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不用多禮,”凌塵笑著上前阻止了景玥行禮,“我不過是在宮中待得煩躁了,想著與皇叔已經三兩年未見,就過來瞧瞧?!?p> 景玥請了他坐下,又著人去煮茶,這才坐在了次座抬頭看著凌塵道:“不知道陛下為何事煩躁……若是臣能效力一二,不妨直接吩咐臣。”
凌塵的臉上就浮現了一絲紅暈,“不是什么國家大事,只是一些小事……說出來怕是皇叔會笑話侄兒?!彼孕∨c景玥一起長大,感情自然是深厚的,經過景玥有些的勸解,也就有些扭捏的說出了來意。
“儷妃,朕是真的喜歡,打心眼里喜歡的??墒?,皇后說的也對,若是再這么縱著儷妃下去,反而是害了她……且,她也太過于驕縱了些……”
景玥聽的凌塵這般說,微微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雙眼的時候,就恢復了正常。
直到凌塵斷斷續(xù)續(xù)的說完,他沉吟了片刻才道:“這本是陛下的家世,臣實在是不便插手,只是……既然陛下今日說了,臣就仗著親戚的身份,多說一句?!?p> “皇叔請說,今日這房中只有叔侄,沒有君臣!”
聽的凌塵這么說,景玥才點頭道:“陛下喜愛儷妃,臣以為這是患難見真情,儷妃自幼就在陛下身邊伺候,陛下對她可謂是情深意重?!?p> 凌塵聽的他這么說,連連點頭?!斑€是皇叔明白朕?!?p> 見他這樣,景玥心中更是為那個藏在心中多年的人鳴不平,然而當著凌塵的面卻是一點都不能顯露的。他吸了一口氣,這才接著道:“然而,陛下是一國之君,不能只顧著男女之情。陛下如今后嗣稀薄,難道不是因為獨寵儷妃的緣故嗎?依著臣來看,威后所求,不過是子孫滿堂。若是陛下后嗣繁盛,威后自然不會針對獨得圣寵的儷妃……”
凌塵低頭沉吟,一會兒才低聲道:“皇叔的話,倒是跟皇后不謀而合……”
“好了,不談這個了。既然陛下難得出宮,不如去后院一起垂釣,這兩年多不在京城之中,后院池子里面的魚都養(yǎng)的又肥又笨,今日釣上幾尾肥魚,臣也好進宮給威后請安!”
因此,當天晚上程玉婉的晚膳中,就多了一尾“七王爺后院池塘醋魚”,格外的鮮嫩可口,讓程玉婉忍不住吃著魚多下了半碗飯。
因為吃的有些過飽,她也不能就這么歇下,就抱了景臻一起在后錢園中散步,順便看看著皇宮的夜景。
景臻難得晚上出來,恰又是個晴朗的夜空,他興奮歡喜的不得了,程玉婉就讓人搬了椅子過來,抱著他仰臉指著天上的星星說話。
“……那邊那個就是織女星了,母親給你講講織女星的故事可好?……王母娘娘大怒,一口白水噴出去,就形成了銀河,隔開了可憐的織女和牛郎……恰天上飛過的鳥兒、雀兒覺得牛郎、織女可憐,因此每年七月七的時候,就飛到夜空中架起鵲橋,讓牛郎、織女見面……”
這故事本是小時候景玥為了講給她聽的,然而如今時光荏苒,物是人非,卻變成了她哄逗懷中兒子的法子。程玉婉越講,越是懷念小時候,想起今晚吃的魚都是景玥送的……
“咯吱……”
身后突然傳來一聲輕響,程玉婉連忙抱著景臻起身回頭,一旁伺候的奴才們,趕緊團團把他們圍住。
“是誰?”程玉婉冷聲問,“這皇宮之中,竟然敢……”她說著就瞇著眼睛順著宮燈的光看去,卻見著一個熟悉的人影。
“原是七皇叔……”她頓了一下,身邊的奴才也都退到了兩側,這才抱著景臻過去,略微頷首,“見過七皇叔。”
景玥這才走到了光亮的地方,拱手回禮,這才道:“不過是陪著威后用膳,又說話遲了離宮的時間,卻沒有想到路過的時候饒了皇后娘娘的清靜?!彼晕⒅逼鹕碜?,有些遲疑的看著程玉婉。
程玉婉心中驚疑不定,只想著景玥是否聽到了她之前講給景臻聽的故事。兩個人就有些僵持在一旁了,還是碧玉實在看不去,這才低聲開口:“娘娘,是否要請七王爺坐坐?”
“這……”程玉婉愣了一下,然后才低頭,“這是應當的,七皇叔是長輩,請七皇叔坐?!彼f著讓開了身子,一旁伺候的人連忙又擺放了一個椅子過去,兩人這才隔著桌子坐下。
程玉婉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滿腦子的混亂,只能下意識的開口道:“今日晚膳中的魚,據說是皇叔府中的,味道格外的鮮美,我先在這里謝過皇叔了?!?p> “不過是一尾魚而已……”景玥一直震驚于之前聽到的故事,反應也慢了半拍,話出口才察覺了不對。
兩個人抬頭對視了一眼,然后不約而同的笑了出來。
“都是自家人,且我又算的上是長輩,皇后娘娘不必拘禮?!本矮h這才低聲安撫,低沉的聲音似乎有著一種魔力一樣,讓程玉婉慢慢放松了下來。
她抬頭看了一眼景玥,唇角抿著笑意,低聲道:“皇叔客氣了,只是既然已經過了出宮門的時辰,今夜皇叔的住處,母后可有安排?”
“威后屬意我住在前面的靜閣中,說起來,當年我也是住在那邊的,如今那宮中留下伺候的人都是當年的老人?!本矮h神色有些黯然,程玉婉見狀心中暗暗懊惱,低聲道:“縱然如此,那靜閣之中想來也是許久沒有人住,有些荒蕪了。碧玉,你派了人過去重新把靜閣收拾一番……”
她利索的吩咐,景玥并沒有多說話,反而看向了她懷中安靜的景臻。
“臻兒倒是與你親昵?!本矮h突然說,嚇了程玉婉一跳,下意識的就摟緊了懷中的小人兒,低聲道:“我也是看著他可憐,小小年紀就沒了娘……”低聲嘆息了一聲,程玉婉撫摸著景臻的額頭,低聲道:“這是你叔爺爺,快叫人?!?p> 景臻懷疑的看著景玥,一會兒才慢吞吞的開口:“叔……爺爺……”
景玥一瞬間就有種自己老去的感覺,失笑著搖頭,他對著景臻伸手,努力讓自己的語調輕柔起來,“來,讓叔爺爺抱抱?!?p> 這是她的孩子,她留在人間的最后一絲牽掛……這么想著,景玥的神色就更是柔和了。
景臻卻像是被嚇到了一樣,馬上往程玉婉的懷中退縮。程玉婉連忙低頭摟著他低聲安慰,低聲勸慰了一會兒,景臻才驚疑不定的看著景玥,慢慢伸出了手。
景玥接過了景臻抱在懷中,在感受到這孩子的瘦弱之后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這孩子,怎么這么瘦?”
意識到自己語氣上帶上了指責,他連忙道:“皇后娘娘才開始照看他不久,想來也是不知道。只是,以我在封地的見到這樣一歲半的孩子,應該都比臻兒高大一些,有些機靈的,說話也是清楚的?!?p> 程玉婉見景玥是真的關心景臻,也就沒有多在意,反而無奈的搖頭。
“前些日子,大約兩三個月前吧,臻兒曾經落水,受了驚嚇……再之前,我也是不知道的。”她說著就覺得有些不妥當,重新接回了不安的景臻,低聲道:“臻兒不怕,以后有母親護著臻兒?!?p> 景臻就埋首在程玉婉的懷中,不再說話。
程玉婉覺著實在是尷尬到了極點,而景玥的樣子看起來似乎并沒有聽到她之前說的話,因此就連忙起身,道:“夜深露重,臻兒身子弱,再在外面怕是要著涼了。本宮就不打擾七皇叔賞月了?!闭f著就起身微微俯身,然后就把景臻交由一旁的奶娘離開了。
景玥徒留在原地,看著程玉婉離開的背影,一會兒才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容,重新坐下,吩咐身邊伺候的太監(jiān)準備點酒菜,竟然真的就留在那里“賞月”了。
程玉婉哄著景臻睡著之后,就斜靠在床頭發(fā)呆。今天晚上心血來潮跟景臻說起那些星星的故事,讓她回憶起了當年沒有入宮前的日子。
那個時候,她還是程玉婉,凌塵還不是皇帝,而景玥那時候溫文爾雅,漆黑的雙眼總是在她身上掠過,卻什么都不說。
程玉婉相信,景玥那個時候對程玉婉還是有著一些不能言語的好感的,如果不是程玉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了凌塵的身上,也許……
沒有也許了!
程玉婉在心中提醒自己,她再也回不到自己的少女時代,她也不是程玉婉了。她是陸琪,又是程玉婉,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是程玉婉了。
程玉婉躺了下去,拉上被子,努力讓自己睡下。
她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而現在,絕對不是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的時候。她沒有足夠多的精力去對付這些。
第二天一早,程玉婉醒過來就覺得有些昏沉沉的。
綠翠動作利索的服侍她起身,然后探了探她的額頭,低聲道:“娘娘,你有些發(fā)熱……”
“無礙,讓廚房端過來一碗姜湯,發(fā)一下汗就好了。”程玉婉有些無力的吩咐,洗漱了一下就坐在了梳妝臺前。她挑選了合適的發(fā)簪,插在了青絲之間,然后又涂抹了一些粉脂遮擋住自己有些難看的臉色,等到一切收拾停當,守在外面的宮女就通報,說是惠嬪和榮嬪前來請安了。
“欣婕妤,沒有一起來?”她遲疑了一下,看著前來通報的宮女。
那宮女搖頭,“回皇后娘娘,昨夜欣婕妤侍寢,陛下免了她今日的請安?!?p> 程玉婉手微微一頓,然后轉頭看向那個宮女,“昨天夜里,陛下翻了欣婕妤的牌子?”這可真是意外,她以為凌塵最起碼在短時間內是不會招人侍寢的。
看起來,所謂的真愛,也不過如此。
先是徐答應,現如今又是錢蓮心。
程玉婉點了下頭,“讓她們稍等,順便上了茶,把欣婕妤昨夜侍寢的事情說出來?!?p> 那宮女雙眼微微一亮,就退了出去。
等到程玉婉裝扮好出現在廳堂的時候,張語嫣和柳絮言兩個人正坐在一邊,對著另外一邊的人虎視眈眈。
而另外一邊坐著的,正是儷妃。
綠翠在一旁清了下喉嚨,“皇后娘娘駕到?!?p> 在場的三人馬上站了起來,惠嬪柳絮言品級最高,因此她站在最前面,儷妃次之,最后才是榮嬪。
三個人等著程玉婉坐下,才行了禮。
程玉婉懶洋洋地喝了口溫熱的茶,提了提精神,這才道:“都坐下吧。儷妃昨日才報了身子不爽,怎么今日就好了嗎?”
她輕聲笑著,看著儷妃的臉色變幻,不等她回答就道:“好了,既然你身子好了就好。昨日里面,陛下因擔心你的身子,特特交代了本宮要免了你這幾日的請安,讓你好好歇息呢。如今知道你好了,陛下定然是高興的。”
聽到程玉婉提起昨日,又提及凌塵,儷妃終于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鮮紅的血跡。
她低聲道:“嬪妾多謝陛下和皇后娘娘的關心。不過是之前沒有休息好,所以昨日才會沒精神,嬪妾身子,并無大礙?!?p> 程玉婉聽了這話,忍不住輕笑出聲。正待說什么,就看到守在外面的宮女進來通報,說是欣婕妤來給她請安。
“不是說陛下免了你今日的請安嗎?怎么又來了?”不等錢蓮心行完禮,程玉婉就連忙讓一旁的宮女看座,“昨夜你侍奉陛下,又是第一次,只怕身子會有吃不消,理應好好休息才是?!?p> “那是陛下體恤嬪妾,嬪妾怎能夠恃寵而驕。給皇后娘娘請安是嬪妾的本分,皇后這樣說,真的是讓嬪妾無地自容了。”錢蓮心微微往前傾身,恭敬的看著程玉婉,“嬪妾先謝過皇后娘娘之前賞賜的東西,再謝皇后娘娘體恤之情?!?p> “好了,就你的嘴甜,本宮不過略微說了一句,竟然讓你扯出一大堆的話。當年,榮嬪你可看出了欣婕妤如此好的口才?”程玉婉說著看向了張語嫣,只見張語嫣臉上帶著得體的笑容,微微搖頭,“回皇后娘娘的話,嬪妾可沒這本事,當初還當欣婕妤是一個內向,靦腆的小主呢?!?p> 柳絮言聞言就也跟著湊趣了幾句,四個人利索的把儷妃給晾到了一邊。儷妃臉色越來越難看,手緊緊抓著椅子的扶手,一會兒才清了清喉嚨,慢吞吞的開了口。
“看起來,欣婕妤倒是個有福氣的。新入宮的姐妹之中,上有柳姐姐這個惠嬪,下有張妹妹這個榮嬪,卻沒有想到,竟然讓一個位份最低的婕妤給撥了頭籌……”她說著輕笑了一聲,目光從柳絮言和張語嫣臉上滑過,最后又落在了程玉婉的臉上,“皇后娘娘,嬪妾看著,這惠嬪和榮嬪的顏色,也不比欣婕妤差,怎么陛下就偏偏點了欣婕妤呢?”
程玉婉冷冷的看著儷妃,她這一招可謂是毒辣。短短幾句話,不光是挑撥了柳絮言、張語嫣和錢蓮心的關系,甚至暗暗指摘她私下偏心錢蓮心,這才讓錢蓮心撥了頭籌。
然而,程玉婉也不是當年的柳下阿蒙。聽得她這么說,唇角就勾起了笑意,只語氣卻冰冷到了極點。
“本宮雖然貴為皇后,是六宮之首,可是也知道,妄自揣測圣意,是犯了忌諱的。聽儷妃這么說,倒像是常常揣測圣意一般?陛下喜歡誰,又要翻誰的牌子,那是圣意,若是儷妃不服,不如直接去問了陛下可好?”她說著手就輕輕的拍在了桌子上,“儷妃,本宮倒是更好奇,為何晟美人有了身孕,你身子不爽,幾位妹妹進宮,你又身子不爽?你這身子若是一直不好,不如本宮就免了你的日常請安,讓你在你的云華軒中好好的休憩,也免了他人打擾,可好?”
這話中的意思在明白不過,若是儷妃再不知道好歹就要禁她的足了!
儷妃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一會兒才咬牙道:“皇后娘娘嚴重了,嬪妾向來有心絞痛的毛病,不過是偶爾犯病罷了。嬪妾還沒有來得及恭賀欣婕妤呢……”她說著站了起來,走到了錢蓮心跟前,細細的打量了她一番,道:“欣婕妤果然是好顏色,只是裝扮上未免太素凈了點?!?p> 說著,儷妃就從發(fā)間抽出一支通體通透的碧玉簪子,輕輕的簪在了錢蓮心的發(fā)間,“這樣就好看多了,這簪子,就送與婕妤妹妹吧?!?p> 錢蓮心有些不知所措,不過還是下意識的站了起來,微微躬身行禮謝過了儷妃。
見儷妃轉移話題,程玉婉也不欲與她多做糾纏,又問了其他二人晚上是否住的習慣,宮中是否有什么短缺的。又道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直接與她說就是了。
眾女又是一陣謝恩,等到到了給威后請安的時辰,程玉婉這才帶著眾妃嬪一起出了椒房宮。
一通忙碌,等到重新回到椒房宮中時,程玉婉已經覺得精疲力盡。一回去就歇歇靠在了美人榻上,招手讓綠翠送了茶水過來潤了潤喉嚨,這才低聲道:“我累的很了,若是有人來,就全部推了就是?!?p> 綠翠低聲應了,拿了毯子小心翼翼的蓋在程玉婉身上,這才輕手輕腳的出去,找了碧玉。
“我看著娘娘的身子實在是有些不適,之前探了她的額頭又有些發(fā)熱,若是一直這么僵持著不去請御醫(yī),只怕是不大好的。碧玉你向來主意多,你說這事兒該怎么辦才好?”
“娘娘難道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如何?她既然要強撐著,只怕也有她自己的用意。我們做奴家的,只有好好照看她就是了。我這就吩咐廚房多備些姜湯,等到娘娘醒了,就給她端過去?!北逃裱劬ξ⑽⒁晦D,就有了主意,“你在娘娘身邊服侍的日子久,等著娘娘醒了就多勸勸。若是娘娘同意了招御醫(yī)來,最好不過。若是娘娘還是不允……”
“若是還不允,那可怎么辦?”綠翠焦急,比起碧玉思來想去的心思,她的心思更純一點,一心的為著程玉婉的身子著想。
碧玉目光沉靜,“若是還不允,就當做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