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現(xiàn)下幾時了?”墨蘭瞧著窗外微熹的天光,迷糊問到。
往日里源哥兒夜里就睡在屋側(cè)的壁紗櫥處,若是有奶娘走動勢必會有衣料輕微摩擦的聲音悉悉索索傳進(jìn)來;今夜十分安靜,習(xí)慣了有另一個細(xì)小呼吸伴自己入睡的日子,墨蘭難得的在床榻上輾轉(zhuǎn)起來。
“大娘子可是渴了?現(xiàn)下寅時三刻將過?!彼谕忾g的流云應(yīng)聲而來,將床頭旁小幾上的銅壺里灌的熱水倒出來晾著,嘴里小聲道:“我就說回府住,大娘子非要擔(dān)憂六爺折騰自己?!?p> 床幔撩起,一只細(xì)軟的小手接過杯盞,片刻后柔和的聲音響起:“我沒事,只是擔(dān)心源哥兒?!?p> “回去睡吧,再有兩個時辰咱們便回去了?!蹦m怔愣愣的想,自己名義上是放心不下梁晗前來照料,實際上不過是想躲開府上的一團(tuán)亂罷了。
梁府沒有嫡長子,公爹去后府上爵位空懸,雖說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爵位絕不可能落在幼子身上,但是誰知道眼下這個節(jié)骨眼梁晗又突然上進(jìn)了呢?
卯時正刻的梆子剛剛敲過,落榻的樊樓緊挨著入西市的必經(jīng)之路,來來往往的腳步聲交談聲逐漸多起來,墨蘭索性也不睡了,起來梳洗更衣后便準(zhǔn)備往回春坊去瞧瞧梁晗,順便問問何時能帶他回府。
“夫人慢走?!鼻盟惚P的小二哥收了銀子并聽了剩下的零錢不必找還后,眉開眼笑的將一條白布甩在肩上,躬身快步上前為墨蘭拉開了大門道。
樊樓大門一開,墨蘭撣了撣衣擺踏出門去,翠柳色的繡白玉蘭花戲蝶長裙微微滑出弧度,動作流暢優(yōu)雅,唯獨神態(tài)上有幾分疲累,看起來十分頹然。
東方漸露的魚肚白有絲絲縷縷的金光蔓延,街市上背柴的,挑菜的,有小商販推著笨重的四輪小車轱轆轆的往西市方向去。踏出來的腳有一瞬間的停滯,這等熱鬧她從未見過。
身后的流云適時的上前扶住墨蘭連問:“大娘子?”
墨蘭定了定神,站穩(wěn)了腳跟:“我沒事?!?p> 看著隨后出來的云栽露出擔(dān)憂的神色,墨蘭將手里的團(tuán)扇插在腰間的荷包上安撫道:“沒事,想是起太早了,有些頭暈?!?p> 云栽將信將疑,上來小心的扶住墨蘭的另一邊手臂小心翼翼的建議到:“大娘子,要不然咱們先歇一歇再去看六爺吧?您才剛剛出月子呢,可不能累著?!?p> 墨蘭抿了抿唇,徑直往回春坊的方向走去。身后兩個女使也只得對望一眼快步跟上。
想來也是認(rèn)為梁晗回府能得到更好的照料,當(dāng)天下午梁晗將將退熱,章太醫(yī)便主張著人護(hù)著肩頭骨折處將人抬回去,傷勢都處置好控制住了,剩下的便只好好養(yǎng)著便是。
吳大娘子因著為小兒子的傷勢難過而重病一場,家中一下子倒了兩個主子,那樁懸而未決的爵位,在梁晗能行動自如的前幾日被定了下來。
梁家三子梁玨出乎所有人意料,成為了新任永昌伯。
圣上的旨意甫一定下,不出半月,梁府迅速分家,荒唐浪蕩的梁晗以重病身留在府上,等養(yǎng)好身體再出門。
大房自然是不甘愿的,雖是庶出,但是大房乃是伯爵府正經(jīng)的長子,又在北伐中立了些功勞;聯(lián)合了外家本想一舉奪下爵位,哪知還沒等申訴的折子遞到圣上案頭,圣上的斥責(zé)便落到了大房頭上,連幫忙上書舉薦的甘老將軍都吃了幾句敲打。
一時間大房只得夾緊尾巴灰溜溜的分家出去另過了。
“大娘子,三夫人過來了。”
墨蘭正在給一捆花枝插瓶,還沒放下剪刀便聽著三夫人聲先至了。
“六弟妹安好,今日莊子上送了幾框櫻桃,我瞧著甚是新鮮,便給弟妹送些過來?!比蛉酥苟艘豢鸺t艷艷的櫻桃遞到張嬤嬤手里,言語間十分熱切感激。
一踏入花廳,墨蘭便見著三夫人一改往日的低調(diào),藕荷色的對襟褙子,面色紅潤喜悅的過來拉墨蘭的手,場面端的是妯娌情深。
墨蘭笑著福福身:“給三嫂嫂請安,三哥近日可好?侄子們可好?”
“好,都好,說起來這還是托你的福,難為你還記掛著那幾個猢猻,后頭我讓他們過來給你這個六嬸嬸磕頭?!比蛉巳莨鉄òl(fā)的客氣道,畢竟她家相公說了,爵位一事還是顧廷燁顧侯爺在朝堂上請奏的,顧侯不見得有功夫搭理她們?nèi)浚雭砀信c顧侯家有往來的便是這個六弟妹了。
她這個六弟妹的娘家妹子,正是顧侯的正頭娘子盛氏。
爵位落在三房頭上,墨蘭自然是暗中使勁了的。當(dāng)然,力量是有限的,只是幫著推波助瀾一下而已。
先帝因朝堂上被世家把持,便已有意削弱勛貴權(quán)爵的力量,只是勛貴人家勢力盤根錯節(jié),又有姻親加持,難以撼動。一直到新皇登基,扶持了新勢力起來才開始逐漸開刀。
按照六妹妹送來的“內(nèi)部消息”來看,當(dāng)年梁老侯爺去得甚是不得圣心(校場點兵時過于激動猝死了),梁家這一輩的子孫都是野心有余,能力不足。是以便是圣上要收回梁府爵位也無可厚非,只是因著梁家與忠勤伯府和上一輩與英國公府的轉(zhuǎn)折親,不好在沒大錯的情況下削了梁家的爵位,眼下這爵位圣上還在斟酌中。
墨蘭心念一動,回信:想來還是能力平庸的嫡子繼位,比野心勃勃的庶長子繼位更能讓圣上安心。
原是想著,爭取一下是否可以讓梁晗襲爵,沒曾想圣旨直接傳了三房。
也好,管家她已然是管累了,再說府中幾位嫂嫂,除了大房余下的都是好的。
原因無它,當(dāng)年爵位便是落在大房的,大夫人得了誥命后十分熱衷給自己家親戚尋些便宜門路,梁晗房中的萬春舸萬姨娘越戰(zhàn)越勇便是因為有大夫人在后頭支招撐腰。
墨蘭沒少吃這位大嫂嫂的暗虧,雖然也有自己犯蠢的緣由在里頭,但是這也不妨礙墨蘭老早就已經(jīng)懷恨在心了。
“倒是讓嫂嫂操心了,只是我家六爺如今還下不得地·······”說著墨蘭掩了面竟有些哽咽起來。
三夫人聽著也頗心酸,也紅了眼眶道:“也是六弟運(yùn)道不好,你說上前線都無礙,怎么的就碰上了流民······”
墨蘭心中也納罕,怎么就事后探查居然無半點蛛絲馬跡,她一邊摁著帕子一邊哽咽道:“怪道我命不好,每每想起我家六爺,我便心頭堵得慌,你說我家源哥兒才丁點兒大·······”
的確,孩子尚在襁褓之中,若是此時梁晗出些旁的意外,往后上了學(xué)堂是要讓人笑話的。
“哎喲我的大娘子啊,眼下你剛出了月子,不好流淚的,往后眼睛壞了可怎么辦?”張嬤嬤上前一步遞了絞干的棉巾子嘆氣道,她不好同客人說什么,只不住的向下頭幾個女使打眼色。
頓時一忽兒女使涌到墨蘭面前,扶的扶摻的摻,打扇的打扇。
三夫人見狀急急起身,臉上又是歉疚又是慚愧連聲道:“六弟妹快快擦干眼睛莫傷心了,都怪我,你說我好端端的提這個做什么!”
混亂之中三夫人告辭,墨蘭讓一通折騰困意上涌,一覺睡到夜里。
“大娘子,太夫人病危了?!痹圃哉茻艉髮⒒鹫圩友谏蠅旱土寺曇簦骸皩韴蟮?,您快些起身,咱們也得過去了。”
“?。恐安皇沁€說好些了?”
“不知,還是三夫人譴人來說的,大夫人她們已在來的路上了,咱們需得快些?!?p> 是了,一府而居的晚輩總不好比分府出去的到得更晚,只是看這架勢,墨蘭側(cè)頭問:“六爺今日狀況可好些了?能一同過去嗎?”
不是她不體恤病患啊,實在是看這架勢,吳大娘子怕是不大好了,若是最疼愛的小兒子都不在眼前,還不知道心里做何想呢。
“白日里六爺精神倒是不錯,只是晚上用了凝神的湯藥,眼下已經(jīng)睡過去了?!痹圃砸荒樮P躇,想來她也想到了這一層。
“······不打緊,咱們先過去瞧一瞧,若是情況不對,再來叫六爺?!?p> 墨蘭草草的更衣過后便往松柏堂去,遠(yuǎn)遠(yuǎn)的在門口便瞧見了一臉倦意的三夫人:“你三哥下晌與同僚出去了,眼下正在回來的路上;其余兄弟處我都譴人去了,實在是不知道怎么辦才叫了你過來,好妹妹別怪嫂嫂。”
“三嫂嫂至孝,難為你費心了?!弊詤谴竽镒芋@聞梁晗受傷的消息以來,大大小小的毛病便沒斷過,都是大夫人與三夫人在料理,眼下更是因為一紙圣旨而急急分家,這重?fù)?dān)是完全落在了三夫人頭上。
“婆母晚上吐了血,折騰一趟好容易止住了,卻又開始發(fā)熱了······嘴里盡是胡話,眼下大夫還在里頭呢·····”說著便掩面嚶嚶哭起來。
三夫人向來是妯娌間最怯懦的一個,如今一副挑子從天而降落在她肩上,墨蘭也是好一通安慰。