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府,邊春郡的治所。
城門口,數(shù)十名文武官員分列兩側(cè),規(guī)規(guī)矩矩,旁邊身著紅衣的儀仗隊手持著各種樂器,面色嚴(yán)峻,列陣以待。
邊春郡太守李豐站在最前列,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官道,雙手來回搓動,表情焦慮不安。
不光是這位一郡之長,在他身旁的文武官員也同他一樣,眉頭緊皺,不斷交頭接耳。
耳邊細(xì)語左右傳來,讓本就心神不寧的李豐大為煩躁,不禁大喝一聲:“你們都有完沒完了,都安靜候著!”
見太守大人發(fā)怒,周圍官員頓時閉上了嘴,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睛,隨即低頭不語。
而李豐雖然呵斥了周遭官員,可他心里的焦慮卻沒有緩解半分,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越發(fā)加重了起來。
這侯爺,可是個不安分的主兒啊。
當(dāng)時說走就走,現(xiàn)在又說回來就回來,莫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禍啊……
回顧自己往昔幫這位侯爺擦的屁股,李豐默默搖了搖頭,簡直不堪回首?。?p> 就在郡守李大人倍感生活不易之時,官道上,頓時塵土飛揚,一道金光乍現(xiàn),咯咯噔噔的馬蹄聲逐漸傳來。
來了!
李豐眉眼一動,立時大手一揮,駕輕就熟的指揮文武官員、儀仗人員,列陣以待。
官道盡頭,兩架富麗堂皇的馬車緩緩而來,周圍金甲士卒持戟并行,整支隊伍龍行虎步,器宇軒昂!
“侯爺回來了?!?p> 李豐見到面前的畫面,帶著幾分無奈的情緒,輕聲說了一句。
這副排場,恐怕整個齊國也就只有這位沒長心的侯爺了。
還沒等馬車靠近,登州府外的儀仗隊便開始敲鑼打鼓,熱鬧非凡,諸位文武也換上笑臉,紛紛上前,乍一看,還以為是迎親的隊伍呢……
可是,這種俗氣的迎接,卻偏偏很討這位虎威侯的喜歡!
見到文武官員上前來迎接,宋懷昌雙眼一亮,一把撩開門簾,眉開眼笑的向著馬車外的眾人挨個打著招呼。
李豐撥開人群,看著這位已經(jīng)有些得意忘形的侯爺,雖然面帶無奈,但卻已經(jīng)見怪不怪。
他走上前來,屏退眾人,躬身問道:“侯爺此行順利否?”
李豐乃一郡之尊,身份自然特殊,宋懷昌稍稍收斂了一下自己的嘴臉,清了清嗓子,俯下身子低聲道:
“我把那小子給帶來了?!?p> “世子殿下來了?!”李豐露出驚訝之色,失聲驚呼道。
不是說要私下探查世子行蹤嗎,怎么直接把他給帶來了?
這樣的話,世子殿下的身份不就暴露了?
望著李豐質(zhì)疑的眼神,宋懷昌抿了一下嘴唇,面露窘態(tài)道:“額,我不小心露了馬腳,讓江府的人知道了那小子的身份……”
這就不奇怪了。
李豐聽后,也不顧上下尊卑,結(jié)結(jié)實實的白了他一眼。
我說嘛,咱們侯爺要是不惹點禍,就不是他的為人了……
“不管怎么說,世子殿下平安無事就是最好!”李豐擺了擺手,說道。
宋懷昌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了什么,連忙說道:“哦,對了!你現(xiàn)在抓緊時間去給我老姐回信,就說他兒子已經(jīng)平安到了登州,并且注明他安然無恙?!?p> “是,侯爺?!崩钬S點了點頭,攏袖拱手道:“對了,侯爺,夫人聽聞侯爺回來的消息,已經(jīng)備好了宴席,直等侯爺回府?!?p> 宋懷昌聽罷,眉眼一張,咧嘴一笑,也沒有與李豐再言語,打發(fā)了眾人,便重新轉(zhuǎn)回了馬車內(nèi),發(fā)令起駕回府。
車隊緩緩入城,一眾官員立刻讓開了一條路,分列道路兩旁,在身后儀仗隊震天動地的奏樂聲中,躬身送別。
“誒,你舅舅面子還挺大的!”
第二輛馬車內(nèi),洛長平掀開窗簾,望著一路排排站好的官員們,不禁向身旁的元子昂感慨道。
元子昂嘴角一翹,湊上前一同望著窗邊,道:“那當(dāng)然,他可是堂堂虎威侯,朝廷的一等公侯!那郡守李豐雖然是邊春郡的封疆大吏,但說到底,還是虎威侯府的部曲屬下!”
言語之中,元子昂甚至透著一股驕傲的語氣。
畢竟,自己剛剛才見到自己這位舅舅,看見他有如此威望,心中自然也是欣喜。
不過,洛長平似乎并不買他的帳,一臉疑惑的問道:“朝廷的一等公侯……很厲害嗎?”
他的話,倒是把元子昂給問愣住了,一時之間竟然分不清他究竟是真的不懂,還是在嘲諷……
不過,想來也對,洛長平來自大齊之外,從小與萬毒老人行走于江湖,不涉朝堂,自然不知道這一等公侯究竟是何分量。
“當(dāng),當(dāng)然是很厲害的人,整個邊春郡都得聽他的,而且手下還有好幾萬的部隊!”元子昂道。
聽到元子昂的話,洛長平伸頭看了看前面的馬車,低頭思索了片刻,忽然語出驚人道:
“他既然這么厲害,那為什么要在山祁城賣了我們?”
這個問題,頓時讓元子昂語塞,表情極其不自然。
“其實,他也不算是故意的,畢竟還是江員外太過于狡猾,提前察覺出來了……”
沒辦法,誰讓這位腦子不靈光的侯爺是自己的舅舅呢,元子昂也只得硬著頭皮為他開脫道。
說實話,做這位虎威侯的外甥,也是一件很尷尬的事情。
不過,洛長平看上去腦子也似乎不太靈光。
一聽元子昂提及江員外,頓時表情突變,立馬撇開了宋懷昌的事,一拍膝蓋道:“那江員外著實可恨,竟然將我們耍的團團轉(zhuǎn)!臭老頭也是,竟然下手這么黑,害我難受了一個晚上!”
元子昂苦笑了兩聲,拍了拍了他的肩膀,并沒有說什么。
據(jù)洛長平所說,那天晚上,他與梅花三衛(wèi)、史東云按照原定計劃,兵分三路進(jìn)入江府,而后并沒有遭遇任何人,便按計劃三路齊沖江府內(nèi)院。
可誰承想,原本打算給江府眾人來個出其不意的洛長平等人,剛一翻過院墻,就看見萬毒老人和巴搏虎端坐院內(nèi),嚴(yán)陣以待,對于他們的到來,臉上甚至沒有一絲意外,看向他們的眼神倒是帶著幾分戲謔。
就像是守株待兔的獵人終于等來了自己的獵物!
后面的事,洛長平?jīng)]有說,只怕是被欺負(fù)的有點狼狽,讓他實在張不開嘴。
跳過了不堪回首的戰(zhàn)斗階段,洛長平說,自己等人中了萬毒老人和巴搏虎的聯(lián)手攻擊,而且每個人都中了萬毒老人一記毒掌,立時頭暈?zāi)垦#乖诘厣?,再起不能?p> 而等清醒之后,他們便已經(jīng)在山祁城縣衙之中了。
看著洛長平一臉不忿的樣子,元子昂輕聲嘆息了一聲。
洛長平是個神經(jīng)大條的人,自己倒是好撫慰,可是梅花三衛(wèi)和史東云卻相對要復(fù)雜一些。
與洛長平是合作者不同,梅花三衛(wèi)和史東云是受了篤篤姑娘的命令,前來相助元子昂盜書,如今功虧一簣,壓在四人心中的負(fù)擔(dān),可不是洛長平可比的。
況且,姚榮如此心高氣傲之人,逢此大敗,帶給他的打擊恐怕也著實不小。
在山祁城縣衙的第二天,自己想要去看望一下他們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房間空無一人,只留下了一張字條,表示自己等人將繼續(xù)暗中保護,短時間內(nèi)不會現(xiàn)身。
看來,還是需要給他們一點時間來冷靜一下。
“吁!”
一會兒的功夫,原本搖搖晃晃的馬車慢慢停了下來,馬車前端傳來勒緊韁繩的聲音。
幾聲敲門聲響起,一個恭敬的聲音從門簾外傳來:“世子殿下,我們到侯府了?!?p> 元子昂聞聲而動,起身撩開門簾,向著車外看去。
虎威侯府。
這是一座巨門宅?。〗^對算得上是富麗堂皇!
白磚紅瓦,足有一丈高的大門,橫七豎七的門釘皆用金漆裝點,推開大門,偌大的照壁上,細(xì)雕著一只猛虎立于山巔咆哮嘶吼,威風(fēng)凜凜,栩栩如生,再遠(yuǎn)處,亭臺樓閣,舞榭歌臺,層層疊疊,隱約可見,每一座屋頂上都鋪滿了琉璃瓦,陽光灑下,滿目琳瑯。
可以這么說,僅僅只是一個門臉,哪怕是京城內(nèi)的王公貴族、富商巨賈,也無法與之相比!
即便是見識過大場面的元子昂,看見如此氣派的宅邸,也不禁發(fā)出了一聲驚呼。
“這得是吞了多少民脂民膏啊……”
洛長平站在元子昂身邊,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座侯府,口中不禁念叨了一句。
“你這小子說話就很難聽了!”
宋懷昌剛下馬車,正好聽到洛長平的話,一臉不高興的走上前來,指著兩個小子說道:
“這座侯府是之前一個亂臣賊子的府邸,那名亂臣賊子割地自立,后來被我老爹給平了之后,先帝爺就把登州城賜給了我老爹,連帶著這座宅子也變成了我家的府??!”
“那,這座宅子之前就是這副模樣?”洛長平?jīng)]眼力見的問道。
宋懷昌干咳了一聲,目光有些飄忽道:“呃,這都多少年了,肯定還是要翻修的嘛……不過,我可沒動老百姓一分一毫,這些裝潢擺設(shè),有的是朝廷賞賜的,有的也是我老爹傳下來的……”
“是啊,公爹傳下來的錢財,大多都發(fā)在這些東西上,也不知道公爹泉下有知,會不會也同你一樣高興呢?”
就在眾人交談之時,一個柔聲細(xì)語的聲音從侯府大門內(nèi)傳來。
元子昂和洛長平順著聲音看去,卻見到侯府大門內(nèi),一個身著紅綢長裙的美婦人領(lǐng)著幾名侍女,邁過侯府門檻,款款向眾人走來。
“見過夫人!”
四周甲士、隨從、車夫一見美婦人,連忙躬身下拜,齊聲呼喊道。
宋懷昌連忙回頭望去,見到美婦人后,頓時笑逐顏開,邁著小碎步上前,摟住她的楊柳細(xì)腰,道:“幾天沒見,可真想你?。 ?p> 美婦人嫣然一笑,手指點了點他的鼻子,道:“還是當(dāng)侯爺?shù)娜四?,說話沒規(guī)沒矩的?!?p> “怕什么,你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宋懷昌理直氣壯的說道。
美婦人聽罷,抿嘴一笑,側(cè)目看見元子昂和洛長平,便一把推開宋懷昌,輕聲道:“有外人在?!?p> 說罷,她輕踱蓮步,徑直走向元子昂,端莊一笑,微微欠身道:“想必,這位就是麒麟世子吧?”
元子昂后退半步,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后生元子昂,見過舅母!”
美婦人端詳了元子昂片刻,擺了擺手,道:“不用這么客氣,我們是一家人!你尚在襁褓之時,你舅舅與我就見過你,只是沒想到,你已經(jīng)長得這么大了!”
聽著美婦人的話,宋懷昌也欣慰一笑,上前附和道:“可不是,這一晃兒,也有十幾年了……”
“別這么說,把我都說老了!”美婦人滿眼嗔怪的拍了宋懷昌一下。
宋懷昌哈哈大笑道:“哈哈哈,你連三十歲都不到,還敢說‘老’?你要是說老,那我老姐豈不是老妖……”
話說一半,宋懷昌忽然臉色一僵,心底深處忽然涌上來了一股寒意,讓他瞬間收了聲。
看來,對老姐的恐懼,是根植在內(nèi)心深處的。
這時候,一旁的洛長平湊了上來,沖著美婦人問了一句:“這位,請問你貴姓啊?”
此話一出,元子昂和宋懷昌同時用一種看怪胎的眼神看著他。
這貨干嘛……
似乎是察覺到了二人不尋常的目光,洛長平卻一臉無辜,攤開手說道:“我總不能跟元子昂一樣叫她舅母吧!”
“哈哈哈哈!”聽到洛長平如此耿直的回答,美婦人掩面大笑,花枝亂顫,半晌過后,道:“我姓馬,你叫我馬夫人就行了?!?p> “好嘞,馬夫人!”洛長平性格灑脫,大大方方的打了個招呼。
“行了,不是說準(zhǔn)備好飯菜了嗎,我都餓得不行了?!彼螒巡嗣亲樱行擂蔚恼f道。
馬夫人望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也沒有多說什么,向著元子昂和洛長平欠身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元子昂和洛長平對視了一眼,也沒有客氣,拱手回禮后,便跟在宋懷昌和馬夫人后面進(jìn)了侯府。
游過花園,穿過游廊,經(jīng)過重重拱門,在四周百花爭艷的青石磚路前,曲徑通幽處,便是虎威侯府主院。
推門而進(jìn),碧瓦朱檐,高堂廣廈,四面皆是華貴的房屋,院落之中有一汪湖泊,清澈見底,湖上建一座紅木飛橋,橋的盡頭便是一座八角涼亭,涼亭中,一座精美的菜肴便擺放其中。
穿過飛橋,步入涼亭,看著桌上七八道香氣撲鼻的精美菜肴,洛長平舔了舔嘴唇,頓時感覺食指大動!
元子昂瞪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責(zé)怪他不懂禮數(shù),不過,洛長平通通視而不見。
馬夫人見此情形,卻并不介意,落落大方的說道:“請落座吧,略備小菜,不成敬意?!?p> “誒!”洛長平可不懂什么是客氣,還沒等主人家落座,自己倒是一屁股先坐了下來,拿起筷子就夾了一片藕往嘴里送。
元子昂略帶嫌棄的瞥了他一眼,隨后面帶歉意的向宋懷昌和馬夫人苦笑了一聲。
雖說自己這位舅舅也不是什么懂禮數(shù)的人,但自己這位舅母舉止端莊,一看就是大家閨秀,自己這位朋友的失禮之處,希望她不要介意。
而馬夫人卻笑著搖了搖頭,端起面前的白玉酒壺,道:“菜雖是小菜,但酒卻是好酒,兩位小伙子可以嘗嘗。”
說罷,便起身親自給元子昂和洛長平斟酒。
元子昂連忙也起身,道:“外甥第一次登門,怎么能勞煩舅母為我倒酒呢,這不是折煞外甥了!”
馬夫人聽罷,笑了笑,便放下酒壺,道:“久聞宋姑家教嚴(yán),今日見世子的舉止,看來所言非虛啊?!?p> “那當(dāng)然,我老姐那脾氣,怕是老虎都能馴成貓咪!”
宋懷昌翻了個白眼道,似乎勾起他一些不好的回憶,忽然,他看了看周圍,問道:“誒,怎么一個家仆都沒看見?”
馬夫人回應(yīng)道:“哦,我讓他們都退下了,今天是家宴,外人不方便在這里?!?p> “啊,那我豈不是也不能呆在這里了?”一旁的洛長平眉眼一動,口中塞了一只雞腿,含糊不清的說道。
馬夫人擺了擺手,道:“小哥是子昂的朋友,自然也不能算是外人,況且……”
話鋒一轉(zhuǎn),馬夫人以手托腮,饒有興趣的說道:“有小哥你在,我也想聽聽山祁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此話一出,元子昂和洛長平忍不住對視了一眼,眼中盡是驚訝之色。
“舅母是如何知道山祁城之事?”
元子昂試探性的問道,而眼睛,卻落在了一旁的宋懷昌身上。
難道,又是這位嘴松的虎威侯說出去的?
見元子昂視線飄來,宋懷昌頓時齜牙咧嘴道:“你別看我啊!這事可不是我說的,是你老娘跟她說的!”
“我母親?”元子昂愣了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馬夫人淺笑了一分,道:“是啊,其實宋姑讓侯爺一天三次把你的情況飛報給她,這條指令是先到了我的手上,再轉(zhuǎn)到你舅舅手上的……換句話來說,是我讓你舅舅去的山祁城!”
此話一出,洛長平面色一變,一口吐掉了嘴里的雞骨頭,用他滿是油漬的手指著馬夫人,驚呼道:
“原來,你才是那個幕后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