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負(fù)（下）

　　不多時，上午的初試暫告結(jié)束，仍只有桑征一人留牌。

　　“稟城主，少主，”一侍衛(wèi)疾步匆匆，行禮道，“北無妄海領(lǐng)主親身攜一干使臣前來，已在城門外等候，鐵將軍命屬下來請示……”

　　“領(lǐng)主？”妙華尚掛著笑的臉頓僵，她袖中的手攥得生疼，才盡可能平常地看向小少年道，“叡兒覺得當(dāng)如何？”

　　“姐姐，北無妄海有如此誠意，我都（du）應(yīng)予以厚待，不可疏忽，”小少年凝了下眉，“我當(dāng)即刻攜重臣去城門親自相迎?！?p>　　“只是，”小少年頓了一下，“我派去的使臣并未傳此訊……”

　　“叡兒怕來者不善？”妙華隨口說著，聽不出什么情緒。

　　小少年稍稍頷首，“姐姐不是常說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覺得此事來得太蹊蹺?！?p>　　“你啊，什么時候?qū)W會拿我的話來回我了?！?p>　　“姐姐，我不敢。”小少年乖巧回道，一臉無辜。

　　“叡兒看著處理吧，若是擔(dān)憂，可多派些人盯著?！泵钊A微不可察嘆了口氣，喚來大宦官，“曹奉忠，我有些累了，下午的初試明日再續(xù)?！?p>　　“誒是，城主?！?p>　　……

　　“下午的初試取消了，得等到明日了?！庇腥诉z憾道。

　　“哎，”有人猜測道，“你們說，有沒有可能就是桑大俠了……”

　　“還有一日呢，我覺得現(xiàn)在說這話太早了?！庇腥藫P(yáng)著脖子，探過來道。

　　“我可壓了二十兩銀子呢，千萬保佑是桑大俠?！?p>　　“你才壓二十兩，我可整整壓了五十兩買定不是桑大俠呢，不行，我得去找個廟拜拜，”有人懊喪道，有些后悔自己一時腦子發(fā)熱，“要虧完了，我得被夫人趕去書房睡不可。”

　　“還聊這作甚，你們不會還不知道城門發(fā)生什么事了吧？！”一人激動道。

　　“什么事兒??？能比城主選夫這事兒更大？”

　　“不不不，不能這樣比，”那人憋不住話，大聲道，“北無妄海的領(lǐng)主親自造訪我們錦都了，這會兒已經(jīng)在城門候了些時候了，”那人瞥了眼匆匆離去的官員，“不然你們以為這選夫一事怎突然擱置了?！?p>　　“原來如此啊?！币恍┓街榈娜撕笾笥X應(yīng)聲。

　　“那還等什么，”有人出聲道，“快去看個熱鬧?！?p>　　“我也去！”

　　“你們還沒用午飯呢?！?p>　　“不吃了不吃了，都這時候了，哪還有心情吃飯！”有人慷慨激昂道，“我們錦都和北無妄海若能重修邦交，這可是極難遇的大事啊，猶記三年前，罷，不提不提……”

　　“是啊，我們錦都?xì)v代和北無妄海交好，這不經(jīng)歷點(diǎn)小波折，又要‘交好’了?！?p>　　“哈哈哈，只要別再來個‘溫家’，什么都好說?！?p>　　“你那鮫紗手巾啊，不必再藏著掖著了。”另一人對身邊一男子揶揄道。

　　“這話說的，可就不中聽了，我什么時候藏過，”男子心直口快道，“你那鮫紗帽藏得比我嚴(yán)實(shí)多了，城主從未下令禁止同北無妄海的通商，市面上能買到的鮫族物什那么多，我們不都是想買就買，想用就用嘛?！?p>　　“確實(shí)，”有人恍然道，“不僅是未禁通商，連入城也從未禁過鮫人，而且城主新頒布的律法諸多條明擺著是保護(hù)鮫人，打擊‘溫家’之流啊?！?p>　　“嗯嗯……”

　　……

　　耳尖的小姑娘順著人群出去，四處瞟，想尋那位有著天人之姿的青衣男子，她愈是念著，愈是覺得眼熟，在某個瞬間終是想了起來，這不是那生祠中供奉之人，“阿露，剛剛那人似乎有些像……時將軍?！?p>　　被喚為阿露的女子應(yīng)了聲，“是好像……”那男子容色絕世，僅是見過就令人難以忘卻，雖一臉冷漠凌厲，但與記憶中陪在城主身側(cè)溫柔的時將軍仍是起碼有九成像……她難以安下心來，她真希望這人就是時將軍，那該多好……

　　妙華翻閱著近來的奏折，卻半點(diǎn)看不進(jìn)去，見著回來的纓緋，將奏折放下，問道，“……是嗎？”

　　“那領(lǐng)主戴著整張面具，”纓緋還喘著粗氣兒，“根本瞧不清模樣，不過身形倒是同……時將軍十分相似，他身邊跟了很多高手，屬下怕暴露，就沒……”

　　“嗯，你做得很對?！比羰遣恍⌒谋徽`會成刺客什么的，后果簡直不堪設(shè)想，“你再去探探吧。叡兒正忙著，我先將這些奏折批了再說。”

　　“……是，城主。”纓緋應(yīng)了聲，將書房門輕輕闔上，她知這不是自己的錯覺，凡是有關(guān)北無妄海的事，城主的反應(yīng)都過于平淡了，平淡到反常。

　　她輕嘆了口氣，三年前她誤會了城主，后來過了好久才知曉這其間的隱情。

　　城主一直都是那頂頂善良之人，若真有變，也只是她為了他人乃至于大局做出的犧牲，一切只是城主有意堆砌起來迷惑旁人的假象罷。

　　……

　　妙華有些煩躁，任是謄抄佛經(jīng)都無法習(xí)得半點(diǎn)安寧。

　　可她不該再去見哥哥。

　　她最好哪都不去，誰都不見。

　　任叡兒獨(dú)自處理此事，待重建與北無妄海的邦交后，屆時叡兒也好順理成章即位。

　　而她壽不足月，若因一己貪欲再去招惹哥哥，她該是多么自私……

　　可是……一個赤裸的念頭如帶毒的藤蔓攀延她的身心，愈纏愈緊，她為什么要顧慮這些，她怎么就不能自私一回呢？

　　手間黑氣自內(nèi)而外散出，那充滿誘惑的聲音一直在她的腦海中回蕩、回蕩、再回蕩！！

　　“你為什么要活得這么累呢？你只是個凡人啊，追求自己的所愛有什么錯呢？這么清醒做什么？你失去的已經(jīng)夠多了，偶爾貪心一回又有什么呢？你只管隨自己的心就好，別人如何與你何干??？這怎么算得是你去招惹呢？你沒有傷害任何人，這不叫自私，這只是你的自由罷了?！?p>　　是嗎，我可以這樣做嗎……

　　“當(dāng)然，你當(dāng)然可以……你不該這么克制自己，想要什么就該去爭取，就該得到，就該擁有，就該獨(dú)占，就該竭盡索?。　?p>　　獨(dú)占……我能擁有哥哥嗎……

　　“能，他會是你一個人的，只要你邁出這一步……”

　　山谷易滿，人欲難平。

　　即使她不承認(rèn)，但也不得不承認(rèn)，幕齋主人說得對，她不看重錢不看重命，但她看重權(quán)看重色，看得比她以為地還要重得多。

　　她那深藏著的隱秘的心思，她快壓不住了……徹骨的寒意襲來，她服下了最后半枚修元丹，方才有那么一絲的舒緩。

　　——她不怕愛別離，她只怕從未擁有。

　　可她又清醒地知道，這樣有多傻，有多么幼稚。

　　拿好不容易得來的今日去換一個風(fēng)雨飄搖、陰晴不定的明日，只為得到那所謂的愛嗎？這是她想要的愛嗎？

　　那……那得到后呢。

　　她朝那聲音問道，可那聲音回答不了她。

　　那聲音只是不斷引誘著她，引誘著她去得到，去不斷滿足自己的貪欲。

　　她嘲諷地笑了。

　　……

　　用過晚膳，院中月色正好，她飲著小酒，敬這漫漫月光。

　　許是醉了，她看見那夢中的少年郎，遠(yuǎn)遠(yuǎn)而深深地看著她，就像嶧山那兩年無數(shù)次一同看月色時那樣，深深看著她。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

　　畢竟……好夢易碎。

　　過了好久，你怎么還在?。棵髟露嘉餍绷?。她心道。

　　既是在夢里，那我能離你近一點(diǎn)嗎？你可別……別消散得那么快。她祈道。

　　她提著酒壺趔趔趄趄地走向那立在遠(yuǎn)處的少年郎，不顧一切，去抱住……那人。

　　是微寒的軀體，是淺淡的梅香，是沾淚的薄襟，是那有力的臂彎，將她擁入堅(jiān)實(shí)的懷中。

　　酒壯慫人膽，她用手臂攀上少年郎的肩頸，掂起腳尖不由分說地吻了上去。

　　是她曾用指尖觸碰過的薄唇，是她正在親吻的柔唇，是正在回應(yīng)她、輕噙著她唇瓣的時聞。

　　竹影和詩瘦，梅花入夢香。

　　可憐今夜月，不肯下西廂。

　　果真是，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