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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2021

007 冰封的玫瑰

彼岸2021 梅香來襲 2624 2020-12-29 08:00:00

  答問后第二天,江中果然沒有再出現(xiàn)浮尸。我也并非信口雌黃,的確是依據(jù)一些不合邏輯的猜測:那些尸體應該來自我在海上初遇的小島,靠近島的水域浮滿人尸,就像一個杯子最多只能容納一定水量一樣,尸體數(shù)量不斷增長超過了水域的容量,于是開始外流,同我的筏子一樣漂流至此。

  我沒有將這個猜想告訴他們,因為就算我如實說出來,他們也不會相信。

  胡根據(jù)我提供的車牌,快速展開調查,他相信只要通過那輛奧迪找到那個重慶男人,就能獲取一些關于我的信息,更重要的是印證我的所言不虛。我也期待著對失憶前的自己有更多了解,我想知道自己到底失去或拋棄了些怎樣的回憶。

  院長和廖醫(yī)生將我的身體情況一五一十告知于我,這身血肉還真不讓人省心,從頭到脖子、腰,再到腿各種毛病實在不小。頭部還好沒有格外嚴重的毛病,除了頸椎引起的頭痛,還有那段堵塞的神經(jīng),一切都還正常。不知道她們依據(jù)的是哪門子科學,按照她們的說法我的頭部不但沒問題,反而比正常人更“復雜”,她們的確是用“復雜”這個詞語形容的。有趣兒的是她們還根據(jù)我的骨頭推算出我的年齡,這個數(shù)字反而更適合“復雜”這個詞語——二十九。

  二十九具尸體,二十九歲的年齡,昏睡二十九個白晝(和二十八個黑夜),這些是否有關聯(lián)我也拿不準。

  那天下午,晶說要帶我出去曬太陽。她為我剪了頭發(fā),刮了胡子,讓我又成了白面書生的模樣,只不過消瘦憔悴。

  我們剛到花園,廖也來了。她似乎有意支開了向日葵,推著我悠閑地在陽光下漫步。

  精心修葺的花園中,不知名的花兒都開了。廖才是園中最美的花朵,她就像一個行走的花瓶,插著一束盛開的玫瑰。每個護士和病人都會主動向她問好,因此我也得到諸多關注的目光,我總要回以同樣熱情的微笑。

  花瓶不愛搭理他們,總在這種時候加快推車的速度,移到安靜的地方。

  她一邊走,一邊低下頭貼近我的耳朵,將那串長葫蘆搭在肩頭,向我介紹各種花的名字。

  “這么多花,你最喜歡哪種呢?”

  我只顧數(shù)著那串帶著薰衣草香的葫蘆,一個名字也沒記住,慌張中胡謅了個:“杜鵑?!?p>  “杜鵑?”她語氣變得生硬,將葫蘆甩回背上問,“杜鵑又是誰?我知道你擁有一個大花園,馬蹄蓮,向日葵,一只燕子,還有那條魚……現(xiàn)在又跑出來個杜鵑,你真是博愛。?。俊?p>  我真后悔沒有認真聽她講那些花花草草,如今只能無奈地看著她拋下我,怒氣沖沖地朝住院部大樓走去,直至消失在門后。

  在無助和孤獨感襲上心頭前,一雙手從背后搭上了輪椅,轉而面對太陽的方向。

  向日葵問我怎么回事,我回答說,自己笨,記不住一些花花草草的名字。

  “哎。”

  我想笑,她可是永遠向陽的向日葵,這聲哀嘆可不像那么回事。

  “看來你真是惹她生氣了,冰冷的女人生氣如同盛夏時的狂風暴雨,誰也不知道它會不會停?!彼⌒囊硪淼赝浦肄D過圓形的花壇,又背向陽光說。

  “你說我?我可沒有那個本事?!?p>  “你本事可大著呢,天空那么大!”向日葵攤開雙手,接著說,“你才來重慶一個月,先是連環(huán)浮尸攪得滿城風雨,現(xiàn)在又讓好不容易千年才盛開的冰雪玫瑰,哐當一下又徹底凋謝。我沒見過誰有同樣的本事?!?p>  “咯咯,好吧,我坦白告訴你,其實我是從地獄復活的萬年干尸,要找每一個漂亮的姑娘復仇?!蔽倚Φ煤喜粩n嘴,做出翻開筆記本查看的樣子說,“讓我瞧瞧,復仇名單上下一個是誰。噢,叫晶的小姑娘?!?p>  她也跟著笑得前仰后合,不停拍打著我的肩膀。

  “好了,不開玩笑了。我的臉快笑沒了——”住院部二樓的玻璃幕墻后隱約有個人影走開,我抑制住笑接著說,“跟我說說那朵冰川玫瑰吧?!?p>  “廖醫(yī)生是院長的得意門生,還不到三十歲就要晉升主任了。要說一點兒關系沒有,誰都不信。但同樣,大家都清楚她的能力,這些年無論是臨床還是學術上都成績斐然。簡而言之,人長得絕頂漂亮,事業(yè)又風生水起,可惜——”

  “情路不順?”

  “是啊。整個重慶城的未婚男子都想娶她,可她誰也瞧不上。這倒不是因為她心高氣傲,非要嫁給皇帝老子什么的,聽說她在等一個人——”

  我也隱約能看到她心里的創(chuàng)口,傷口的結痂會阻隔一些東西,比如原有的熱情,所以她總是冷冰冰的。至于對我的特別關照,大概只是我與那個她等著的人有些相似之處,讓她看見了一些戀人的影子。

  原來是這樣,我只不過是她眼中一道相近的影子。

  “回屋吧。”

  “啊,時候還早呢,不多待會嗎?”

  向日葵有一個非常令我舒心的優(yōu)點,她雖然像出巢的麻雀,總是嘰嘰喳喳個沒完,但不會強求誰搭理她。我沒有說話,她也不再勸阻,推著我回到房間。

  兩個人窩在屋子里,向日葵只顧自說自話樂此不疲,而我沒有心情聽。她終于一個人說乏了,或者實在不愿見我悶悶不樂,把門上了鎖。她教我玩一種非常受歡迎的紙牌游戲——斗地主,我挺喜歡這個名字。聽她介紹完出牌規(guī)則,我玩上兩把就已經(jīng)很熟練了,但卻故意裝作很笨拙的樣子,像是很難參悟要領。我這樣做不光是為了逗逗她,更希望贏些彩頭。按照她的說法,玩牌總要賭點什么,我們愉快地決定贏方可以問對方一個問題,并且對著太陽起誓不準撒謊。

  剛開始我輸過幾把,我誠實地回答了所有問題,統(tǒng)統(tǒng)都是——不記得。我沒有向老胡一樣非要問清別人的八輩祖宗,第一個問題是——為什么她總有說不完的話,有沒有想過別人不一定愛聽的。她說能開口說話不是誰都可以的,常人在兩歲時就開始說話,而她卻等到了五歲,之前大家都以為她會永遠啞下去。她說話是在向世界證明,她是一個正常人。至于別人愛不愛聽,她并不在意,她只是在行使自己生命的權利,并不會要求任何人都喜歡她的話。愛聽的人在聽,那就當是在對別人說,不愛聽的人在聽,就當是在對自己說。

  我牌運不好,偏又想了解她更多。于是我偷偷在被窩里藏了幾張,這樣就很容易湊成順子,在我的理解中順子是最快出完的牌型。我拿她問我的問題反問她,有沒有特別想見的人,有沒有談過戀愛……

  她回答說,特別想見的是奶奶,在開口說話前,只有奶奶的愛始終如一,并且堅信孫女會開口。可惜,幾年前奶奶已經(jīng)過世了,再也見不到了。她沒有談過戀愛,她說自己還沒有準備好愛上一個人或者被一個人愛上。

  我連贏了十把,這傻姑娘都沒有發(fā)現(xiàn)我在作弊,我終于鼓起勇氣問了最后一個問題。

  “有那么長一段記憶是什么感覺?”

  她的回答是,記憶的感覺就像活著,有喜有憂,誰也不能在難過的時候選擇死去,而在開心的時候再活過來。

  沒有體驗感,僅靠想象大概是這樣:人類被造物主按照膚色、男女、老少、美丑等十萬八千個標準分類,站在各自的長隊等待施粥。為了活著,不管舀起來的那一點湯水是什么味道,都一一吞下。如果實在受夠了吞泥巴、臊水什么的,就死去吧。

  入睡后,迷迷糊糊中覺得有人來過我的床邊,掀動了枕頭,大概是向日葵擔心我睡得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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