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安頓好,辟邪芝便一個勁的喊餓,嚴蘸月拿了塊桃酥出來,坐在火前喂它,臉上一直泛著安然的笑意,仿佛一點也不介懷如今這般境遇。
“公子,你快就寢吧。今夜咱主仆遭了罪,小的連溫酒都不能為您添上,實在是罪過。”
嚴蘸月輕輕摸著辟邪芝,“你我之間,不要講這些虛禮,離火近些,我烤了糯糍,你也餓了吧?”
有常不再推脫,坐近了些,主仆二人一直話到半夜,嚴蘸月才鉆進被褥就寢,眼睛還沒闔上呢,外頭又傳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
“請問,有人在里面嗎?”這聲音異常的蒼老。
“是誰?”有常警覺地問。
“也是趕路的,途經(jīng)此地,卻聽說只有此廟可以棲身,叨擾了。”
“何故半夜才到?”
“迷路了,雪天本就不好行走,不像兩位尚有車可坐?!?p> 有常本來還要盤問,但嚴蘸月已經(jīng)和衣坐了起來,“天寒地凍,快請進來吧。”
“公子!”
他沖他搖了搖頭。
待破門“吱呀”一聲由外打開,一陣冷風趁機撲進屋內(nèi),差點就刮滅了火勢,眨眼過后,門被合上,一個佝僂嶙峋的老嫗已經(jīng)走到了火邊,她用青色的厚布包著腦袋,只有鬢角處露出幾綹銀絲,額頭上溝壑深深,實在丑陋無比,雖衣著襤褸,好在并沒有什么討人厭的臭氣。坐近火邊,先是朝有常探去一眼,然后才沖著嚴蘸月和藹的笑開。
“今日真是奇事,在這偏僻破廟里,竟能偶遇兩位如此俊俏的相公,莫不是謫仙來此歷練吧?”
有常聽她說話間有意恭維,而且一派處變不驚,明顯有些閱歷,是才的提防終漸漸放下,笑道:“老人家眼力不錯,我家公子的相貌赫赫有名,確實時常聽到這些夸贊。”
“是老婦三生有幸,多有打擾,還望二位見諒。”
本來早已睡熟的辟邪芝聽到有人說話,搖搖醒了,一頭鉆出被窩,竟然直接撲到了老人家的身上,害嚴蘸月嚇了一跳。
這可是從來沒發(fā)生過的事。
要知道小辟邪芝生來警惕怕人,平時都是隱身附在他身上的,從不輕易示人。今夜卻似與舊識重逢一般,與這老嫗無緣無故的親昵非常,看得嚴蘸月一頭霧水。
“哎呀,好機靈的小山精,你是聞到我懷里的好東西了吧?”老嫗笑得十分快活,聲音富有感染力,讓人聽著倍加舒心。她伸手掏懷,掏出來一個芭蕉小包,然后層層打開芭蕉葉,攤出里頭的肉干,“這可是上好的野牛肉干,是我的伴酒之物,可惜如今路經(jīng)窮苦村落,居然連杯溫酒都討不到,只能白白便宜你這小東西羅。”
那肉干越是近火,越是慢慢烤出一股不可思議的香味,在這寂靜的小小廟宇里飄散開,就連嚴蘸月都不禁垂涎。
想到自己饒是如此,何況是那小東西呢,一路餐風飲露,它必然也忍耐不住了吧?想到這里,他頓時疑惑全消。
老嫗并不是小氣之人,又將整包肉干主動獻給有常,客客氣氣地說道:“如果二位不嫌棄,也請嘗上幾口,這是我親手烤制的,干凈的很。”
有常見辟邪芝食下此物后并無大礙,欣欣然接過,轉(zhuǎn)呈給了嚴蘸月,又主動從腰懷里掏出幾枚碎銀,卻是被對方婉謝了。
借著近火的溫暖,老嫗很快就睡著了,雖是坐著的,卻并不影響她輕鼾綿迭。
嚴蘸月嘗了幾口肉脯,果然香味厚重,回味無窮,沒過多久,倦意也滾滾來了。
翌日醒來,雪已經(jīng)停了,太陽當頭,晴得很亮很好看。
融雪天才是最冷的,他邁出破廟時,心里猶怯怯的。
聽比他早起的有常說,那老嫗在天亮后就不告而別了。
想起昨夜里發(fā)生的一切,他仍有些恍惚,有些不踏實,直覺得那是一場夢。
按了按懷,但肉脯還在。
正在牽猊的有常突然大喊大叫起來,他心生害怕,立馬湊了過去。
“如何?”
“有、有刺客!”
“刺客?”
湊近一看,果然,就在猊車邊上,正悄然堆著高高的尸山。
尸體全部是黑衣蒙面的打扮,而且個個腰掛尖刀,一看就并非善類。
不知為何,當下他腦中靈光一閃,竟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位老嫗。
“快查查,他們到底是怎么死的?”
有常細細地查看起那些尸體,半晌,一臉奇怪地看著他說:“回公子,毒死的。”
“毒死的?”他不可思議起來。
有常一臉肯定,“他們身上并無明顯的兵器傷勢,每個人的耳后都有兩個紅色血孔,嘴唇發(fā)紫,瞳仁渙散,指甲發(fā)黑,明顯是中毒之征?!?p> 他觀察了一具左近的尸體,果如有常所說。
“這就奇怪了……”嚴蘸月摸著下巴,一臉狐疑,“僅一墻之隔,死了這么多人,我們怎么什么都沒有聽見?”
“或許是在我們睡熟之后死的。”有常猜測。
“那又是什么人殺的呢?哪里來的毒蛇這么厲害?為什么這兩匹猊反倒沒事?”
“這事的確古怪?!庇谐R荒槕n忡,“不過,更重要的是,他們是沖公子來的吧?”
嚴蘸月?lián)u搖頭,“如今也死無對證了。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必須在天黑之前到達驛站?!?p> 上馬之前,有常仍對此事念念不忘,兀自嘟噥:“如果不是后土娘娘顯靈,那就八成是那位老人家干的,可她為什么支字不提呢?”
車室內(nèi),嚴蘸月抱著辟邪芝亦然想不通。
---
燈光如豆,十天后,他們終抵達羅酆山腳,一路平安。
投了店,租了上好的錦被,有常為他打來燙水,雙腳一浸入,血脈立馬通了,周身頓時舒坦許多。
也是苦了有常這一路,鞍前馬后卻毫無怨言。
他看著自己的隨侍,體貼地囑咐:“別忙了,你也歇著吧。”
“哎。”
有對廊的哪位王孫公子撫了一會兒琴,哀怨動人,卻隱隱透著女子的媚氣,后來究竟夜深,靡靡之音漸漸淡去,他睡了,撫琴之人也睡了,有常把租來的褥子鋪在床邊,也靜靜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