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錦都黑市（下）

　　寐蘧鏡不是很大，約莫成年男子雙手平攤開后的大小，鏡身呈墨青色，盤桓著一黑曜石般的魚紋，不辨材質(zhì)。

　　鏡面一片霧朦，未將鏡外之物映射一星半點(diǎn)。宛若自成一派的尊者，紆尊降貴蒞臨此處，施此恩典。

　　“別貪心?！蹦侨俗詈笠淮翁嵝训?，“若是問人，默念其生辰八字；若是問事，默念所問之事即可?！?p>　　“嗯?！泵钊A凝了凝心神，任由鏡面對上自己的面龐，有那么一瞬，她感覺身外即無物。

　　妙華有諸多想問的——當(dāng)可知通向未知的門敞開時(shí)，那真是堂而皇之的誘惑。

　　但最后妙華只是默道：“寐蘧鏡，在下想知道錦都人族同北無妄海冼鮫族的未來……”

　　鏡面的霧忽而飄散開來，高臺上，身披軟甲的女子在一眾部下的擁護(hù)下，以“清君側(cè)”之名將崇輝請下城主之位，以禍亂朝綱、觸犯多條律令為由抄了溫家，然溫家家主及其夫人皆非等閑之輩，豢養(yǎng)不少奇兵異士，這一仗打得十分慘烈，一時(shí)難分勝負(fù)。

　　下一幕但見坐于高位的絳衣女子冷厲下令，將所有冼鮫族人驅(qū)逐出錦都……

　　轉(zhuǎn)瞬鏡中場景變幻，那女子手握染血的丹珠，背對著房門，身前是躺倒在地的婦人，已沒了氣息，房門打開，是身負(fù)霜雪趕來救駕卻寒了心的將軍。

　　一扇折斷，一別不見。

　　那一戰(zhàn)僵持了半月有余，從城內(nèi)打到城外，末幾，女子這方勝了。

　　女子甫上位，嚴(yán)令肅清余黨，連帶賞金獵人，入刑示眾，錦都上下為之震懾。

　　那女子又頒發(fā)了眾多法令，一時(shí)錦都再無冼鮫族丹珠交易之流。

　　……

　　陡然間寐蘧鏡面又覆上薄霧，妙華如夢初醒，面具下眼底染著悲色。

　　“嘖嘖，你這體質(zhì)真是太弱了。”那人收起寐蘧鏡，出聲道，“這修元丹對于凡人也挺滋補(bǔ)的，看你這么弱的份上，我行個(gè)善，忍痛割愛算你四百八十八靈石出了怎樣？當(dāng)然你也不用太感動(dòng)，我知道我這人挺好的……”

　　妙華眸光落在腳邊一瓷瓶上紙條寫著——

　　【修元丹：莫問神醫(yī)精心煉制，可用于修養(yǎng)元神，滋養(yǎng)靈識，五百靈石，三枚。附：短期內(nèi)對于提升靈力有奇效?！?p>　　“莫問神醫(yī)……”妙華低喃出聲。

　　她心不在焉，手上動(dòng)作不由顯得僵硬，摸索了好一番才取出袖中的納物錦囊，從中倒騰出五百靈石，爽快地一手交錢一手拿貨。

　　“你這人有意思，不看重錢不看重命，難不成就看重權(quán)看重色？”那人接過靈石打趣道。

　　妙華只是搖了搖頭，沒回他，拖著微有些沉重的腳步，一級一級臺階的走出幕齋。

　　……

　　妙華來到佹閣的時(shí)候，正趕上今日的第二場壓臺競賣。

　　她展示了下手中的令牌，被人恭恭敬敬領(lǐng)去了一間上好的廂房，推開窗，視野極好。

　　金碧輝煌的堂中央擺著碩大的盛水琉璃箱，中有一被粗重鏈子束縛的美得不可方物的鮫人，這是妙華第一次見到化身原形的鮫人——

　　瑩白的肌膚，銀色的長發(fā)，尾鰭約莫十尺長，銀白的鱗片折射出綺麗的光，將大堂上所有的光芒都比了下去。

　　水中的鮫人垂著眸子微蜷縮著身子，不掙扎不嘶喊，那么平靜，就像被公然競賣的不是自己般。

　　“喲，今兒的這個(gè)來頭可不小，是圣鮫族的后兒，瞧這美得，真是我見猶憐呢~”一美艷的紫衣女子掩著嘴道，紗織的外袍從肩頭半落，語調(diào)勾人。

　　又很有輕重地敲了敲琉璃箱，驚得里間的鮫人身子不受控地顫栗。

　　妙華隔得有些遠(yuǎn)，看不清那女子看向鮫人的神色，只見鮫人緩緩舒展身子，難以很好蔽體的薄紗衣物欲掩未掩，頓時(shí)姣好曼妙的曲線悉數(shù)暴露在眾人眼前，果不其然引起堂下一片沸騰。

　　“起拍八百靈石哦，各位恩客請~”紫衣女子恰到好處地接道。

　　隔間廂房交談的人聲透過窗落入妙華耳中——

　　“極品倒是極品，不過要真拿下了，就怕有些棘手。”

　　“猶豫就會(huì)敗北，圣鮫族可是鮫族中最高的種族，能與其春光一度，光想想就銷魂……再說，這可是上好的爐鼎，與其雙修，大有裨益……”

　　“呵，隨你，反正我還想多活幾年，南無妄?？刹皇悄茈S便惹的?！?p>　　“嘁……那正好，老子自己爭，到時(shí)候你可別饞……”

　　“他不饞我饞，”又一男聲道，“一起啊~”

　　“你前不久不是才得了一個(gè)?！?p>　　“艸，說起這個(gè)老子就來氣，不經(jīng)玩的賤貨……”

　　“也是哈哈哈……你那些東西誰受得住？哈哈哈……”那笑聲有些卑劣刺耳，令人作嘔。

　　價(jià)很快就被抬上去，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已經(jīng)高達(dá)五千靈石。

　　妙華添茶的手抖了抖，爐鼎……若是如她看過的閑書上所說的，便是供修士吸取陰元，提高功力的修體，怪不得只以靈石而不以黃金白銀競賣了。

　　妙華看著那任人折辱的鮫人，心中某根弦在繃斷的邊緣。

　　她出生就榮華顯貴，自幼又被護(hù)得很好，所見皆安寧和樂，即使經(jīng)歷了家破人亡，即使在窮山惡水的嶧山待了兩年，也很難真正共情普通百姓乃至更卑微艱難之人。

　　因而比起共情，她能做的更多的是理解……

　　可此刻，妙華卻莫名有些共情這鮫人，說來她自己也有些難以置信，明明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在此時(shí)，看完寐蘧鏡預(yù)示的未來后，她似是明白了日后為何會(huì)頒下那樣的詔令。

　　她并不懂這廂行情，但莫問神醫(yī)的三枚靈丹也才五百靈石，這起拍價(jià)便是八百靈石……

　　妙華默默取出納物錦囊，零零落落倒出剩下的靈石，清點(diǎn)兩三遍，堪堪兩百零七靈石，她不禁有些汗顏……

　　“六千靈石一次，六千靈石兩次，六千靈石……”紫衣女子最后報(bào)價(jià)道。

　　妙華滿腦子只有一個(gè)念頭，不能讓這鮫人做爐鼎，不能……

　　她只聽見自己高聲道：“八千??！”

　　眾人皆看向她，紫衣女子?jì)尚α寺?，倒是不急著?bào)價(jià)，而是問道：“各位恩客還有要加價(jià)的嗎？”

　　滿堂一時(shí)默然。

　　八千靈石這可足足翻了十倍，堂下眾人心知肚明，即使這鮫人再極品，也不值得再往上加了。

　　一道微有些咬牙切齒的渾重男聲道：“八千三！”

　　正是剛剛喊六千的那位，正是妙華隔間的那三位中的一位。

　　這儼然成了這二位間的事兒，其他人樂得看個(gè)熱鬧。

　　紫衣女子朝妙華恭敬請道：“這位恩客還要加嗎？”

　　“加，”妙華頓了頓，道得有些隨意，話語輕飄飄地，給人一種撒錢玩的感覺，聲音清晰，“一萬?！?p>　　滿堂又是一默，這次再?zèng)]有人跟價(jià)了。

　　幾息后紫衣女子高聲報(bào)價(jià)道：“一萬靈石一次，一萬靈石兩次，一萬靈石三次。成交~”

　　不多時(shí)，妙華便被請到三層的一雅間，紫衣女子熱情地迎上來，攜著厚重的脂粉味，“這位恩客，真是闊氣呢，這書契您看看，簽完字，這小美人就歸您了~”

　　妙華接過書契，大略看了看，心底生涼，連如何調(diào)教有何效用都赫赫然寫在這上面。

　　“恩客大可放心，我們佹閣出的東西自是‘干凈’的?！弊弦屡友谥煨Φ馈?p>　　這一過程中，琉璃箱中的鮫人又是垂著眸，看都未曾看這邊一眼。

　　“怎么帶她走?！泵钊A輕聲道。

　　“恩客，急著走作甚~這兒什么都有……您大可驗(yàn)驗(yàn)貨~享用一番~”

　　“我說，”妙華聲音冷了幾分，“我要帶她走?！?p>　　“越快越好。”她補(bǔ)道，“那鏈子，現(xiàn)在就解了吧?！?p>　　“喲~這個(gè)好說~”紫衣女子看了身旁的小廝，那小廝立刻會(huì)意，取出一鑰匙，打開琉璃箱，又扯出鏈子，逐個(gè)解了鎖，喂給那鮫人一個(gè)藥丸。

　　隨即那鮫人身上的鱗片漸漸退去，鮫人不時(shí)發(fā)出隱忍而痛苦的叫聲，一盞茶的時(shí)間便化為人形，薄紗緊緊貼著肌膚，遮不住素長纖細(xì)的雙腿，也遮不住那白玉高聳的……

　　在場的小廝皆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眼底的情欲貪婪之色毫不掩飾。

　　鮫人面染懼惱之色，但除了瑟縮起身子，什么也做不了。

　　“可以讓他們先出去嗎？”

　　“喲，恩客吃味了，你們先出去吧?！?p>　　妙華走至琉璃箱前，從納物錦囊中取出一身衣物遞給鮫人，溫聲道：“別怕，我會(huì)帶你回家。回你，自己的家?！?p>　　鮫人終抬眸看了眼妙華，“你是人族?！彼馈?p>　　“我是?！泵钊A道，“鮫人也是人?！?p>　　“跟我走吧?！?p>　　鮫人凝視著妙華的雙眸，這個(gè)人族允諾時(shí)清明的眼眸中如裝了漫天星辰，真誠動(dòng)人到攝人心魄……被這樣的眸眼深深看著，很容易不察間便亂了思緒，不得思緒。

　　鮫人接過衣物，她竟想信這個(gè)人族一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