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嚴(yán)濡月笑嘻嘻地說:“今日我正好收到浮屠書院的通文,書院已經(jīng)正式錄取你的學(xué)籍了。”
“浮屠書院?”一直沉寂不語的王妃突然發(fā)話,“那可遠(yuǎn)在羅酆山啊。”
“母親容稟,”嚴(yán)濡月道:“此先父王曾多次提及欲為三弟擇師歷練,但又一直苦于覓不到良師,我便自作主張,向浮屠書院遞了三弟的名帖,申告求學(xué),今終于有了答復(fù)。三弟翻年就十六歲了,我像他這么大的時候,也在那里求學(xué)呢。這可是天大的好機(jī)會?!?p> 枉死城王當(dāng)下一聽一怔。
這算是什么大好機(jī)會?這明明是變著法的要把蘸月趕出王府?。?p> 真沒想到自己尚在壯年之期,就要親眼目睹子嗣為王位鬩墻,瞬間感到萬分痛心。
微微側(cè)目,蘸月臉上卻沒有什么太多的驚訝。
“有勞大哥費心了!其實我亦有此打算,只是想等翻過年去再說?!?p> “如此豈不正好合了彼此的意,也能叫父王少憂心一些?!眹?yán)蘸月的大嫂一邊為他斟酒一邊笑吟吟地說。
的確是合了某些人的意啊。枉死城王見蘸月已忍讓到如此田地,愈加于心不忍,偷睨一眼,大兒子此刻小人得志的奸險模樣委實惹人厭惡,但藏于其身后的那張狐媚容顏更讓人不寒而栗。想起從小濡月與蘸月之間向來親睦,并不存隔閡,直到世子妃過門,嫌隙才慢慢露出端睨,所謂妻賢方得家和,這話倒真是不假。
酒過三巡,嚴(yán)蘸月仍掛著滿臉的喜色,并沒有流露出什么不該流露的東西,過了一會兒,大嫂說她醉了,王妃便下令撤下席宴,他抬頭看向梁上,辟邪芝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他一時不愿再拘泥那些虛禮,就直接飛到梁前,將小東西輕輕抱進(jìn)懷里。
落地時,一方披巾貼心地遞了過來,他暗吃一驚,一回頭,正是王妃。
“外頭風(fēng)大,好好給小東西掖著?!?p> 他輕輕一笑,“還是王妃周到?!鄙頌槭樱菦]資格稱呼她作“母親”的,縱然他心里并無嫌隙,但規(guī)矩還是規(guī)矩。
“晚些走,我好多給你制幾件熊皮大衣,我也在那里求過學(xué),知道那地地氣酷寒,就算是大太陽天也陰冷非常的?!?p> 他點點頭,“好?!?p> 王妃極平和地笑了一笑,眼里干凈,毫無雜物。
待行裝收好,萬事妥當(dāng),枉死城迎來了第一場雪。
出門前,恰好收到二姐送來的信件與物什,信中除了交代他路上千萬謹(jǐn)慎以外,還捎著一片喜神玉牌,玉牌上只刻著一個“忍”字,其用意為何,他再明白不過。
當(dāng)初父王并不想送他去浮屠學(xué)院,就是怕里頭的學(xué)子會因為他是公子身份而貶壓他,如今大哥卻順手一推,直接將他推進(jìn)了那等水深火熱之地。
在眾多王孫貴族聚集之處,惟有保持隱忍,日子方能過得舒坦和順。
他深能體會這塊喜神牌所飽含的心意,不由更加感激二姐。二姐雖是嫡長女,與他并非同母所生,卻向來對他疼愛有加,可惜她今已遠(yuǎn)嫁,有些事情也是有心無力。
他收好信件后,命手下人將二姐送來的外衣和皮靴收好,拜別了父王與一眾家人,這才坐上猊車。
出門時大哥特意囑咐他,要他不必過分惦念城中事務(wù),只管用心學(xué)成再思?xì)w來,他聽見這話,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于煩悶的思緒中,猊車緩緩向酆都城駛?cè)ァ?p> 一路大雪時停時下,道路很滑,隊伍前進(jìn)的不太快。
畢竟貴為一城公子,離開家時,父王一共指派給了五十余人之給他,但只走了四天路程,有常便滿面愁容的向他稟告:“主子,這可怎么辦是好?隨行的那些家奴一路上都偷跑光了,本來還算氣派的隊伍,如今眼下就僅存十人左右?!?p> 敢當(dāng)逃奴,按律可是重罪,那些人寧愿受罰,都不愿護(hù)送他抵達(dá),他當(dāng)然知道這其中的蹊蹺了。
想來,又是大哥的好主意吧?
“這樣啊……”沉默有頃,他有了主意,吩咐有常:“只管將剩下的十人也打發(fā)了,反正行裝不多,時間也夠充裕,明天到達(dá)驛站后,我再花錢請兩個車夫,這一路輕車簡行,想停想走全憑心意,豈不更妙?”
有常卻仍是一臉愁容,“那樣的話,到達(dá)羅酆山后必定會被其他世子公子取笑的,而且也很不安全。”
說到取笑與否,他倒并不在意。
但“安全”二字,卻立馬使他引起警覺。
他拎著酒壺,聽雪打在潮了的青瓦上,靜靜地發(fā)起了呆……
次日,有常果然依他吩咐將其他人都打發(fā)走了,只留下一些必要的行裝。
約傍晚時分,猊車才駛?cè)胍粋€村落,這片村落又小又破,甚至連個打尖的地方都沒有,打聽一圈方得知只有村頭的后土娘娘廟或許尚可棲身,眼見趕了一日車的有常委實凍得不行,他于心不忍,痛快吩咐他往那里駛?cè)ァ?p> 有常起初不愿,畢竟嚴(yán)蘸月貴為公子,向來養(yǎng)尊處優(yōu),他出于忠心,不愿叫他吃那等苦頭。
直到后來他再三堅持,他們才慢慢抵達(dá)了后土廟。
一想起今日這百般狼狽全都賴有心人所賜,有常就氣憤難抒,一路上罵罵咧咧,直到看到后土娘娘威嚴(yán)的神相,才總算住了嘴。
到底這個地方不光人窮得可憐,連累著娘娘住的地方也是破爛不堪的。環(huán)看四壁,竟連一塊完好無缺的木板都找不出來,頭頂上方還漏著一個大窟窿,雪花順著窟窿徑自飄入墜落,窟窿下面堆起了一個小小的銀堆。
“娘娘在上,賤奴與家主路經(jīng)寶地實在無處安身,今夜多有叨擾,還忘恕罪?!庇谐T谀锬锩媲叭稻虐莺筮€貼心的拿出一些干糧,主動換下貢桌上原本不成體統(tǒng)的貢品。稍是,又從車上取出干炭,生起火來,廟中這才暖和一些。有常一刻不敢停,又為嚴(yán)蘸月打掃出一個最為避風(fēng)的角落,從行李中取出熊皮厚褥與厚重衣物,為他鋪了床還算舒適的就寢之地。做完這些,夜已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