相信罷了……
他苦笑一聲，臉上的表情反而淡然了許多，端起酒杯，就杯中美酒一飲而盡，又拿起筷子，對著滿桌珍饈大快朵頤了起來。
他這般舉動，倒是讓老者有些詫異了起來。
老者見過不少人，在生死邊緣，要不崩潰大哭，要不跪地求饒，甚至有的人直接暈厥了過去，可是像面前少年這幅胡吃海塞的，倒是第一次見。
“小友，你這是……”老者還是忍不住問道。
元子昂頗為狼狽地吞下口中的食物，抬頭看向老者，說道：
“老先生，我知道你是來取我性命的，可是，我總不能做一個餓死鬼吧？趁著還活著，多吃兩口，等下去之后，就可能沒得吃了?！?p> “你，不怕嗎？”老者又問道。
元子昂豁達一笑，道：“怕啊，如何不怕？只不過，在我來這里的時候，就知道福禍難料，如今這樣，倒也不冤，就當是賭錯了唄！家人難免會難過，不過，他們應該也會理解我的想法！”
聽到元子昂的話，老者不禁點了點頭，贊嘆道：“小友如此年紀，就有如此豁達的心境，當真是難得！”
不過轉頭，老者的臉上多了一抹尷尬，道：“只不過，老朽忠人之事，實屬無奈。既然小友是為了江府的‘寶貝’而來，那么老朽也只能如此了……”
元子昂又飲下一口酒，長嘆一口氣，強忍下心中萬千思緒，便閉上了雙眼。
父親，孩兒不孝，沒能侍奉母親終老，便先行一步來找你了！
元子昂害怕嗎？
他自然是害怕的，又有誰會不怕死呢？
可是，刻在骨子里的倔強，深知國仇家恨，讓他將推翻靈神宗當做自己的畢生心愿，即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如今，壯志未酬，雖有遺憾，但自己也算是為了理想而死！
元子昂萬念俱灰，等待迎接死亡之時。
此刻，老者的聲音卻再一次響起：
“呃，小友先不要著急，你或許還有機會……”
聽到這句話，求生的本能讓元子昂迅速睜開雙眼，望向老者，卻看見原本風卷殘云的桌上，殘羹剩飯已然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整整齊齊排列放好，熱氣騰騰的二十四個茶杯。
“老先生，這是何意？”元子昂指著桌上，不解道。
老者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要親手殺人，老朽多半有些不忍，不過，老朽擅用毒，所以會讓人自己選擇死法，這樣的話，來世遭受的報應，或許也會少一點。”
元子昂望著桌子上顏色各異的茶湯，內心顫抖了一下，道：“這些，都是毒藥嗎？”
老者一一指過去，道：“有見血封喉的急性毒藥，也有毒性綿長的慢性毒藥，有些的毒性，甚至連老朽都不知道……這一切，就要看小友是如何選擇的了！”
二十四杯茶，分四行排列，六杯一排，顏色各異，猶如百花齊放一般，看得元子昂著實有些眼花，情不自禁地問道：
“這毒性，最晚的什么時候發(fā)作？”
“八個時辰之內，定然毒發(fā)。畢竟是殺人之物，太晚的話，老朽也不好交代?！崩险吣托牡鼗卮鸬?。
“也就是說，最晚的話，明天早上可能就毒發(fā)了?！痹影喊祰@一口氣，道：“看來，我還得找個僻靜的地方，別嚇著別人。”
說罷，元子昂拿起自己正前方一杯湯色黃綠交加的茶水，毫不猶豫的滿飲而下。
入口時，元子昂初感覺有些苦澀，但是回味甘醇，且栗香濃郁，口中生津。
看來這毒藥，也沒自己想象的那么苦嘛！
放下茶杯，元子昂看向面前的老者，卻發(fā)現，表情一直平靜如水的老者，似乎臉上出現了些許的變化。
看來，是沒想到自己會喝得這么干脆吧……
“老先生，茶我喝完了，那我就告辭了?！?p> 元子昂拱手道，說罷，便推門而出。
只此一別，只怕生死相隔，無再見面的可能，也就沒什么可留下寒暄的……
老者并沒有回應他，反而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一雙眼睛凝視著那被元子昂一飲而盡的茶杯，久久不語。
夜晚，江府別院。
老者坐在院落中，雙目無神地抬頭望天，依舊是一副愁眉不展的表情。
而在身邊的石桌上，那個茶杯依舊放在手邊，不同的是，原本空蕩蕩的茶杯內，再次斟滿了黃綠交加的茶湯。
忽然，一陣風吹過，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落在了老者的身后。
他躡手躡腳，生怕被發(fā)現一般，慢慢靠近老者。
“你要是想嚇你師父，趁早還是省省吧！”
老者也不回頭，只是憑空一句話，便讓身后那個鬼頭鬼腦的身影嚇一跳，停在了原地。
月光皎潔，白如銀盤，將這身影的真面目照的一清二楚。
那是一個墨綠色長袍的少年，看年紀與元子昂無差，外貌清秀英俊，儀表不凡，身形修長挺拔，舉手投足灑脫大方，著實是一位美少年。
少年有些不滿地一甩手，埋怨道：“老頭，你就是沒有一點幽默感！”
老者無奈地搖了搖頭，也沒有搭理他這個話題，只是問道：“怎么樣，沒有被那三個人追上吧？”
少年頗為得意地一拍胸脯，道：“開玩笑，我是誰，隨便布了兩個毒陣就擺脫了他們，他們連我的影都沒摸到！”
說罷，少年一屁股坐在了老者身邊的石墩子上，毫不客氣地端起了那杯熱氣騰騰的茶湯。
“一路上渴死我了，先讓我喝一口。”
老者側臉看去，略帶深意地看著少年，久久不語。
少年似乎被老者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特意將身子偏過去了一點，低語念叨著：
“老了老了，怎么就開始變態(tài)了呢……”
忽然，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饒有興趣地上前問道：“對了，老頭，你不是出去辦事了，最后那小子選的是什么？”
一聽見少年提及此事，老者嘆息一聲，搖頭不語。
見老者一副惆悵的表情，少年頓時喜上眉梢，一臉興奮地問道：“是不是那小子選了我的‘千刃羽’？或者我的‘醉黃庭’？”
老者白了他一眼，著實不想和他多說一句……
少年卻一臉得瑟地拍了拍老者的肩膀，老氣橫秋地說道：
“沒事，沒事，雖然他沒有選到你配的毒，確實讓你心里不太好受。但是，你教出了一個優(yōu)秀的徒弟，青出于藍，你應該高興啊！”
老者眉頭一皺，有些煩躁地撇了他一眼，指了指他手中的茶杯，輕聲說道：
“你喝了你手里的那杯。”
“什么東西？”
少年疑惑地看著手中的茶水，又抿了一口，在嘴里細細品味。
半晌過后，他“噗”地一聲吐了出來，面色不悅的向老者說道：
“老頭你耍我！這不是江員外給你的‘月照茶’嗎？！”
月照茶，邊春郡名茶之一，廣受達官貴人的喜愛，并不是什么毒物。
“是啊，二十四杯茶，二十三杯毒，只有一杯是無毒的茶，這是何等的概率！莫非，這是天意，老天不收此人的性命……”老者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道。
少年心性聰慧，立刻從老者的話語中聽出了不對勁，連忙問道：
“老頭，你的意思是，那小子在二十四杯茶里，偏偏選中了一杯沒毒的？”
老者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不過少年倒是歪嘴一笑，低語念叨道：“這小子還真是有點意思，看來，倒是可以和他合作一下?！?p> 老者側目看向他，問道：“你想和他一起來奪江府的典籍？”
少年聳了聳肩，道：“有什么不可以，正好他的目標和我一樣，本來就可以一起合作……”
說到這里，少年忽然話鋒一轉，指著老者說道：“不過，這次可說好了，只要我從你手上搶到典籍，你就要教我‘毒經’的第二冊，不許耍賴！”
老者淡淡一笑，道：“那也要你有這個本事再說?！?p> “往年可能不行，不過這次有這小子幫忙的，說不準還真能成……”
少年似乎有些不服氣，自言自語地念叨著。
老者聽罷，轉過頭去，正要說些什么，卻見身后已經空無一人，只有皎潔的月光與自己作伴。
老者撇嘴輕笑了幾聲，再次將那只茶杯握在手中，抬頭望天，端詳著滿天繁星。
明天的天氣，好像要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