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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貨的自白

第五十一章?三舅家的午餐肉

吃貨的自白 易牛 2342 2021-02-25 10:22:36

  我一兩歲的時候,在三舅家住過一年的時間。

  是三舅教會了我走路,然而三舅卻天生不能走路。

  那時候,三舅一個人住在祖上老宅的北院兒,院子坐北朝南。聽我母親說,更早的時候,也就是姥姥姥爺在世的時候,東、西、北三個院兒是連在一起的。

  那會兒,每到入了秋,姥爺都會在當(dāng)街叉著腰站著。見著鄉(xiāng)下的小驢車,就讓車把式把車趕進(jìn)院兒里來。全家人七手八腳的,從車上卸下來圓圓的綠皮兒老倭瓜、長長的白皮兒大角瓜,和剛打地里刨出來的,帶著沙土的紅皮兒或紫皮兒的地瓜。趕寸了,還有一籃子的半空兒。

  后來,老家兒們相繼過世了,哥兒幾個也就分了家。因為四舅在空軍服役,所以偌大的院子被一分為三,大舅、二舅、三舅各分一處。

  我去的時候,院子北面的三間老房已經(jīng)破敗不堪,搖搖欲墜的樣子。甭說窗戶紙,連木窗棱都七橫八岔的,屋里更成了野貓和老鼠的戰(zhàn)場。

  西面的房子倒是兩間嶄新的大瓦房。后來大點兒了我就琢磨,三舅那么能掙,為什么不一起把北房三間也翻蓋了呢?估計是單身的緣故吧。果不其然,七九年三舅結(jié)婚,就把北房翻蓋一新了。

  那會兒東墻根兒的小廚房旁邊,長著一棵碩大的棗樹,是姥爺年輕的時候親手種下的。樹冠已是遮天蔽日,樹干更是一個人抱不過來,那樹尖兒就在十來米高的半空晃悠著。我長這么大,就再沒見過如此茂盛的棗樹。

  每到秋后,樹枝上就掛滿了紅多黃少,一寸多長的大棗子。每一根枝條都被沉甸甸的棗子壓著,在天高云淡下的秋風(fēng)里搖曳……

  打棗兒的時候,樹上攀著一個人,樹下必要站著兩個人,三個人相互配合著。

  上面的人一桿子照著掛滿棗子的枝條打?qū)⑸先?,下面的仰頭的人就趕緊抻個大床單子跑過去接。稍不留神,大棗兒就砸在地上碎裂一片,撿都撿不起來了。我覺得,下面接棗兒的比上面打棗兒的還辛苦!

  打棗兒的事情都是由西院兒二舅家的大小子們代勞。打下兩盆棗子,多半兒歸了西院兒的孩子們。順便說一句,西院兒大舅家生了九個孩子!二舅媽那叫一個苦啊,咱們改天再說。

  在解放前,誰家都是生一大堆孩子。缺醫(yī)少藥的年代,您就是有錢,也難保不有個把夭折的。母親是娘家的老丫頭,她曾經(jīng)跟我說起,早年有三個哥哥和兩個姐姐都夭折了。

  之所以三舅不去打棗兒,是因為三舅小的時候得過嚴(yán)重的小兒麻痹。算是萬幸,撿了條兒小命兒。但也因此終生與輪椅相伴了。而且不僅是腿,連腰椎也變形的厲害。

  姥爺是遠(yuǎn)近聞名的修鞋匠。到了三舅這一輩兒,哥兒幾個誰都不愿意從事小手工業(yè),各尋了公家的事由兒。姥爺自然便把滿身的手藝傳給了三舅。

  三舅為人隨和,對誰都笑呵呵的,是塊做生意的料。而且除了腿腳外,樣貌挑不出毛病,濃眉大眼,鼻直口闊。絡(luò)腮胡子和滿腦袋頭發(fā)一樣,都是帶卷兒的。我一度認(rèn)為張飛就我三舅這樣兒。三舅腿腳要是好的話,必在一眾兄弟中是最威風(fēng)的!

  可惜了三舅腿腳不濟(jì)。但老天爺也對得住他,讓他天資聰慧。

  就拿文藝方面打個比方吧,三舅吹拉彈唱樣樣兒在行。什么二胡、風(fēng)琴、吉他、電子琴,就沒有他不會的!所以修鞋的手藝自然是一學(xué)就會。除了修鞋,三舅還會織補(bǔ)高檔成衣。

  紅樓夢里面的晴雯補(bǔ)裘,大伙兒都知道吧。一根銀針在經(jīng)緯線間左右上線的穿梭,是個煩難的細(xì)致活兒??蛇@活兒到了三舅手里,絕不輸給晴雯,手拿把兒攥!不僅如此,三舅還能夠把手藝發(fā)揚(yáng)光大。

  聽母親講,有一回,一個騎摩托的老主顧,拿著一條皮褲子過來,問三舅能不能補(bǔ)。三舅一看,皮褲的腿肚子處剮了一個大三角兒口子。好好一條皮褲,算是破了相了!三舅端詳了一下兒說:能補(bǔ),就是費(fèi)工啊。行的話你就留下,過一個禮拜來取。

  收攤兒回到家,三舅忙活了一個晚上,又縫又粘又打油……

  過了幾天,主顧來取褲子。嘿,他拿在手里端詳了半天,楞沒找著那個三角口子是在哪條褲腿兒上的。可給主顧樂壞了,要多少錢給多少錢!

  這話雖出自母親的轉(zhuǎn)述,但我信!

  因為我記得,三舅西屋里除了一張單人床之外,墻上、柜子里、桌子上,全都是大大小小叫不上名字的家巴什兒,滿載兒!

  三舅有這么好的手藝,自然生意不斷。那會兒掙得,就不是一星半點兒的多了,我估計早就是萬元戶了,因為我記得褥子底下全是錢!

  母親那會兒困難,于是三舅就承擔(dān)了我的全部費(fèi)用,外帶照看我。那是出攤兒帶著我,回家看著我,和我寸步不離。

  七幾年,全國物資匱乏,可三舅卻因為收入高而吃喝不愁。

  在兄弟姊妹中,他第一個把西屋翻蓋成了紅磚大瓦房。除了穿沒什么消費(fèi)外,床底下好煙好酒不計其數(shù),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三舅家的午餐肉。

  您這會兒準(zhǔn)得說,吃個午餐肉不算什么!那您說的是現(xiàn)如今。而且你現(xiàn)在吃的午餐肉,多半兒是拿大把淀粉和肉沫子做的,造價低廉。

  想當(dāng)年的午餐肉,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呢i前肩做的。一刀切下去,斷面兒上都能看見斑駁的瘦肉。我估計那會兒就是摻淀粉,也不會超過20%。

  這等稀罕物兒,價格也貴的出奇。

  您核算一下,當(dāng)時一斤豬肉才七八毛,可這樣一聽兒198克的午餐肉就要三

  塊來錢!您要問,198克!?為什么分量還有零兒有整兒的?

  那我就告訴您吧,那會兒午餐肉的牌子不多,主要是長城和梅林,而且基本用于出口換匯。所以分量都是按國際慣例標(biāo)注的安士,也就是現(xiàn)在的盎司。198克就是7盎司折合過來的克數(shù)。您就琢磨吧,午餐肉都用上盎司了,跟金子一個計量單位,能便宜嘍嗎?!

  不過買它倒不用憑票兒,但買到它要走走門路,而且您得真有錢才行!

  當(dāng)時國營大廠的職工,一個月也才掙三四十塊錢工資。甭多嘍,您就買上一聽,一個月的肉、蛋、油就甭買了!

  長大后,我一直費(fèi)盡腦汁兒的回想,小時候是用什么方法吃的午餐肉?時間太久遠(yuǎn)了,確實是想不起來了。

  后來問了母親,母親說我記事兒晚,五歲才記事兒,當(dāng)然記不清了!

  然后她告訴我,三舅吃午餐肉特豪橫,都是拿勺子崴著吃,稍微斯文一點兒的就是加在饅頭片兒里吃。

  看來有錢也得會吃啊。擱現(xiàn)在,怎么也得兩面兒煎一下,再配著沙司生菜做個三明治吧。

  其實我記事兒不晚,尤其是味覺。

  我記得當(dāng)年,三舅拿個小鑰匙一樣的東西,順著罐頭邊兒卷卷卷的,那味道就充盈了滿屋。那味道不像現(xiàn)在都是一股子廉價的香料味兒。它就是一種醇厚的肉的香味兒,香如骨髓……這以后就再也沒有嘗到過!

  印象里還記得,三舅架著雙拐,用牙咬著一根粗繩,繩的那端系著正在蹣跚學(xué)步的我。

  我走一步,他跟一步……

  寫此篇,告慰三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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