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飄
短短兩天,原主記憶兩度襲擾,均攤下來每天一次,概率高到嚇人。
第一次是昨晚和女同學(xué)壓馬路,就在他意醉情迷,女同學(xué)難以自持之時,原主突然抖開記憶畫面,陰惻惻地來那么一句,差點讓周小羽惡心地吐出香濡的口條……
這一次,雖說不是緊要時刻,但是窺探屋內(nèi)何人全神貫注之時,冷不丁又被激靈一下,如墜冰窟的感覺,讓周小羽氣不打一處來。
原主何故?
周小羽凝斂聲息,一時被這一問題攫住了心神,置身寒涼的冬夜也渾然不覺。
蘇醒回家之后,母親無微不至的照顧,讓原主軀殼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營養(yǎng)加持;主動請纓入隊干活,酣暢淋漓的勞作,讓互為彼此的身心得到了淬煉;享受著女同學(xué)溫情脈脈的情愛滋潤,以及諸如隊長、智叟、老劉等頭頭腦腦之人的抬愛和奉迎,周小羽沒“飄”,但是顯然已經(jīng)具備了“飄”的底蘊和資格。
哦,對了,自己沒飄,但是原主飄了。
其“飄”,具象的結(jié)果,沒法以操縱軀干四肢為能事,只能翻騰著記憶,滋擾一下周小羽的視聽了!
只是,剛才這句充滿回懟意味的斷語,大有和周小羽共享延續(xù)記憶的跡象。似乎,從今往后,原主記憶再次滿血復(fù)活,續(xù)接了中斷的意識,要和周小羽一并捕捉存蓄即將經(jīng)歷的點點滴滴。
情形堪比,一臺主機里有兩塊硬盤,誰主誰次沒有懸念,肯定是周小羽這塊硬盤為主,既可發(fā)布號令,驅(qū)使軀殼做這做那,又可儲存?zhèn)浞葸^往履歷;原主這塊硬盤只能為輔,其撐死了的功能就是看看,看看,再看看,然后記下,于某一個神出鬼沒之時,活泛一下,惡心一下周小羽,以表明自己還活著。
如此一來,原主記憶就是跗骨之蛆,徹底剔除看來無望,畢竟這具軀殼和他相濡以沫了將近二十載,打斷骨頭連著筋,一下子做到毫無瓜葛,顯然是不可能的。
只有壓制和無視了。
只要自己的心智足夠堅韌強悍,原主記憶的那點騷擾也就是毛毛雨了。
一念至此,周小羽氣沉丹田,胸腔鼓蕩,厲聲呵斥道:“特么的,閉嘴!”
一不留神,周小羽說出了口。
“好吧!”
原主記憶氣咩咩地應(yīng)承了一句。
………
“誰呀,老三,你們回來了嗎?”
屋內(nèi)傳出了有人起身,磕碰到了椅凳的嘎吱聲。
“媽,我回來了!”說著,周小羽挑起厚重的棉門簾,低頭閃身推門進屋。
“哦,李叔也在呀!”昏暗的燈光下,周小羽一進門,第六感覺明確告訴他,仰面的李偉功,雙目早已結(jié)網(wǎng)專等著他進門。
……哼,哼,哼,這會知道著急了……周小羽嘴上熱乎著,目光卻無視。
已經(jīng)站起身子意欲出門的肖麗蓉搶先答道:“你李叔昨晚就來了,找你有事!”
“也沒啥事,夜長,睡不著,轉(zhuǎn)轉(zhuǎn)!”坐著沒動的李偉功,語氣平緩地說道。
……夜長夢多吧!擔(dān)心我撂挑子拒絕獻計獻策,還拉不下老臉……周小羽一陣腹誹戲謔。
嘴上則歉然說道:“不好意思呀,李叔,本來昨天就回來的,碰見了原來的老同學(xué),還見到了縣城里干活的二隊老劉,閑扯的沒完沒了,居然錯過了下午的班車!”
“哼???”
坐在角落里,能看見身子卻看不清臉面的羅洪武,悶哼說道:“饃饃給你二叔和老大送到?jīng)]?”語氣中難掩不滿。
周小羽楞了一下,呵笑著答道:“都送到了!爹?!毙南?,老爹肯定是因為他們隔夜不歸,貪圖縣城的光景,從昨天就積攢的怨氣,現(xiàn)在才得以釋放而吊臉子。
“送到就好,送到就好!”肖麗蓉一疊聲打圓場,緊接著又說道:“他李叔,你和三娃有啥事,你們說你們的!”
“真沒啥事!”
一旁無語的李偉功嗓門陡然高開低收,悶聲說道:“三娃趕了一天的路,人困馬乏的,早點歇息,明兒,明兒有時間再說!”
累倒是不累,只是現(xiàn)在也不是說事的時候,往常,老爹老媽已經(jīng)上炕了。
“也行,李叔,那明天我找你去!”周小羽低頭頷首,貌似恭敬,實則繼續(xù)無視李偉功面目。
李偉功站起身,前后晃擰著肩膀,把從不離身的棉襖抖擻周正,邁步出門。
周小羽頷首拉開門,手撐門簾,謙恭有禮地等老爹最后一個跨過門檻,自己才放下門簾緊隨其后。
一家三人把李隊長送出院門,折轉(zhuǎn)回返。周小羽殿后,關(guān)上院門,兩手摸索著要扣上門栓,突然就聽到已經(jīng)行至屋門前的羅洪武和肖麗蓉開始低聲互斥。
肖麗蓉的聲音:“老慫,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丟人不丟人?我咋這輩子就攤上了你這么個人呀?”
羅洪武的聲音:“行了,行了,丟啥人了,他老李不也說來看人的嗎,咋也空咋白手的,啥也沒提!”
肖麗蓉好像捶了男人一錘,壓低嗓門道:“人家忙前忙后的,又是喊村里人幫忙,又是拉車的,你可倒好,幾樣禮,你舍不得看人家去,現(xiàn)在倒讓人家噓寒問暖上門來了,你還嫌棄人家沒拿禮當(dāng),你呀,真是個老慫!”
羅洪武強詞奪理挨了捶,嘴上一點也不慫:“咋了,不做虧心事,三娃咋就偏偏從他家煙囪上摔下來了?,我還沒找他算賬呢!”
黑暗中,肖麗蓉的身體好像突然膨脹一下,旋即又癟塌了,隨后就聽得長出一口氣,萬般無奈地說道:“好了,和你說不來,不說了,不說了!”
周小羽聽得真切,但心無波瀾。
邊走向自己屋門,邊沖著二老喊道:“媽,爹,你們早點休息吧,我也睡了!哦,有沒有燒下的熱水,我燙燙腳!”
“你屋里的暖瓶滿著呢,你進門前剛換的開水!”肖麗蓉應(yīng)聲回復(fù)。
……
羅小山已經(jīng)酣然入夢,吧嗒一聲,燈光盈屋,這死豬動都沒動一下。
周小羽慢條斯理地洗臉、洗腳。
雙腳在水盆里對搓,攪拌出噼里啪啦的聲響,也沒有覺察到炕上的老二騰挪一下下。
脫衣上炕陷被窩,周小羽發(fā)覺自己睡意全無。
數(shù)星星、樹綿羊,想麗娟、想眉眉,還是無法入睡。
回想起重生以來這一個多月的事情,倒是讓他興味盎然,越發(fā)地頭腦清楚,睡意殆盡。
李偉功接連兩晚的蹲守,看來是自己離家進城的這兩天里,他又獲悉了極為重要的信息,急于和自己分享。他必定已經(jīng)和老安通過氣,料想是沒有什么可以安心的結(jié)果,這才來找自己。
兩人沒有結(jié)伴而來,多半應(yīng)該是因為之前的事情。
雖然爹媽委托自己攜禮看望老安,貌似“學(xué)道”惹起的間隙已經(jīng)彌合,但是爹娘心底的堤防并未徹底潰散。深諳人情世故的老安,也沒有那么天真。很多時候,重禮相謝,實際上就是“就此打住、杜絕往來”的潛臺詞。
剛才有意無視李偉功的面目,不知道他神色是急切還是尋常的肅然。見面之后寥寥數(shù)語,口氣平和隨心似是正常,細思起來沒有異樣。但是大凡耿直之人,遇事臉面上肯定難掩焦灼和慌急,如果剛才眼波掠過,肯定逃不了自己的明察秋毫。
只是,只是,因為老隊長的“禮賢下士”,有點飄了?
一念至此,周小羽啐自己一口:
特么的,我怎么和原主一個臭德行!
……
從來沒有過的無助感,深深地攫住了李偉功。
昨天早上,李偉功去了趟公社??帐幨幍脑鹤?,只有小李在。
往年即便是冷凍寒天,風(fēng)雪交加,公社里始終是熱火朝天。但是現(xiàn)在,寒風(fēng)在院子里回蕩,枯草碎屑漫天飛舞,敲了幾個領(lǐng)導(dǎo)的門,沒有回應(yīng),用力推搡幾下,毫無動靜。站在院子里吼喊了幾聲,半晌,院子?xùn)|頭的房門才裂開一條縫,探出一個鍋蓋頭。
觸探了幾下,才鎖定了院子中央人高馬大的李隊長。
“是,是李隊長呀,快來,快來,先進屋里暖和暖和!”
小李以前在四隊駐過隊,現(xiàn)在是五隊、也就是賀欣水所在隊的駐隊干部。小伙子年輕卻老成,李偉功對其印象很不錯。
甫一進屋,小李就熱情地奉上一缸子熱開水,搓著手,笑呵呵地說道:“李隊長,這冷的天,你不待家里熱炕上煨著,來公社做啥呢?”
李偉功皮笑肉不笑,直戳戳地說道:“村里都七嘴八舌了,咋能坐得住?”
小李笑不落臉,眉毛一緊,說道:“這是咋了,李隊長,啥事搞得還沸沸揚揚的?”
李偉功覺得,這小滑頭和自己打馬虎眼,明知故問,慍怒道:“這叫個啥事嘛,往年不到過年,人不歇緩,馬不卸鞍,今年冬天,動不動就馬放南山,社員放假。你看看你們公社,沒到過年呢,連個鬼影子也見不著?”
小李佯裝不悅意,訕笑道:“李隊長這是說哪的話呀,我這不堅守崗位呢嘛!”
“好,那我問你,大集體到底何去何從?我們這些隊長以后咋弄?你說道說道!”話一出口,李偉功就有點懊悔,應(yīng)該秉承之前的隱喻風(fēng)格,讓小李領(lǐng)導(dǎo)自己說出來,紅口白牙的直接問道,回復(fù)自己的要么是信口搪塞,就是正兒八經(jīng)的挑揀著說。
果不其然,小李沉吟片刻,面目肅然地說道:“李隊長,要穩(wěn)住陣腳,不能讓流言風(fēng)語占了風(fēng)頭,要對社員同志們耐心疏導(dǎo),這事太大,沒有上面明確的文件傳達,精神指示,任誰,也不能由著性子發(fā)號施令?!?p> 李偉功冷哼幾聲,猛灌兩口開水,拂袖出門。
氣呼呼地穿過大院,走到大門口,這才發(fā)覺,小李緊隨其后,相送至此。
不覺間喟嘆一聲,駐足對小李溫言道:“別送了,快回去吧,都是個操心的命!”
這么一說,小李馬上借坡下驢,低聲說道:“告訴你吧,李隊長,那事八成最遲就是明年冬天的事,公社書記前幾天就去縣上開會去了,開會事由他臨走時沒明說,但是聽他口氣,肯定和這事有關(guān)?!鳖D了頓,小李有點鬼祟地說道:“至于各個生產(chǎn)隊,求穩(wěn)為主,有想法也可以自己先行開展,一攬子分包,還是逐步分包,全看各隊的群眾基礎(chǔ)。這是我自己的想法,李隊長,你好好思謀思謀!”
……求穩(wěn)為主……一攬子分包……逐步分包……李偉功陡然驚駭不已,這些可以想見的策略,小李身為公社干部,說的隱晦私密,但是,但是,羅家三小子,可是鐵口直斷呀!
想起周小羽說的那些話,其前瞻性、可行性,李偉功不覺深表贊同。
一時之間,驚為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